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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但是现在,不用说了,是吗?”
他结舌,愣愣地看着我,不知应对。
我深深鞠一躬,就像一个学生对老师那样。如果我不能够爱他,至少,我可以欣赏他,尊重他,而且,因为他的体谅与磊落,而感激他。
我转身,他不安地随上:“唐诗,我送你。”
“不必了,我认得路。”我茫茫然地说,在眼泪流下前匆匆走开。
不,我不要他看见我的泪,既然他那样刻意地维持我的自尊,不愿意让我受伤,我又怎么忍心使他自责呢?他没有错,他那么优秀而正直,我没有道理让自己的失态来打扰他的安宁。可是,可是我该走向哪里呢?我不想回酒店,我不能面对那种天空野阔的孤寂。我也不想见任何人,没有人可以了解我此刻的怅惘与绝望。
我又变成了那个6岁的小女孩,又回到了那低矮的篱笆墙边,我的小伙伴张国力走了,雪灯笼从此熄灭,孤独和失落将我包围,我扎撒着两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门前看着大客车渐行渐远,终于驶出我的视线,少女的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离别,什么叫思念,什么叫相见无期。
张国力,张国力,如果你在这里,或者可以安慰我的失败,可以重新点燃一盏雪灯笼令我解颐欢笑,可以带我走进童话世界而忘掉现世的烦恼。张国力,你到底在哪里呀?你说过12年后会来娶我,可是17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出现?台北的冬天没有雪,我也没有了雪灯笼,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关于雪灯笼的梦和一个关于木灯笼的誓约,张国力,你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那么多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不与我相关。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可是,我还是走在他们之间,为什么?
酒吧门前有小女孩在兜售玫瑰花儿,贱卖的爱情,三块钱一枝。酒吧里传出吉它伴唱的歌声:“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
有吗?忘情水?真的有那样的人间极品吗?可以让我在一杯过后,忘记四合院的相遇,忘记黄叶村的重逢,忘记刚才的谈话,忘记张楚这个人。
我走进去,对着酒保傻傻地笑。
那是一个头发染得翠绿的英俊少年,他响亮地打个唿哨,走上前来招呼我:“美女,喝点什么?”
“忘情水。”我回答。
少年笑了:“那简单,红酒加白酒加果酒,保证一杯即醉,一醉万事休!”
“可以吗?”
“当然。”那少年故作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忘情水的别名叫酒精吗?”
我在角落里找个单人的位子坐下,掏出一张钞票:“请歌手把这首歌重复十遍。”
“那可不行。其他客人会不高兴的。”
“那么,我请所有的客人喝酒。”
少年再吹一声口哨,大声问:“有人反对以重复听十遍歌的代价来交换一杯酒吗?”
人们鼓噪起来,有人回答:“如果是黑方我就同意。”
“我要蓝带马爹利!”
“一份卡布奇诺!”
“红粉佳人!”
我胜利地笑了,不等喝酒,已经醉态可掬:“看,他们都没有意见。”
“但是,你肯定可以付得起帐吗?”
我取出钱袋:“给我留十块钱打车就好。”
酒保清点一下,再吹哨,然后说:“给你留二十块。”接着,递上那杯“红酒加白酒加果酒”的莫明其妙酒:“你的忘情水。”
我接过,一饮而尽,大声说:“再来一杯!”
从小到大,我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我是孤僻内向的小女孩,我是斯文守礼的大家闺秀。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顾忌一切的礼仪,规矩,禁忌,只想放浪形骸,只想一醉方休,只想长歌当哭,只想就此长眠。让我喝,让我唱,让我尽情尽性地醉一回!
“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歌手一遍遍唱着,我跟着唱,酒吧所有的人都跟着唱。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多么多么想拥有那样的一杯水,多么多么想不要这样伤心这样无奈这样疼痛这样无休无止地流泪。
我流着泪,笑着,唱着,拉住酒吧里每一个人问:“你知道张国力吗?告诉他,我在等他。”
酒保走过来说:“美女,你醉了。”
“这是忘情水的功能。”我指着他“我要投诉你卖假药,你的忘情水只会让人醉,不会让人忘情。”我又问他“你认识张国力吗?你会做雪灯笼吗?”
“张国力,是你的男朋友?”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幸福地傻笑着,胸腔内一阵阵地疼,不知道对张国力的期待与对张楚的失望哪一个更令我痛楚。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信念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对天求祈,我的稻草,叫张国力!只有张国力可以救我!只有雪灯笼可将我安慰!当所有的期待落空,只有一个关于100年的盟约还可以令我充实,或者,将我欺骗。
“你认识张国力吗?你知道雪灯笼吗?”我问酒吧里每一个人,他们对我摇头,对我笑,对我敬酒,吹口哨。我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然后,我抓住角落里最后一个客人,问他:“你知道吗?知道雪灯笼吗?”
他扶住我,痛苦地说:“唐诗,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宽厚,我忽然流下泪来,他是张楚!
张楚!他竟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所有的窘态都落到他眼里去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直流下来,我用手背去擦,可是擦不完,总是手一离开,就又有新的泪涌出。我不知道该怎样掩饰自己的失败和落寞,但是,不必掩饰了,没有用的,我在他面前,整个人都是透明,没有能力进攻,没有能力抵挡,更没有能力还击。我只是被动地,做错事一样地小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喝醉了,只不过”
“该我说对不起。”他扶我坐下,递给我一方手帕,大大的,叠得整整齐齐,这年代用手帕的男人很少,很难得,可以说是一种奢侈了。他拥有这样奢侈的习惯,得益于他的妻子吧?
他说:“我想早一点把事实告诉你,会使你好过些,可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受伤”
“我也没有想到。”眼泪擦了又擦,我无限懊恼,怎么可以这样无能,让人看轻?我将手帕掩在脸上,手帕迅速浸湿了“你不要笑我,我只认识了你那么短的日子,就算爱上你,也应该不会太深,可是,在我心里,总觉得,我认识你已经很久”
他忽然叹息:“的确很久了,已经整整17年。”
“什么?”我抬起头。
张楚深深地望着我,充满着那样深刻的矛盾的痛苦:“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屏息,只觉空气中有一种隐隐的风雷欲动的氛围,忽然有种不祥的恐惧,预感到自己将听到今生最重要最可怕最具毁灭力的一句话,我想阻止他,想在他的话出口之前请求他不要说,想转身逃掉永远不要知道故事的真相,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听由他打出那致命一击,并任那一击将我的心在瞬间炸得粉碎。
他说:“我小时候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张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