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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爷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公冶长忽然插口道:“既然利害关系如此重大,我们东家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万两银子花费。”
他轻轻碰了高大爷一下,又转向黑心老八道:“老八,时间不早了,你快去设法张罗一下。”
黑心老八应了一声是,慢慢地站起来,一边以眼角偷偷溜向高大爷。
总管的话,他不能不听,除非高大爷适时摇头否决,他就只有去遵命照办了。
高大爷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便是默认。
黑心老八只好带着一股迷惑的心情下楼而去。
高大爷是不是真的赞同公冶长这种越俎代庖的作法呢?
答案是:不仅赞同,而且于心底还充满了感激!
因为若不是公冶长及时出面打圆场,他几乎又铸成一次大错。
他为什么一定要对方先说出交易的内容呢?
对方收下他的银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无疑便是交出那件必须付出三万两银子,才能看一眼的东西。
那件东西如果真有一看的价值,也不算吃亏;如果对方夸大其词,或是存心整他的冤枉,他一样可以让对方得到应得的训教!
他既然不必担心吃亏上当,却一股劲地要在口舌上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岂非不智之至?
公冶长知道高大爷一时转不过脸来,为了冲淡眼前这种不谐和的气氛,于是他又向那位金四郎笑着道:“金爷要谈的交易,共有两桩,如今第一桩已经谈成,另外的一桩,能不能也请金爷先行开个价钱?”
金四郎微微摇头道:“慢慢来,谈交易信用第一,等你们对这第一桩交易感到满意之后,接下去再谈第二桩,还不迟。”
正在说着,黑心老八已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
三万两银票,五只金元宝,当面点交清楚后,金四郎起身点头道:“好,请跟我来!”
出镇西行不远,由官道岔出去,有小径通向一片起伏的山丘。
太阳已下西山,天色尚未黑尽。
转过一片斜坡之后,金四郎停下脚步,指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道:“就是这里,掘下去!”
同行诸人之中,以鬼影子杨四身份最低,这样一份差事,自是非他莫属。
高大爷点点头,鬼影子杨四立即从腰里拔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去,在金四郎手指之处挖掘起来。
杨四只挖了两刀,一双脚尖便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尽管在场诸人个个都经历过无数的血腥场面,同时他们也已预感到这位金四郎要他们看的东西是什么,但在这种暮色四合的荒山中,突然看过这样一双死人足尖,依然不免寒透脊梁,人人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高大爷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不论他的银子来得多容易,他也不愿别人向他索取这样一笔代价,为的只是要他来看一个莫不相干的死人。
如果这姓金的不提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抱歉得很,等会这里埋的就不止是一个死人了!
只听鬼影子杨四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道:“啊,是潘大头!”
的确是潘大头。
可怜的潘大头!要不是他那颗脑袋大得出奇,在头脸周身一片血污的情形下,还真不容易一下就辨认出来。
不过,在高大爷来说,是潘大头又怎样?
潘大头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艺人罢了。难道潘大头为他唱过一次台戏,如今遭人谋害他高某就该拿出三万两银子来?
高大爷刚在心底哼了一声,忽听金四郎冷冷接口道:“最好先看看杀死他的兵刃,是一种什么兵刃。”
黑心老八凑过去,杨四连忙让开。
黑心老八拨转尸身,从头到脚,仔细察看了一遍,一语不发,又默默地站了起来。
高大爷沉着面孔道:“什么兵刃?”
黑心老八道:“蜈蚣鞭。”
他这三个字说得又低又轻,每一个字都像串在绳子上,被人硬是从喉管里拉了出来似的。
高大爷几乎跳了起来道:“什么?蜈蚣鞭?想嫁祸于老夫?”
他眼如银铃,狠狠瞪着黑心老八,仿佛图谋嫁祸之人,就是这位黑心老八一般。
金四郎又从旁冷冷接着道:“江湖上使蜈蚣鞭的人,并不是你高大爷一个,单是一根蜈蚣鞭,并不能作为罪证。”
高大爷万没料到这位怪客竟会为自己辩护,忍不住脱口道:“除了兵刃,还有什么?”
