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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四家的桌子上果然不止一副碗筷。
四菜一汤,三副碗筷。
洪四坐在一边吸旱烟。
他们走进屋子时,洪四嫂正把一只大暖壶放上火炉。
白天星扭过头扮了个鬼脸道:“我说如何?”
洪四嫂笑笑,转身走了,就好像看到自己家里的人回来了一样。
洪四磕去烟灰,站起身来,手一摆道:“来来,菜冷了不好吃。”
桌上的四样菜是:红烧栗子鸡,韭菜炒鸡杂,油炸开花更,酱、醋、麻油三仙汤泡老豆腐。
汤是青菜百叶汤。四菜一汤,总共加起来,还值不到两钱银子。
不过,材料虽然普通,经过一番巧妙的搭配之后,却成了有干有湿,可以喝酒,可以下饭,经济而香色味俱全的一桌菜肴。
烧菜,煮饭,是女人的天职;饭菜做得好,也不算什么稀奇。
要成为一个好主妇,为难的事,只有一件。
那便是要能在匆促之间,以最节俭的开销,办出一桌既合时令,又合客人口味的菜色来。
张弟暗暗感叹。
他真不明白,像小孟尝吴才等人,整日里蝇营狗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在他们心目中,洪四也许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实际上他们又有谁比洪四更幸福?
张弟感叹之余,不禁又暗暗立下一个决心。
等会儿他们从这里回去之后,他一定要提醒白天星,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好能设法别使洪四牵连进去。
洪四没说什么客套话,他们一坐下去,洪四就替他们斟满了酒。
酒香扑鼻,色如绿玉,居然是京师骆家酒坊出品的“贵妃青”
白天星喝了一大口酒,问道:“结果怎样?”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当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得懂。
洪四摇摇头道:“一点收获也没有。”
白天星点点头,又喝了口酒,似乎并无意外或失望之色。
洪四接着道:“侍候情刀秦钟的庄丁是缺嘴孙二,据孙二说,这位情刀比什么人都守规矩,按时用餐,按时安息,自品刀会举行以来,几乎从不轻易走出庄门一步。”
白天星皱眉沉吟不语。
张弟本来想问天山四丑的事情,但又怕打扰了白天星的思绪,只好忍住没有开日。
洪四忽然笑了笑,道:“不过我另外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有没有可供参考的价值。”
白天星抬头道:“什么秘密?”
洪四微微一笑道:“我认出那两个劫持我的人!”
白天星一哦,微感意外道:“那两个家伙你以前见过他们?”
洪四微笑道:“说起来这两人你也熟得很。”
白天星道:“本镇人?”
洪四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秋天热窝里发生的那桩风波?”
白天星一怔道:“是丁森和邹强那两个家伙?”
洪四点头,张弟忍不住插口道:“丁森和邹强是谁?”
洪四笑道:“廖三身边的两员得力虎将。”
张弟也不觉怔了一下道:“廖三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难道又是两个新的虎胆贾勇?”
洪四耸肩道:“谁晓得?”
张弟又道:“去年热窝发生的是件什么风波?”
洪四道:“去年两人为了跟一批辰州来的客人争一个红姑娘,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想不到对方也不是省油灯,大约过了二十多天,竟找来了北加五虎兄弟,多亏廖三赔尽笑脸,又送了一笔厚厚的程仪,才算没闹出大事情。”
白天星忽然问道:“你怎么认得出是他们两人的呢?”
洪四笑道:“如果换了别人,的确不易认出,因为两个家伙伪装得实在高明,不仅容貌方面没有破绽,甚至连语音腔调,都完全改了样子。”
白天星目光一闪,微笑道:“因为你常跟他们赌钱,所以于无意之中发现了他们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洪四大笑道:“要得,要得!”
张弟忍不住又问道:“两人有些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
洪四喝了口酒,笑道:“姓丁的发狠时,喜欢卷衣袖,卷两下,又拉直,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重复来上一次、”
张弟道:“姓邹的呢?”
