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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姐姐刚才捉到了一捧月光,我这会儿就不能捉到灯光么?”
雪如在一旁笑了起来,心下实在是好喜欢这充满情趣的姐弟俩。
不一会儿功夫,大街上便开始挤拥不动起来。众人正看得入迷,忽听一声震天雷响,大伙一齐转脸向那响处望去:呀!就见那边南面的半空云里,冲天飞起一团五颜六色的烟火来——原来,这是南边玉华春酒楼的伙计们在他们家的二楼房顶上燃放起了焰火。一时间,人群潮水一样地往街南头儿涌去了。
雪如把文茂驮在背上,一手紧紧地拉着文菲,也不往人多的地方去挤,只选了一处高岗的地方,三人就站在那高岗上仰头观赏起来。不一会儿,忽听郜家胡同那边锣鼓咚咚锵锵、鞭炮乒乒乓乓地一路响过来:原来又是一条长长的火红色龙灯舞了过来。只见一群着了一色黄衣黄裤、腰间扎着一色红扎巾、头上裹着一色白羊肚子毛巾的艺人们举着一条几丈长的龙灯,那长龙在月光和各色灯火的辉映之下,越发地活了一般。整条龙身上的金色鳞片闪闪亮亮,一路摇头晃脑地狂舞着,一路从胡同里游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色装扮的锣鼓手壮威!
那龙儿一俟来到县衙街和嵩阳大街,舞龙的众艺人看见人群潮水般地挤了过去,益发地舞得欢实而热烈起来。就连那些锣鼓手们也敲得格外热闹、甩得格外卖力,两只胳膊上上下下挥舞着,一时把那些系着大红绸带的鼓捶、大镲什么的,扔到半空再稳稳地接住抓到手里,直闹得人眼花缭乱!
文菲对雪如说:“这些传统的民间艺术,实在有一种撼人心魂的魅力啊!”驮着小文茂的雪如赞同道:“这和中国武术一样,之所以有着它永不衰竭的生命力,不仅因为它里面凝聚有着一种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更主要的,它们还具有着一种人类的阳刚美和力量美。不同的是,武术更注重的实用性;;而龙灯另有一种原始图腾的文化内蕴,更注重的则是观感上的美。”
文菲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话音未落,就见众人潮水一般涌到他们身边来,紧接着又浪谷一般涌了过去。一时间人声鼎沸、嘈声杂错,几乎要淹没那些锣鼓声和爆竹声响了。
雪如赶忙一手扶好背上的文茂,一手拉紧了文菲的手儿,朝人众稀少的地方挪了挪脚,免得文菲被人挤着了。文菲的手儿被雪如紧紧地握在他那温暖的掌中,握得那么顽强、那么执着,令人无以挣脱。她平生第一次觉出了雪如那令人无法抗拒的热情!可她又实在担心:千万可别遇到什么熟人!这情形太让人难为情啦!一边就把脖里的围巾朝脸上拢了拢,抬眼看看雪如,他,倒是一脸的坦然和坚定
这时,两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咚”的一震,接着一声冲天雷的炸响,文菲忙捂住了耳朵,紧接着,众人便看见一条火线从地面一直冲到黑漆漆的半空云中炸响了,一下子在云霄里寂灭,随着又是一声的炸响,刹那间,只见一朵焰花在夜空里四下爆开,竟然爆出了千百万朵红艳艳的火花来!尔后又似流星一般地迸溅洒落下来,撒开了满天的辉煌和绚丽,一下子耀得人目眩眼花——原来,刘举人家开始放起了焰火!
“众生滚滚红尘里,唯我煌煌碧霄中。”文菲一边仰脸观望着灿放在夜空的焰花,一边顺口吟了这么两句。心想,人的一生,若能够像这焰花一样恣肆地辉煌一回,就算只是刹那间的事,就算是从此永远寂灭了,也当是死而无憾的事呵!
刘家的焰火朝天一炸,只见那些观看的人流也如同炸了窝儿的黄蜂一般“嗡”地一声,有挤过来的也有涌过去的,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的脚该往哪头儿跑、自个儿的眼该往哪边望才是了。
这时,雪如和文菲听见身边有几个人,一边看花灯焰火、一边热热烈烈地高声议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说:“老哋!我活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大年哩!”
另一个年轻些的说:“我听人家说,刘举人家为了这次能夺魁,一入腊月就派管家去湖南置办烟火去了!听说来回一趟,花了足足有上千块白花花的大洋哩!”
另几个人一齐惊乍乍叫着:“咦——!老哋!”
雪如听了兀自一笑。他们说的刘举人家花了上千块大洋采办焰火之事,虽说未免夸张了些,可刘家年前一早就派人到湖南浏阳采办花货倒也属实。他转脸对文菲笑道:“咱山城人,不拘做什么,争胜心都是很强的。不做则已,一做就想争老一、拿排头儿。看来,这次赛花灯,还真让那些豪门大户们一个个较上真劲儿了!”
