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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每天的例差,她是为何寡妇送烧过来的。
箫声戛然而止。
白天星笑着道:“青青,你今天来晚了,你爹这两天眼睛好些没有?”
莫青青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涡,笑笑道:“谢谢白大叔,好多了。”
张弟听了暗暗好笑。
好一声“白大叔”如今他才算弄清楚了白天星放着这么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不动脑筋,却拼命去追求热窝里那个什么燕娘的原因。
人家一口一声大叔,看你这个大叔还能怎么样?
莫青青口中在回白天星的话,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却在张弟脸上飞快地溜了一瞥。
张弟两颊发热,心里忍不住暗骂道:“该死的丫头,别人问你的话,你瞧我干什么?”
只听白天星又笑着道:“你干嘛谢我?你们该谢谢那位薛大侠才对呀!”
莫青青道:“你是说那位刀客薛大哥三?我们当然要感谢他。”
她喊白天星为“白大叔”喊薛一飞则为“薛大哥”白天星听了虽无表示,但是听在张弟耳朵里,却觉得很不是味道。
何寡妇过来接下烧饼篮子。
莫青青挥挥手道:“我回去了,白大叔,有空来我家里坐坐啊!”白天星含笑点点头道:“一定去!”
莫青青婀婀娜娜、轻轻巧巧地走了。
她临走之前,还偏着脸孔,以眼梢溜了张弟一眼。
白天星扭头低声道:“瞧见没有?这妞儿对你好像蛮有意思哩!”
张弟虎着脸道:“吹你的箫!”
白天星头一点,笑道:“遵办!”
他果然拿起箫,又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箫声,没有维持多久,便给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这支箫是哪里来的?”
离店门口不远的街心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话就是这个人问的。
语音生硬、阴沉、冰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棱角,叫人听在耳朵里很不舒服。
白天星放下那支断肠箫,慢慢地抬起了头。
发话者是个身材很矮但胸脯却挺得很高的紫衣青年。
降龙伏虎刀岳人豪。
张弟突然紧张起来。
他十分清楚这位降龙伏虎刀的性格,这种人拔刀的机会永远比说话的机会多,他不知道白天星将如何解释这支箫的来路。如果措词不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白天星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紧张。
只见白天星就像从没有见过这位降龙伏虎刀似的,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好几眼,才慢条斯理地反问道:“阁下是谁?”
岳人豪道:“我姓岳。”
白天星道:“我姓白。”
岳人豪道:“我不管你姓什么!”
白天星轻轻一哦道:“是吗?那么阁下想管的又是什么?”
岳人豪道:“我只问你,你这支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白天星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岳人豪道:“你非告诉我不可!”
白天星道:“为什么?”
岳人豪道:“因为这支箭是我的!”
白天星道:“你说这支箫是你的,上面可有什么记号?”
岳人豪道:“当然有!”
白天星道:“什么记号?”
岳人豪道:“上面镌有一首双调庆东原小令。全文是:拔山力,举鼎威,暗鸣叱咤千人废。阴陵道北,乌江岸西;休了衣锦东归。不如醉还醒,醒还醉!”
白天星捧起箫来,仔细查察了一遍,不禁点头道:“唔唔,果然一字不差!”
岳人豪冷冷地接着道:“现在你该相信这支箫是我的了吧。”
白天星道:“相信是相信,不过得稍稍更正一下。”
岳人豪道:“如何更正?”
白天星道:“过去是你的,现在是我的!”
岳人豪道:“现在是你的?”
白天星道:“如果不是我的,它怎会在我手上?”
岳人豪冷冷一笑道:“不错,这一点我正想追问!”