洪四笑道:“姓邹的说话除了有点婆婆妈妈的之外,最易犯的一个动作,就是喜欢伸出一根指头,在别人面前一上一下的晃个不停。”
张弟道:“这个动作并不特别呀!很多人不是都有这个毛病吗?”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不问他伸出的是哪一根指头?”
张弟果然转向洪四道:“姓邹的伸的是哪根指头?”
洪四道:“中指。”
张弟用自己的手指头比试了一下,忍不住皱眉道:“这多难看。”
白天星微笑:“这是南方沿海某一府人民所特有的习性,那里的男男女女,据说对一根中指都运用十分灵巧。”
张弟正想接着打听天山四丑到底是何许人时,洪四嫂忽然探头进来问道:“什么时候吃饭?”
洪四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沉脸挥手道:“少-嗦,还早,还早!”
张弟见了暗暗诧异。
洪四的性情,一向并不暴躁,同时洪四嫂也没有说错什么,他干嘛要以这种态度对待洪四嫂?
白天星略略侧身,向张弟悄声问道:“你有没有见我喝醉过?”
张弟道:“没有怎么样?”
白大星低低一笑道:“你今天可以见到了。”
张弟一怔,正想问他这后是什么意思时,白天星已转过身去,向洪四举杯道:“来来,兄弟,咱俩喝一杯!过去,咱们不算什么,从今以后,我浪子可说是你兄弟的救命恩人,你兄弟可得经常办点酒菜,孝敬我这个浪子才好。”
张弟不觉又是一怔。
这是什么话?
他刚觉得洪四好像变了性情,怎么白天星也一反常态,忽然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话来了?只见洪四赔笑道:“当然,当然!不过,咳咳,今天,我看你还是少喝一点的好。”
白天星瞪眼道:“为什么?你当我已经醉了?”
洪四忙道:“不,不,你海量,你海量,这点酒哪能醉得了你。”
白天星忽然一拍桌子道:“拿壶来!有没有醉,我喝给你们看。”
洪四只好把酒壶送过来。
白天星双手捧壶,咕噜咕噜,竟一口气将两三斤贵妃青喝得点滴不剩。
洪四呆在那里,直翻眼睛。
白天星放下空壶,抹抹嘴巴,打了个酒呢:“怎么样?你们看我”
话没说完,忽然砰的一声,人已栽倒下去。
洪四大惊,慌忙起身跑过来道:“唉,我们这位白头儿就是好胜心强,这下你看如何是好?”
张弟也过来帮忙道:“没有关系,他酒量一向不错,刚才是喝得太猛了些,找个地方让他躺躺,过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两人将白天星抬进卧室,白天星四仰八叉地往炕上一躺,醉得就像死了一样。
张弟要留下来守着白天星,洪四拉了他一把道:“个要紧,让他睡,我们出去吃点饭。”
他们走出卧室,洪四嫂忽又探头进来问道:“要不要再添酒?”
洪四脸上忽然浮起笑意,朝洪四嫂点点头道:“酒不要了,拿饭来吧!”
张弟心头生疑,瞪着洪四道:“你们究竟在搅什么花样?”
洪四一笑,低声道:“我女人笨手笨脚的也有两下子,我和老白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人来窥探我们的动静,所以事先吩咐她在外面留心守望,她刚才进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就是暗示我们屋顶上有人来了。”
张弟恍然大悟,原来洪四嫂问什么时候吃饭,竟是事先约定的一句暗号。
原来洪四斥喝洪四嫂,白天星佯狂大醉,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想了想,又道:“可是你们”
洪四微笑道:“没有看到我们事先私下交谈联络,是吗?用不着了,我们俩人共事已久,无论什么事,无论多少话,只消一个眼色就够了!”
张弟又指指屋顶,悄声道:“现在呢?走了没有?”
洪四笑道:“走了,我女人问要不要添酒,也是一句暗号。”
张弟朝卧室呶呶嘴:“那么该可以把他再叫出来了。”
洪四笑道:“哪里去叫?他早不晓得追下去多远了!”
