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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寂静无声,一片肃然,聂云飞走下楼来,一言不发,就向门外走去。
那玄衣老妪首先拦了上来,道:“梅大夫要回去了么?”
聂云飞颔首道:“不错,夫人要老朽走了,不过,老朽却是去去就来。”
玄衣老妪关切地道:“这为什么呢?”
聂云飞道:“不瞒你说,老朽并没有可治夫人病症的药物,必须就地取材,到山中去采些药物。”
玄衣老妪噢了一声道:“药好采么?”
聂云飞道:“好采,好采,需要的都是普通草药,老朽很快的就可以回来,保证夫人眼下见效。”
只听三夫人的声音由楼上传了下来道:“李妪,快些把梅大夫送出大寨,别阻拦着他。”
玄衣老妪连忙扬声应道:“知道了,夫人,”
转向聂云飞道:“来,老身送你出去!”
不待话落,转身而行,聂云飞更不怠慢,立刻随后跟了上去。
在玄衣老妪的引导下,一路畅行无阻,穿廊度户,没有多久就走出了血旗门大寨之外。
玄衣老妪收住脚步,道:“老身送到这里为止,你自己去吧!”
聂云飞颔首道:“老朽知道了。”
玄衣老妪又沉下脸来道:“采到了药草快些回来,不要多在山中流连,其次,西北方最好别去,大概夫人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聂云飞又连连点头道:“说过了,那里住着一个妖怪,是吧!”
玄衣老妪忍不住一笑道:“虽然不是妖怪,也与妖怪差不多,若是你不小心闯了进去,那是非送命不可,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着把手中擎着的灯笼递了过去。
聂云飞接到手中,笑笑道:“老朽最是怕死,西北方绝不会去,老朽要走个相反的方向,到东南方去采,呵呵,少时再见!”
擎着灯笼,果然向东南方走去。
他缓步而行,走出大约三十余太丈,伪装在草丛中寻找药草,渐渐隐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聂云飞进入树林深处,熄去灯笼,就在石上坐了下来,呆呆忖思。
事情似乎很不顺利,偏偏血旗门主远去漠北,但凑巧的是三夫人要治不育之症,又有了离开险地的机会。
然而,在血旗门中还有一个玉面罗刹,倘若自己就此一走,她势必丧生在血旗门内,虽然她不算一个正派人物,但却有一份救夫的痴心,倘若自己任由她被杀而不顾,似乎又于心不忍。
但自己纵使再回血旗门,又能救得了她么,大不了只是与她同死而已,岂不是愚人之行。
思来想去,总想不出个可以两全之策。
她又想到了三夫人与玄衣老妪所说的那个住在西北方的怪人,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连血旗门主也对他害怕?
一时之间,不由好奇之心大生,缓缓站起身来,绕道向西北方走去。
忽然,只听一声喝叱道:“站住!”
聂云飞应声停了下来,只见一名佩剑的劲装汉子闪身拦在面前,两道目光冷凛的凝注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聂云飞从从容容的道:“神医梅子和。”
那劲装汉子又打量了他一阵,道:“既是神医梅子和,为何由大寨中偷溜了出来?”
聂云飞冷笑一声道:“谁说老朽是溜了出来,血旗门门禁森严,纵然老朽想溜,又岂能溜得出来,老朽是奉命而来!”
劲装汉子怔了一怔道:“奉何人之命?”
聂云飞大声道:“三夫人之命!”
那劲装汉子奇怔了一怔道:“三夫人对你有何差遣?”
聂云飞哼道:“老朽除了医病之外不会别的,三夫人差遣,自然是为了治病之事。”
劲装汉子奇道:“三夫人病了么?”
聂云飞投注了他一眼道:“你在血旗门中是什么地位?”
劲装汉子又一怔道:“你问得着么?”
聂云飞哼道:“老朽也想说这句话,你问得着么,你胸前只有一颗骷髅标记,在血旗门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喽罗,也问得着夫人的事么?”
劲装汉子微怒道:“在下职责所在,自然要查问,你这郎中为何如此无礼?”
聂云飞冷笑道:“无礼的是你,因为你问的话出了格,连夫要患什么病都问了起来,老朽采药回去一定向夫人回禀,在属下之人中居然有如此关心她的人!”