白天星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论多么珍贵的东西,有时也难免会换换主人”
岳人豪脸色渐渐发青,双目中也慢慢浮现出一片杀机。
白天星似乎毫未觉察,仍然婆婆妈妈地道:“打个比喻说,就像廖三爷的那把七星刀,目前它虽然还是廖三爷的东西,但要不了多久,它便是别人的了,到了那时候,廖三爷总不能还见人就指着那把七星刀说,这是廖某人的刀,这是廖某人的刀”
这个比喻的确很恰当。
如再有两个这样的比喻,降龙伏虎刀岳人豪不给活活气死才怪。
大街两边,已经慢慢地聚拢了很多闲人。
降龙伏虎刀岳人豪为了顾及自己的身份,这时虽有点按捺不住,总算还没有马上发作出来。
他强忍着一口气,沉声道:“这支箭总该不是岳某人送给你的吧?”
白天星道:“当然不是!”岳人豪道:“那么你能否告诉我,这支箫在你之前,它的主人是谁?”
白天星摇头道:“不行!”
岳人豪道:“为何不行?”
白天星道:“七星镇上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白浪子一向讲信用,那人曾经一再交代,叫我不要将他的姓名告诉别人,我答应了人家的事,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一点,阁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问廖三爷!”
岳人豪僵立着,隔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白天星如释重负似的,长长松了口气,道:“听说十八刀客人人都是君子,如今方知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才说完,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原来岳人豪仍站在原先站立的地方,并未如他所想像的已转身离去。
唯一不同的是,那位降龙伏虎刀的一只右手,如今已经移放在腰间那口佩刀的把上。
白天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原来这年头真正的君子并不多。”
岳人豪下巴一摆,冷冷地道:“你出来!”
白天星道:“出去干什么?”
岳人豪板着面孔道:“听说你这个浪子也会两手,还箫的事且放一边,让我在武功上先向你这个浪子讨教!”
白天星缓缓摇头道:“不来!”
岳人豪冷笑道:“你不敢?”
白天星道:“不是不敢。”
岳人豪道:“应该怎么说?”
白天星道:“犯不着!这两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别人家死,是为了七星刀,多少还算死得有点名堂;我算什么玩艺儿?我既不是刀客,又不想获得那把七星刀,如果也跟在别人后面赶时髦,死了岂非可惜?抱歉,这种傻事我不干。”
他不等岳人豪开口,又接下去道:“再说,古人有句话:好死不如赖活!人活着,虽然穷了点,但至少还可以吹吹箫,喝喝酒,悠哉悠哉,自得其乐。若是忍不住一时之气,被人一刀吹掉脑袋,试问还有什么好耍的?像我这样的人,死后最大的享受,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口白皮棺材罢了!”
岳人豪打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全是孬种说的话!”
白天星摇头道:“你又说错了!”
岳人豪道:“你不是个孬种?”
白天星道:“不是。”
岳人豪道:“你是什么?”
白天星道:“我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肚量比别人大一点而已!”
岳人豪冷笑道:“是的,我说错了,你的确不是个孬种你其实只是一条小白狗!”
白天星噫了一声道:“有话好说,何必出口伤人?”
岳人豪道:“我骂的是一条狗,不是人!”
白天星调头转向张弟道:“你瞧瞧!这就是名满江湖的十八刀客之一,降龙伏虎刀岳人豪岳大侠!”
张弟一声不响,突然站起身,大步向街心中的岳人豪走了过去。
岳人豪似乎有点意外道:“你这小子是谁?”
张弟站定下来,冷冷地道:“狗的师弟!”
岳人豪侧目上上下下将张弟打量了两眼道:“你小子是不是嫌活着难过?”
张弟道:“拔你的刀!”
岳人豪没有拔刀。
他转向白天星道:“你是不是以为由这小子出面,我岳某人就下不了手?”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算了罢,师弟,忍着点,人家带了刀,咱们没有,别冤枉送掉性命”
突听西边人群中有人接口道:“没有关系,我把刀借给他!”
愿意借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成天混在莫瞎子烧饼店里,想打莫青青主意的夺魂刀薛一飞!
这算不算也叫借刀杀人呢?