卧室幔后,有道暗门。
白天星从暗门中闪出时,正好及时看到一条灰色人影掠离屋脊。
但是他仍然隐身暗处,屏息不动,并没有马上追了去。
事实证明他这份小心并不是多余的。
因为那条灰色人影刚于夜色中消失,从另一个角落上,突又如鹰隼般飞起一条黑色人影。
现在,白天星不再等待了。
他真气一提,身形如轻烟般掠出,紧缀于黑衣人身后。
由于夜色太浓,白天星无法看清第一个离开的灰衣人正领先奔向何方,不过他并不需要为这一点担心。
他知道只要盯紧前面这个黑衣人,就绝不愁会失去灰衣人的踪影。
这正应了一句俗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灰衣人是蝉,黑衣人是螳螂,他是黄雀。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已看出,第一个离去的灰衣人,身手相当不弱,尤其是一身轻功,更见火候。但是,无可置疑的,灰衣人的轻功,显然仍较黑衣人的要稍逊一筹。
三条人影,沿着小河,起落如飞,直奔七星广场。
白天星暗暗高兴。
因为他设计诱捕的,本来只是最前面那名灰衣人,如今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使情况由单纯而转趋复杂,自是大为提神之至。
只可惜他高兴没多久,扫兴的事情就来了。
就在快到七星广场时,他前面的那个黑衣人,身形一缓,忽然停顿下来。
那黑衣人站定之后,显出一副踌躇不决的神情,似乎正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跟踪下去?
白天星只好跟着于一排矮树后面隐起身形。
那黑衣人稍稍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跟踪前面那名灰衣人,身形一转,又循原路朝镇上飞掠而去。
现在轮到白天星伤脑筋了。
这两人究竟哪一个重要?
灰衣人为什么要暗中窥察他们的动静?
那黑衣人又为什么要偷偷跟踪这名灰衣人?
两人既然来路不同,他应该选择其中哪一个继续跟踪下去?
七星镇上的百来户人家,一般来说,生活都还算过得去。
其中也许只有杨大瘤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清苦一些。
杨大瘤子本人年老多病,成日咳嗽不断。
儿子叫小疮疤,是个白痴,二十多岁的人,懵懵懂懂的,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媳妇叫小杨嫂子,是从小捡回来养大的,姿色虽不出众,人却极为勤劳贤慧,她自跟小疮疤成亲以来,尽管夫妻之间有名无实,却从来不曾有过一句怨言。
一家三口,两间破屋,所有的入息,就是后面两亩菜畦的收成。
像这样一户人家,当然谈不上什么享受,一天能有两顿稀粥。不饿着冻着,就很不错了。
屋内一灯如豆,两扇木板门虽已上闩,一阵阵砭骨冷风,仍不断从缝罅中吹进来。
小疮疤打了个阿欠,眼泪鼻涕全都温去一起,他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杨大瘤子坐在一堆干草上抽旱烟,因为连廉价烟丝也买不起,他一向吸的都是玉蜀黍须做的烟丝。
这种玉蜀黍须做的烟丝,唯一像烟丝的地方,便是吸起来特别呛嗓子。
杨大瘤子本来就有咳的老毛病,一吸起这种旱烟来,更是咳得满脸通红,连气都喘不过来。
可是,他不吸这种烟丝,又吸什么?
他如果连这点小小嗜好也戒除掉,这种穷苦的日子,又叫他如何打发?
灶搭在屋后,小杨嫂子坐在灶后。
灶洞里有火光闪动。
虽然已经快起更了,这一家显然还没吃晚饭。
晚饭吃得这么迟,是因为没有下锅米?
还是因为吃迟一点,可以省下明天早上的一顿呢?
这两种想法,其实都错了。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如果吃得太早,怕被隔壁人家闻到香气。
因为现在锅子里煮的,既不是碎米饭,也不是野菜粥,而是一锅香喷喷的白水肉!