然而,打从晚清到这会儿,五六十年间里,山城的确还是头一遭逢上这么热闹的大年!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和翰昌一起谋划下的,雪如不免就有些踌躇满志的得意来。
杜家这次也捐了灯。
杜家的这座灯是以巨大而称雄的,大小几乎赶得上一堵墙壁那么大。它被固定绑扎在两棵大杨树之间。灯壁的四周用五彩画笔绘着“武松打虎”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两出故事。挑檐和四围的棱条上,缀满了五彩绉纸做的流苏。灯里的横隔上,一共点了六六三十六根大蜡烛。这座灯以它的造型新颖、空前巨大而吸引了好些的人在灯前留连围观。
文菲走近那灯一看,便微笑了起来。原来,这座灯山上的画竟是自己画的!
放寒假时,雪如交待她把“武松打虎”和“拳打镇关西”的故事,用七彩画笔按一定的尺寸给画出来。文菲当时问他要这做什么用时?他只说“你只管画来,至于什么用处,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
这会儿她才明白了——原来,那些画竟是为着做这盏大灯山用的!
文菲虽略通绘画,可平素也只是画些花鸟虫鱼、仕女楼台什么的,从不曾画过这样的粗犷人物和连环画。勉强画完后,自己还觉着很不满意。雪如看过后却喜欢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夸好。这会儿看上去,那些人物儿经那烛光的透映,加上红花绿叶、山水亭台和解说文字的陪衬,彼此相互搭配在一起,赶在这样的夜晚,又是在这样情景下,加上画壁前的人影晃动、欢声笑语,倒是栩栩如生,还颇有些韵味呢!
雪如低声对她笑道:“年前,我把这些画拿回家里,工匠和家人全都挤在那里看起来,问我这些画儿是谁画的?当听说这是我聘请国民学校一位女先生作的画时,个个惊奇得不得了!都夸赞说:‘这是谁家的闺女呀?怎么这么心灵手巧、这么有本事?’”
文菲抿着嘴微微一笑。
雪如笑望着她,接着说:“大伙儿看着那些画儿,又听我说这位女先生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还会演新戏、做针线裁缝时,更是啧啧称赞起来。都说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巧闺女,将来也不知轮得上哪家有福的公子娶回家当‘囚子’呢!”
雪如停下来,笑着望了望文菲又说:“他们谁又想得到?其实,这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正是他们杜家的人儿呢!”
文菲一下子红透了脸,别过脸去,咬着嘴唇装出专心看灯的样子不理会他。
这晚,就连那些卖五彩面人儿、吆喝小点心、卖江米甜酒和冰糖葫芦等等小买卖的,也俱都在自个儿货摊儿的担子上挂着一两盏制作精致的小花灯来:如小青鱼儿、小蛤蟆、小走马灯和莲花小灯什么的,也不求夺魁,但求凑个趣儿。那些红红绿绿的五色小灯儿映着各色的小吃小玩,既当了照明,又招了生意。
雪如为了哄文茂不瞌睡,逢有卖什么稀罕玩意的都给他买来,把文茂逗得倒比大人还有兴致。如此,三人直逛到中夜,把所有的灯都一一地浏览了个遍,又赏了会儿天上那轮清亮得透人心肺的月亮。看看阑珊的人影和灯火,小文茂的眼皮儿也不住地上下打架,雪如才恋恋不舍地送文菲姐弟俩往家走。直看着文菲吱吱咛咛地关上门,才独自踏着一地清银银似的月光去了。
到了白天,好些离城近的镇子,大多都凑趣出了节目。一般都是由各村富裕些的家族出资领头,带着众人打了五颜六色的花脸儿,穿了各色的戏装,装扮成戏剧或传说中有名的神仙鬼怪和各种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敲着锣鼓,吹着响器,坐着马车一路耍着舞着拥到城里来。赶到会上后,拉开一个圆场子,表演着各种传说中的故事——这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民间传统艺术活动。山城人叫它“玩故事”
过节了,大家都乐意挤进城里来看热闹捧场儿的。一时间,从早到晚街上到处都成了耍狮子、舞龙灯、玩旱船以及二鬼扳跌、猩猩怪、推小车和猪八戒背媳妇等等各色民间杂耍表演的天地了。你拉场子围一个大圈儿,我敲锣打鼓地招罗众人。个个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身上穿着花红柳绿的戏装、扮着各色人物精怪。这时,只听到处是锣鼓咚咚锵锵,大小锁呐呜里哇啦,闹得竟比年下那几天还要热闹好几倍!如此,一直闹到正月十九那天才算尽兴。
翰昌和雪如他们,当下召集了商会和乡绅代表,几十个人在一起评出了十几家灯儿制得奇、焰火放得热闹、“故事”玩得有意思的,分成状元、榜眼、探花三个等级,由县署派人,吹吹打打地把镌着明闪闪金字的大匾额送到门上或者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