只见那位夺魂刀已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脸上堆满笑容,似乎颇以能成人之美,感到十分愉快。
但是,白天星却连望也没有望这位夺魂刀一眼。
他走出店外,目光四下一扫,忽然指着东边人群中的一个人道:“那位兄台的刀,能不能借来用一用?”
众人顺着白天星手指之处望去,马上认出白天星指着的人原来也是一位刀客。
怪刀关百胜。
众人不禁暗暗纳罕,都觉得这个白浪子的脾气真是特别。
夺魂刀薛一飞愿意借刀他不理,却转向另一位不一定肯借的刀客一借;两把刀都没有出鞘,孰优孰劣,谁也不清楚,换人借刀,算什么意思?
白天星的用意,这时大概只有张弟心里最清楚。
薛一飞的那把刀,刀身太宽,也较为沉重,白天星知道他使用起来一定不太习惯。
关百胜的那把刀就不一样了。
怪刀关百胜虽然号为怪刀却不怪。他那把刀,刀身较薛一飞的刀要狭些,分量也轻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那把刀跟张弟的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强敌当前,如果兵刃不趁手,自然首先要吃大亏。但是,怪刀关百胜的刀肯不肯借人呢?
还好!怪刀关百胜居然没有拒绝。
练武的人,兵刃为第二生命,除了知交好友或是别有居心,恐怕很少有人愿将自己的兵刃轻易借给别人。
怪刀关百胜愿意借出自己的刀,是不是因为过去这几天受够了断肠箫的骚扰,希望今后永远不再听到这种箫声呢?
张弟接下了怪刀关百胜递过来的刀。
岳人豪挥挥手道:“站开,把刀交给姓白的,我要找的不是你小子!”
张弟冷冷地道:“你要找的人,正是我!”
岳人豪不屑地一哼道:“你小子算老几?嘿!”
张弟道:“不算老几,只是恰巧就是那个拿你箫的人!”
岳人豪一怔,面带将信将疑之色道:“你小子有此能耐!”
张弟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东西,偷别人的东西,也许不太容易;但像你这种人的东西,偷起来却是易如反掌!”
岳人豪道:“此话怎么讲?”
张弟道:“因为小爷别的没有学会,学会的本事只有一样,偷鸡摸狗!”
只听有人大笑鼓掌道:“妙,妙!好比喻,好比喻!”
说话和鼓掌的都是同一个人。白天星!
张弟站着,一动不动,他没有接白天星的腔,也没有掉头去望白天星一眼。
他的眼光一直都在紧盯着岳人豪,只等对方拔刀。
面对着一个佩刀的,他绝不会分心去留意另外的任何事。
马老先生传他刀法时,曾告诫过他很多事,只要是马老先生说过的话,他都一再默忆,一句也不敢忘记。
“练武防身,只是讲得好听罢了;尤其是练刀的人,有几招是防守招术?哪一招哪一式不是在讲求如何致敌于死地?所以,一个练刀的人,不拔刀则已,否则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想尽方法,战胜对方!”
“打不倒敌人,倒下去的就是你自己!”
“拔出刀来,就得见血。记住:敌人的血,不是你自己的血!”
岳人豪也在盯住张弟,他好像也没有听到白天星的话。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好”
他缓缓抽出佩刀。
一把短刀。
他是十八刀客中身材最矮的一个,刀也是最短的一把。两尺五寸长的刀鞘,拔出的刀却只有尺八左右。
张弟向后退出一步,蓄势以待。
闲人四下纷纷问让,白天星也跟着闲人远远退去一旁。
白天星的一张面孔,本来绷得紧紧的,似乎有点紧张,这时见张弟忽然自动向后退出一步,脸上神情顿时开朗,目光中也露出赞许和宽慰之色。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小动作。
虽然只是退后一步,但在行家眼中,这,步很可能就是这一战的生死桥梁。
岳人豪人矮刀短,张弟人高,刀也较长,高个儿对矮个儿,长刀对短刀,第一件必须注意的事便是距离。
只有保持适度的距离,方能作最大的发挥。
白天星与张弟之间,彼此从没有问起过对方的武功师承,这也许是他们彼此间到目前为止,唯一未经触及的一项秘密。
不过,张弟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他至少已经知道白天星就是目下武林中,名气更在十八刀客之上,为黑白两道人人敬而畏之的一品刀。
知道了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这就正像你已知道对方提在手上的一盘八珍糕是应天府百福斋的出品,你就绝不会再问对方的味道是否可口一样。
反过来,白天星对张弟又知道了多少呢?