肉锅端上桌子,居然还有一笼蒸得软软的细面大馒头。
小疮疤一双眼睛登时瞪得又圆又亮,口水已经流下口角。
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像饿狼似的,抓起一个馒头,就伸到锅子里去蘸肉汤。
杨大瘤子脸泛红光,咳嗽也好了。
只有小杨嫂子仍然站在一旁,两眼望着门闩,似在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果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之声。
小杨嫂子连忙过去开门。
木闩拉开,一阵冷风吹进来,同时像魅影般悄悄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面蒙黑纱,双目奕奕如电。
杨家父子并无吃惊之色,仍然吃喝如故,黑衣蒙面人目光四下一扫,似乎颇感满意。
他在桌子上放下一只小布袋,然后推开一扇小门,走进那个仅有的小房间。
小杨嫂子小心地将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
一包碎银,一包烟丝。
小疮疤望也不望一眼,因为他对这两样东西都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只是肉和馒头。
杨大瘤子一看到那包烟丝,就像见到了心肝宝贝似的,马上放下筷子,连难得一尝的肉和馒头也抛去一边,顾不得再吃了。
黑衣人一走进房间,房中便传出一阵——的宽衣声和一声唧唧哝哝的细语声。
房中原来藏着一个女人?
杨家父子翁媳三个,对房中那一男一女的暧昧行为,完全不予理会。
而房中那一男一女,似乎也并不以这一家老少三口为意。
外面西北风虽然吹得门窗格格作响,但由于这只是两间破旧的茅草屋,房中的阵阵笑德之声,仍能透过薄薄的隔板,清晰地传送出来。
“外面风声紧不紧?”
“紧得要命,就像就像嘻嘻,就像你这里一样。”
“死人!”
“嘻嘻。”
“喂,我问你”
那女的只说到一个你字,底下的话,就像突然装进了一只封口的瓮子,而变成一声含混沉闷的咛樱。
接着是一阵翻腾和撑拒的声音。
隔了好半晌,才听到那女的微喘着道:“瞧瞧你这副猴急相!”
男的低声笑着道:“你不急?”
男的话刚说完,忽又哎唷下一声,似乎什么地方被扭了一把。
只听女的哼了一声道:“问你几句话,也等不及?”
男的连忙求饶道:“好,好!你问,你问!”
女的道:“我问你,今天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来?”
男的道:“我在跟踪一个人。”
女的像是吃了一惊道:“跟踪什么人?是不是那个醋缸子?”
男的道:“不是。”
女的道:“那么是谁?”
男的道:“怪刀关百胜!”
女的像是又吃了一惊道:“十八刀客中的那位怪刀关百胜?”
男的道:“不错。”
女的道:“你为什么跟踪这个姓关的?”
男的得意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你听人说过没有?”
女的道:“你打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
男的笑道:“这比喻是说:那姓关的是螳螂,我则临时扮了一次黄雀!”
女的道:“谁是那只蝉?”
男的道:“一品刀!”
女的像是吓呆了一样,隔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你是说-一品刀?就就是那位首席刀证?”
男的笑道:“不是。”
女的道:“不是?”
男的笑道:“那位仁兄只是个冒牌货,我指的是真正的一品刀!”
女的一哦道:“真正的一品刀,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男的道:“一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女的道:“就是你上次提过一次的那个白浪子?”
男的笑道:“正是此君!”
女的道:“你敢确定这个浪子真是一品刀?”
男的道:“九成错不了!”
女的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怪刀关百胜跟踪这位一品刀,用意何在?”
男的说道:“这里面的关系,相当复杂。”
女的道:“什么地方复杂?”
男的忽然叹了口气道:“有很多事情,就是告诉了你,我也弄不清楚,我只能这样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也许都上了这浪子的大洋当。”
女的道:“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些?”
男的道:“这就是说一切是是非非,都是这浪子掀起来的,如今大家都成了骑虎难下,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女的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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