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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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就是一个性格很硬气的孩子。我说的硬气是我没有一般小女孩的娇弱与温柔，从来不会做小鸟依人状，当然也不太懂得关爱与体贴别人。但孩子的心灵总是纯真的，对一切弱小与不幸的生灵，我也一样会深深地同情与关注。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惯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孩童的善良如同秋树之叶在我的心中纷纷凋零。再面对幸与不幸时，尽管内心深处偶尔也会漾起波澜，但很快就烟消雾散、心如止水；有时自己也觉得对这个世界冷漠起来了。

    然而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仙泉圣露注入了我的心中，日夜浇灌，使根植于我心底深处的那棵已经枯萎太久的纯真与善良之树竟然渐渐返青？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去公园。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因为不是周末的缘故，游人极少。我刚刚带着女儿离开充气蹦蹦床来到旁边的转椅上，女儿兴致极高，又说又笑地玩闹着。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小孩子受伤的哭声！我急忙回头去寻找，只见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摔在了蹦蹦床下的水泥台阶上，待他的妈妈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时，小男孩双眼紧闭、号啕大哭、满脸泪水，突然我看见鲜血顺着盖在孩子头上的妈妈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我的心恐惧地蜷缩起来，看见那个手足无措的妈妈，我声音也变了几乎是喊了起来：“赶紧去医院！”

    待那母子已经跑远看不见了时，自小怕流血的我双腿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妈妈，小哥哥受伤了！”女儿胆怯的声音突然唤醒了我，我回身急切地把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受伤的是她，我的心异常地疼痛起来！

    这件事在我心中掀起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至今我还一直惦念着那个小男孩：不知他头上的伤口可曾顺利地痊愈，不知那不轻的震荡是否影响了他的大脑，不知那个和我一样年轻的妈妈以后是否会小心的看护好孩子

    就在几天前的一个黄昏的下班时间，我记挂着女儿飞车往家赶，心中还不时习惯地想起并惦记着那个小男孩。正边想边走着，不远处看见前面人车如流的马路中间立着一辆自行车，旁边蹲着人，我敏感地意识到一定又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来到跟前果然见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那孩子揪心的哭声让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来问：“怎么了，需要帮忙吗？”男子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他正在给那只有些血迹的小脚儿穿袜子，他倒是很镇定又似乎在自我安慰似的地说：“没事，被自行车剐破了一点皮儿。”我的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看见孩子泪水横溢的小脸儿，我心中柔软的角落还是忍不住地一阵痛楚！

    望着那父子俩渐去渐远的背影，我沉重地跨上车，心中正暗自责怪那个不知小心的父亲，转眼就快到家门前了。这时，我看见一个弱小的身影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慢慢地移动着，我放慢车速，温柔地对背上的小孩说：“小宝宝，下来吧，姐姐背不动的！”下面的那个瘦弱的小人儿头几乎要弯到了地上，听到我的声音，她费力地扬了扬头气喘吁吁地说：“她病了，老师让把她接回来。”这时她背上的孩子顺势滑了下来——还算健壮大概有三四岁光景，但看两个破旧不很合体的穿戴明显是民工家的孩子。那个似乎只有五六岁的瘦弱的小姐姐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里泪水盈盈，我的心再一次温柔地疼痛起来，我再次从车上跳下来，矮着身子说：“阿姨用车儿送你们回去，好吗？”小姐姐脸上闪过一丝很快的笑意小声地说：“前面就到了，我妈妈在那儿卖菜。”这时传来一阵我听不太清楚的外地口音，隐约一个穿着不太讲究的农妇站在前面，大概就是她们的妈妈了，两个孩子急急地奔了过去。

    我推着车向家的方向走去。当我沉重地走进家门时，刚刚过了两岁半的女儿花枝招展、欢呼雀跃地扑进我的怀里，大声而撒娇地要求放她最喜欢的dvd、吃巧克力等等，我紧紧地抱着女儿亲了又亲，看着她喜悦的小脸儿，感到由衷的欣慰，可是我的心里却仍在隐隐地疼痛。

    就在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在观赏一出戏剧，又似乎是魔术表演，高高的圆形舞台搭在空中，三四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手拉着手围着圈子在跳舞；然后大概是主持人旁白的声音：“小天使要表演了。”随着声音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穿着洁白的舞裙飘了出来，像天使从空而降，走在了小舞圈的周围。可是突然不知是舞台出了意外，还是小天使失了脚，只见这个洁白的小身体重重地跌了下来，鲜血立刻浸湿了她美丽的白裙子，小天使痛苦地抽搐着痛哭着，天使的眼泪盈盈的流了出来。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有些骚乱的人群，俯身抱起这个小小的身躯——没有恐惧没有嫌恶没有思考，我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她喊道：快叫救护车——

    大概还是受了惊吓，我从梦境中翻身坐起，本能地伸手寻找睡在身边小床里的女儿，我触摸到了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儿，知道是一场噩梦，又颓然地倒下。我的心因一瞬间又走回梦境而剧烈地疼痛！

    再次转过身倾听着女儿匀称规律地呼吸声，想象着女儿恬静的酣睡的娇好面容，爱自心底汩汩流淌到我的指尖，我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身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这个小小的人儿用她幼小的生命雨露一点一滴地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灵，唤醒了我心底深处的爱与同情，并且让这棵高贵之树枝长叶茂、浓荫繁翳。

    尽管我依旧是一个性格很硬气的人、依旧不会甜言蜜语，尽管世事依旧沧桑、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尽管我的心仍然必须直面那复杂的人生；但女儿和女儿一样的孩子却给我硬气的心带来了丝丝柔情，这种感情时不时地融化我自以为坚硬如铁的心肠，她让我觉得有点凡俗，也让我觉得更加真实，更让我重新敏感地对待那曾经自以为看透了的人生

    2003年11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