他知道张弟十九岁,有一把刀,练过刀法;脾气执拗,为人耿直,心地善良,没有江湖经验,不知世道人心险恶,向往十八刀客的名气,一心只望出人头地。
在这以前,他知道就只这么多。如今,他无疑又多知道了一件事:就是这个卤莽、可爱的少年,虽然欠缺临敌经验,但至少曾经有过一位相当高明的师父。
降龙伏虎刀岳人豪的神情似乎微微变了一下,但表面上看去仍然十分镇定。
他缓缓拔出那把短刀,下巴一抬,冷冷地道:“动手!”
张弟道:“承让!”
他话一说完,长刀随即欺步挥出。
这是张弟有生以来挥出的第一刀。
也是他两年多以来饱经风霜之余,初次实现了他的梦想。
他终于向一名刀客挥出了他的刀!
这一刀也许会为他未来的一生带来一个好的开始,但这一刀也很可能会将他以往十九年的生命作一结束。
如匹练般直奔岳人豪的胸膛。
岳人豪眼皮眨也不眨地注视这一刀的走势,容得刀锋堪堪沾身,身躯突如陀螺般一转,以毫厘之差避开张弟的刀锋,跟着又是一转,身形捷若旋风,一下抢入张弟右胁下的空门,刀尖猝吐,疾逾蛇信,蓦向张弟腰肋间一刀戮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夺魂刀薛一飞和怪刀关百胜,都止不住为之神色一紧。
只有白天星视若无睹,依然镇定从容如故。
岳人豪这一招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似乎已料定岳人豪别无选择,只有冒险贴身抢攻一策。他并不是不替张弟担忧,而是张弟在交手之先向后退出的那一步,已为他带来了信心。
他相信张弟既然知道应付这样一名敌人保持距离的重要,也应该知道扑击一旦开始,这一类的险招,就难保不会出现。
从张弟挥出第一刀的姿态,他已看出张弟在刀法方面的火候相当不弱。
岳人豪这一招虽然阴狠毒辣兼而有之,但这一招也并不算如何出奇,只要张弟不过分慌张,应该不难予以化解。
白天星料事一向都很准确,尤其是判定一个人的武功高低,更可说从来也没有走过眼。
但是,这一次他却估计错了。
张弟在刀法方面的火候,竟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高明得多!
以他这位一品刀的眼力,他竟没有能看出张弟挥出的第一刀,原来只是一招虚招。
事情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岳人豪身形骤转,张弟的身形也跟着突然旋转。
转的是同一个方向就像是一个滚动的旋风,带起了另一个旋风。
岳人豪一刀戳出,张弟身形突然于一门之间消失不见。
等岳人豪一刀戳空,发觉情形似乎有点不妙之际,张弟却已反客为主,一阵风似的转到了他的右侧。张弟挥出了第二刀。
也是这一战的最后一刀。
轰雷似的欢呼声,在经过一阵沉默之后,突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一个新的少年英雄就这样在闪电般的两刀中产生了。
产生在品刀大会开始后的第四天。
产生在七星镇。
张弟终于尝到一举成名的滋味。
一举成名,是什么滋味呢?
像在云雾里?
像在梦中?
像酒醉?
也许都有点像;其实都不像。
没有人能说得出那是什么滋味,包括张弟在内。
因为没有人能说得出“空白”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