那劲装汉子呆了一呆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不过问夫人是否病了,并没问夫人是何病症。”
聂云飞呼了一声道:“反正都是一样,老朽仍然要回禀!”
劲装汉子软了下来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何还跟我们过不去?”
聂云飞由怀中摸出金牌,在那汉子面前晃了一晃道:“老朽带着夫人的金牌,你还要反复盘问,明明是跟我过不去,怎么反而说老朽找你的麻烦?”
劲装汉子皱眉道:“既然你持有令牌,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聂云飞哼道:“你并未向老朽讨取,老朽怎么能先拿出来?”
劲装汉子咬牙道:“好吧,算你有理,你请!”
聂云飞冷冷地道:“老朽到血旗门来,这是第五次了,一向蒙门主礼遇,还没受过这样的欺负哼,这口气非出不可!”
说着转身就走。
那劲装汉子吃惊地拦住道:“在下给您老人家赔礼了,请您消了气吧!”
聂云飞摇摇头道:“不行,我老头子天生就有这个倔脾气!”
劲装汉子着急道:“三夫人心地狭窄,这话一定会传到门主耳中,那那我很可能为这件事送了性命,老前辈,您何苦害我!”
聂云飞冷哼道:“好,你说三夫人心地狭窄,这话老朽也要回禀!”
劲装汉子大惊失色,忍不住噗的一声,就地跪了下去。
聂云飞一笑道:“咦,你这是做什么?”
劲装汉子叹口气道:“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
聂云飞笑笑道:“想要我不说也行,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劲装汉子爬起身来道:“请您尽管吩咐。”
聂云飞道:“听说西北方有一处禁地是么?”
那汉子连连点头道:“不错,您老人家为何要问?”
聂云飞道:“那禁地四周植有一圈枫树,你也知道吧!”
那汉子连连点头道:“在下自然知道。”
聂云飞道:“很好,只要你把我老头子领到那片禁地之前,咱们两人的过节就算一笔勾销,老朽绝不向夫人提起这事。”
原来聂云飞动了好奇之心,想查看一下那位与血旗门做对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夜色正深,山中极易迷路,故而想抓个领路之人。
那汉子讶然道:“您老人家想要怎样?去闯那片禁地”
继而喘了一口大气又道:“那地方是万万去不得的。”
聂云飞一笑道:“我老头子虽然傻,也还没傻到要去送死的程度,自然不会去闯那片禁地,你可以尽管放心!”
那汉子呐呐地道:“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为何要去那边?”
聂云飞声调一沉道:“老朽早说过了,老朽深夜外出,乃是为了采药,老朽要采之药,只有那片禁地之前才有。”
那汉子噢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带您老人家去就是了!”
身形转动,当先而行。
聂云飞跟在身后,一路相偕而去。
那汉子道路极熟,穿林渡岭,飞速而行。
一路之上,连续经过了数道岗卡,但一来有那汉子领路,二来有三夫人的令牌,故而通行无阻,一口气走出了六七里远。
终于,那汉子收住脚步,遥遥一指道:“到了!”
聂云飞定神看去,果见不远处的一片岭坡上出现了一排密密的枫树,曲曲折折,向两旁蔓延。
那汉子又道:“只要您老人家不踏入枫树之内,就没有危险,否则性命难保!”
聂云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汉子呐呐地道:“您老人家可别反复无常,回去之后”
聂云飞淡淡一笑道:“我老头子别无所长,‘守信’二字,还能做到。”
那汉子放心地道:“在下还要急于回去放哨,不陪您了。”
双拳一拱,转身而去。
聂云飞纵目四顾,不禁又感慨丛生。
他只不过为了好奇,才来到这里,他并不知道这枫树之后的禁地之内究竟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自己是否应该闯进去?