金四郎没有回答,忽然转向黑心老八道:“如意坊后,有没有一座石库?”
黑心老八不觉一怔,说道:“有啊!怎么样?”
金四郎缓缓道:“等下回去,请贵管事最好马上将石库打开,否则潘家那两个丫头,恐怕就要由一对活美人变成一双艳尸了。”
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
有人以蜈蚣鞭打死潘大头,而将他两个貌如花的女儿,劫藏于如意坊的石库之中。
下一步要做的,不问可知。
那就是设法让这件血案泄露出去。
一旦消息传出,他金蜈蚣高敬如纵然跳进黄河,恐怕也没法洗刷得清!
高大爷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也似乎走了样:“那么,你一定已看清楚这是谁干干的好好事了?”
金四郎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如果没看清楚就向你大爷报告,岂非惹火烧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高大爷道:“谁?”
金四郎微笑着一字字地道:“病太岁史必烈!”
病太岁史必烈正陪着孙七爷在灯下喝酒。
魔鞭左天斗忽然探头进来道:“七爷,我们三爷请您过去一下。”
孙七爷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道:“老三他今天有没有舒泰一点?”
魔鞭左天斗点点头道:“是的,托七爷的福,已经硬朗多了。”
孙七爷朝病太岁交代了一下,便跟着魔鞭左天斗走了。
病太岁史必烈一个人又喝了几杯问酒,觉得没有意思,正想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要茶房悄悄喊个粉头来消遣消遣之际,房门口灯光一暗,忽然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次走进来的是公冶长。
病太岁微微感到有点意外道:“公冶总管还没有定歇?”
公冶长苦笑一笑道:“哪有那种好命。”
他眼光四下一转,接问道:“七爷不在?”
病太岁道:“到胡三爷那边去了,刚走不久,是不是高大爷要找他?”
公冶长点点头。
病太岁道:“请总管稍候片刻我去喊他回来。”
公冶长点头说了一声好。
病太岁才走出两步,公冶长忽然道:“史兄慢走。”
病太岁转身眨霎着眼皮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公冶长思索着走过去,皱起眉头,面露为难之色道:“我想病太岁神色一动,似有所悟,不禁压低了嗓门道:“最好别让胡三爷知道,是吗?”
公冶长也压低了声音道:“有你史见的,佩服佩服!”
病太岁低声道:“是不是高大爷那边又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公冶长朝房门口溜了一眼,又凑上一步,悄悄地道:“事情是这样的”
病太岁偏头送上一边耳朵。
公冶长悄声接着道:“有人告了你哥子一状,想烦你哥子去对对口供。”
病太岁正错愕间,公冶长出手如电,已一下点中了他身上三处穴道。
病太岁摇晃着呻吟道:“你这”公冶长伸手一拍,又加封了他的哑穴,同时扭头向房外低喝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三条人影,相继问人。
进来的正是万家兄弟,以及鬼影子杨四。
公冶长指挥若定,他吩咐万家兄弟先将病太岁绑好从院后翻墙离去,然后亲为鬼影子杨四把风,以便杨四搜索房中有无其他罪证。
鬼影子杨四不仅跟踪技艺高明,抄查隐秘似乎也是个大行家。
不消片刻,他便从壁板中找出一个青布条包,包中收藏的,正是一根血斑犹在的蜈蚣鞭。
公冶长于灯下检视着那根蜈蚣鞭,不禁微微点头,说:“大爷的三万两银子,总算没有白花!”