也许是他穷途末路之中的一种下意识的行动,多少存有一些虚无飘渺的幻想,才千方百计的来到了此处。
他在枫树边沿徘徊不已。
放目望去,枫林那边与枫林这边并没有两样,都是一片榛莽,怪石乱树,看不出有什么神秘。
至少徘徊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方才迈动脚步,跨入了枫林之内。
一入枫林,他立即停了下来。
也许是由于三夫人,玄衣老妪以及劲装汉子的过分渲染,他只觉心头怦然,忐忑不已。
然而,枫林内外并无不同,除了风声飒然,虫声卿卿而外,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别的动静。
那“一人禁地,万无生理”的话不攻自破,聂云飞忍不住哑然失笑,心想:这简直是荒唐,凭一位雄霸天下的血旗门主,竟然也是如此胆小之人。
由于入林之后并无异状,聂云飞胆子登时大了不少,迈动脚步,继续向内走去,顺着那片岭坡逐渐踏入了一条峡谷之内。
忽然,他收步停了下来。
原来那峡谷中只有零零落落的树木,但在峡谷尽头之处却有一片盆地般的天然围林,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数楹搭盖的茅屋。
聂云飞心头又怦然一震,暗暗忖道:“大约他们所言不虚,这禁地之中确然住着一位怪人,只不过自己是夜间而来,那怪人已经入睡了而已,倘若是在白昼之间,也许当真要有不测之事发生了。”
但他并无离去之意,默默打量着那些茅舍,就在峡谷之上一处山洞般的岩石深处匿下身形,静静观察。
茅屋搭盖得十分简陋,那片园林也从未修整,认真说来,那情形极像一个野人居住的处所。
此刻峡谷中处处一片黑沉,茅屋中更是寂静无声,似是其中居住之人正在梦乡,又像其中根本无人居住一般。
尽管如此,聂云飞还是小心谨慎,不发出一点声息,双目直直的注视着那简陋的茅舍。
时光慢慢逝去,不久,天色黎明。
聂云飞感到有些寒意,他瑟缩了一下,仍然聚精会神的盯着峡谷之内,一点不敢疏忽大意。
直到日上三竿之后,忽听茅屋中有了响动。
最初听到的是咳嗽声,而后是叹气声,最后方是下床走路之声,随之是开门声,一个“怪人”走了出来。
聂云飞一颗心又跟着提到了口腔之中。
那“怪人”倒是名符其实的够怪,只见他一身破衣槛楼,有如一个乞讨的叫化子,头发与胡须纠结成一片,像是多年未经梳洗。
聂云飞在峡谷石窟之中,与那茅舍相距不过十丈,对那怪人自然看得十分清楚,心中不由大感稀奇。
那怪人并无什么特异之处,除了他的邋遢肮脏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看年龄大约在六旬左右。
表面看来,根本看不出那怪人是否怀有惊人武功,因为他双目迟滞,步履沉重,一举一动,都与一个蹒跚的老人无异。
聂云飞愕然暗忖:“难道这就是血旗门主所惧怕的怪人么?”
心中虽如此想,但他却更加谨慎的不发出一点声息,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在那怪人身上。
那怪人抬头仰望了一下,忽然扯开喉咙高唱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
他并没有再唱下去,却喃喃地叫道:“酣高楼,酣高楼,高楼高楼”
聂云飞心中暗道:“疯子!”
那怪人喃喃一阵,忽然又大唱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这两句翻来覆去,唱了十数遍之多,面后又迅快的跑进茅舍之内,取出了一大坛酒来。
那茅舍之前有一块平整的巨石,像一条天然的坐凳,那怪人立刻坐了上去,双手抱着坛子,咕嘟咕嘟地灌起酒来。
聂云飞又在心中暗道:“原来是位醉鬼。”
一坛酒不大时光似乎喝光,只见他舔舔嘴唇,似乎意兴未尽,颓然放下坛子,横倒在那巨石之上,口中又喃喃地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反反复复仍是这两句话。
聂云飞大为诧异,心想:那血旗门主实在是害怕得多余,自己就在这怪人十丈距离之外,他却一直不曾发觉,若说一入禁地必然被杀,未免是欺人之谈。
何况,这怪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疯子,醉鬼,究竟他有什么可怕之处?
但这怪人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为什么他会变成这等模样,难道他当年受过刺激,才变得这样疯疯癫癫,否则为何老是念那些诗句,一早起来就先把一坛酒咕嘟咕嘟的灌下肚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过那“怪人”
不久。
只听一阵鼾声传了过来,原来那怪人竟躺在石上睡了。
聂云飞忽然心头恻然,对这位“怪人”同情了起来,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孤零零的住在这幽僻荒凉的峡谷之中,回忆着早年的伤心之事,饮酒消愁,度他的暮年岁月,实在是一件十分悲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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