花厅中灯光朦胧,潘家姊妹像一对堕巢的小鸟,瑟缩地坐在大厅一角,两只眼睛呆滞地瞪着大厅入口处,两张秀丽而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紧张和不安之色。
就在这时候,一名着劲装蒙面人,提一根粗长的蜈蚣鞭,从大厅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两姐妹一看到这名蒙面人,双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同时昏厥过去。
高大爷手一摆,灯头全部剔亮,花厅中登时大放光明。
万家兄弟从大厅外一个箭步窜人,分左右将蒙面人夹住,一面伸手摘去蒙面人脸上那块纱布。
蒙面人穴道似已受制,任由两兄弟摆布,丝毫未作抗拒。
除去纱布,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名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燕云七杀手中的那位病太岁史必烈。
万家兄弟挟持着病太岁,等候行动命令。
高大爷铁青着面孔道:“先押下去,跟孙七绑在一起,等三爷四爷他们来了再说。”
病太岁押离大厅之后,又进来两名仆妇,将潘家姊妹暂时移入房内。
远远坐在大厅另一角的怪客金四郎,忽然轻咳了一声道:“手续已经交代清楚,金某人该可以告辞了吧?”
高大爷缓缓转过身去道:“弟台不是还有一桩交易未谈吗?”
金四郎淡淡一笑道:“这第二桩交易,最好改日再谈。”
高大爷一面哦,面露不悦之意道:“弟台是不是担心老夫一时筹不出足够的款项来?”
金四郎微微摇头道:“金某人没有这个意思。”
高大爷道:“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改日再谈?”
金四郎笑笑道:“因为大爷您今天心绪欠佳,接着再谈这些,只有使大爷您更不愉快。”
高大爷此刻的心情的确不大好,而且他也没有一定要再谈第二桩交易的意思,只是经过这样一解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从对方的语气里,谁也不难听出,这第二桩交易的重要性,显然较第一桩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身边还隐伏着一个比杀人嫁祸更严重的危机,试用又叫他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但他高大爷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金四郎如此推托,他虽急着想完成这第二桩交易,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
遇上这种情形,公冶长自然不能继续保持缄默。
公冶长也笑了笑,道:“你金兄这就看错了我们高大爷了,如果你金兄不是昨晚刚来蜈蚣岭,就该知道最近几天,镇上前前后后共计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事。你再看看我们大爷,有哪件事让他老人家皱过眉头?他老人家照样宽容,喝酒,听戏!”
高大爷听得遍身舒坦,身子也跟着坐直起来。
要不是公冶长如此一指,他几乎一直都忘了自己竟是这样的豪迈伟大。
金四郎点点头,隔了片刻,才慢慢地抬头望着高大爷道:“既然高大爷是个爽快人,我金四郎当然用不着再卖关子。”
高大爷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他不想破坏了自己的严肃态度。
金四郎缓缓接着道:“这第二桩交易的代价,仍然是纹银三万两,同时必须当场先行交付。”
高大爷徐徐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他可以接受。
金四郎接下去道:“这桩交易跟第一桩交易惟一不同的地方,是金某人收了酬劳之后,却不能直接告诉您高大爷交易的内容。”
高大爷道:“老夫听不懂你弟台这话的意思。”
听不懂金四郎这句话意何所指的人,并不止高大爷一个。
黑心老八,鬼影子杨四,甚至包括公冶长在内,这时脸上全都露出迷惑之色。
高大爷是出钱交易的正主儿,如果交易的内容不能告诉正主儿,又该告诉谁?
这样的交易,又算什么交易?
金四郎微微一笑,从容接下去道:“我说不能直接告诉大爷的意思,是要请大爷指派一名心腹,跟金某人私下谈过后,再由这位使者,秘密转达大爷。”
公冶长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金四郎摇头道:“恕我不便回答。”
公冶长道:“为什么?”
金四郎道:“因为这正是此项交易中,最大的秘密之一!”
高大爷也忍不住追问道:“如果弟台用意是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这样做的效果岂非适得其反?”
金四郎摇摇头,笑道:“交易不成仁义在,答应不答应,是大爷的,金某人可不再解释了。”
公冶长忽然轻轻一咳道:“金兄该不是另有打算吧?”
金四郎微微一怔道:“什么打算?”
公冶长道:“如果大爷的人,不幸适遇意外,那时三万两银子已经进了金兄的荷包,我们又去哪里找金兄理清这团麻丝?”
这番话的意思,当然人人懂得。
高大爷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起来。
如果这位金四郎被公冶长一语戳中要害,真的是为了想趁火打劫,再吃他高敬如三万两银子的冤枉,那可就怪不得他金蜈蚣心狠手辣,连第一次的三万两也要收回来了。
不意金四郎脸上又浮起笑容,道:“毕竟还是这位总管精明,只可惜这位总管少问了一句话。”
公冶长不理对方的讽刺,注目接着道:“少问了一句什么话?”
金四郎微笑道:“大总管应该先问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公冶长打蛇随棍地道:“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金四郎微微笑道:“只要总管认为安全,可由总管任意指定!”
公冶长道:“譬如说:?”
金四郎微笑道:“譬如说:你们可以选定一块空旷之处,或是一座僻静的院落,先于四周加以重重包围,等在下与贵方特使密谈完毕,并经高大爷认为这桩交易确属诚实不欺,再由金某人带着银子走路!”
公冶长听了,不觉微微一愣,似乎颇感意外。
他原以为对方并无第二桩交易可谈,只不过想玩个花招,再发一注横财,如今证明他显然地疑错了。
高大爷的脸色也为之缓和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遵办,遵办!”
三万两银子,就是在他高大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对方这虽然只是随便举的一个例子,但无形中恰好合上了他的胃口;因为惟有以这种方式交易,才能保障万无一失。
如果不是对方提出,他即使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一个完美无疵的方式来。
所以他并不因对方表现落落大方,就疏忽了应有的防范,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口气应承下来。
高大爷接受了金四郎的建议之后,又转向黑心老八道:“这里能不能再筹三万两出来?
如果凑不足数,可去找关老总想想办法吧。”
黑心老八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不安神色,道:“票子不成问题,只是”
高大爷道:“只是怎样?”
黑心老八道:“三爷和四爷他们,马上就要来,时间又这么晚,安排起来,是否来得及”
高大爷忍不住暗暗地骂了声:“混蛋!”
这个他不知道?
他选了这个时刻,便是因为胡三爷艾四爷和花六爷他们来了之后,正好多几个监视的帮手,否则这半夜三更,到哪里去征调人马,凑足一道坚实的包围?
他没料到一向心机玲珑的黑心老八,竟连这一点也想不透!
公冶长似乎已看穿了高大爷心思,连忙接着道:“没有关系,三爷他们都是自家人,来了之后,请他们等等就是了。”
黑心老八经公冶长这一提,迅即领悟过来,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起身出厅而去。
不一会儿,黑心老八将第二次的三万两银票凑齐,胡三爷。艾四爷、花六爷也带着自己的杀手相继来到。
胡三爷因为是这次计擒孙七爷的功臣,虽仍不良于行,但苍白的面孔上,却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因而冲淡了不少病态。
众人入厅落座,高大爷毫不避讳,他不但为众人引见金四郎,而且将与金四郎两次交易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对孙七爷和病太岁史必烈的毒辣心肠,倒不怎么惊异,反而是怪客金四郎这个人,一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尤其是金四郎第二次交易所提的条件,更使众人感觉新奇。
谁也想不出直接向高大爷说出交易内容,跟由第三者代为转达之间,究竟有什么分别?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这时所有的眼光,几乎全落在金四郎一个人身上。
金四郎在睽睽众目交集之下,依然坦然自若,毫无困窘之态。
他等高大爷说完,微微一笑,从容接着道:“银票在下已经点收,大爷另外还有什么吩咐?”
高大爷道:“就在这花厅中进行如何?”
金四郎满厅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道:“好!”这座花厅深各有四五丈,如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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