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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区青骠健马缓缓进入七星镇,没有见过马的人可说很。
但见过好马的人却并不多。
一匹好马就像一个英俊的男人一样,块头并不一定要如何的高大,但骨架必须匀称,肌肉必须坚实,神采必须焕发,气质必须豪放而高贵。
如今进入七星镇的这匹青骠马,无疑就具备了这些条件,骨架匀称,肌肉坚实,神采焕发,气质豪放而高贵。
它缓缓行走在金色的朝阳下,步伐稳健而有节奏,紧密如缎的皮毛,润泽柔和,闪闪发光。
他的头抬得高高的,器宇轩昂,旁若无人,就像似一位总检三军的将军,正在通过一片辽阔的校场一般。
别说是识货的行家,就是从没有见过马的人,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匹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马。
马背上坐的是个黄衣青年。
这名黄衣青年大约二十来岁,衣着虽然并不如何华丽,仪表也并不如何出众,但看上去却予人一种异常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是怎么得来的呢?
是那挺得笔直的腰杆?还是那只发亮的眼睛?
不过,最惹人注目的,当然还是这青年腰际的那把刀。
两尺五寸的雁翎刀。
这把雁翎方佩在他的右胁下,可知这青年擅使的是左手刀法。
这是七星镇近数年来,第一个公然佩刀出现的青年人,也是第一个在七星镇出现的刀客。
这青年是十八刀客中的哪一位呢?
七星镇也像所有古老的小镇一样,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
不很宽,但很长。
各式各样的铺头散列在街道的两边,错落参差,大小不一,整条长街看上去就像一条因游动而扭曲的百足长虫。
“快刀马立!”
不知哪家铺子里有谁这样低低喊了一声,整条长街,突然骚动起来。
就像一条僵死的百足虫,突又恢复了蠕动。
原本看不见一个人影的长街,突然间每家屋檐下都站满了人,女人手上抱着孩子,男人手上端着粥碗,人人脸上闪漾着兴奋的光辉。
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位刀客。
“快刀马立!”
十八刀客,个个都有脍炙人口的事迹。但是,在这以前,一切都只限于传说。刀客究竟生做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想像中的事物,总是美好的。在人们想像之中,十八刀客纵然不是个个都像金甲天神般的威武庄严,也必与凡夫俗子有其迥然不同之处。
就拿眼前这位快刀马立来说,要不是骑在这样一匹骏马上,要不是在腰间佩着一把雁翎刀,试问谁又能想像得到,这个与普通人其实并无多大分别的青年人,就是斗过金陵八贤,刀斩洛阳五虎以及曾把笑面虎勾四赌场砍得落花流水的快刀马立呢?
小镇上的居民一向热情好客,有些人已在向这位年轻的刀客挥手致意,有些人则在啧啧赞叹着他胯下那匹青骠马。
连一些小楼的窗户中,也闪着一双双明亮而发光的眼睛。
少女总是多情的。
天底下到处都有青年人,这个小镇上当然也有青年人,但又有哪一个青年人比得上眼前的这个青年人呢?
那匹青骠马头也仿佛抬得更高了些。
它如今已不是像一位将军,而真的变成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快刀马立面带微笑,不住于马背上颔首或欠身,向两旁的人们表示答谢。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长长的白布幡,突自街旁一间小铺子里挑了出来。
小铺子是黑皮牛二的豆腐店。
长长的白布幡,高高挑在一根粗竹杆上。
布是白的。
字是红的。
“刀客进入本镇,迟早必死刀下!”
布幡下面似是坠了铅条,虽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依然垂得很直,由于布是上等白细布,所以无论正面或反面,幡上的红字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布白如雪。
字红如血。
所有的声音突然静止。
快刀马上轻轻一收马鞍,仔细打量了那布幡一眼,只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脸上很快又露出了笑容。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突然从对面跳了出来,戟指高声大吼道:“黑皮,你出来!”
一个粗壮黝黑的汉子,从豆腐店里应声走出。
这汉子当然就是黑皮牛二。
黑皮牛二边往外走,一边还在搓着掌心的绳梢,他刚刚才把竹杆在门框上用绳拴好。他走上街心,向长衫中年人哈腰赔笑道:“蔡大爷早。”
蔡大爷面孔铁青,一手朝那布幡一指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黑皮牛二微微一愣,接着又笑了起来道:“蔡爷别寻开心好不好,我牛二一个大字不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字也不是我写的,我怎晓得是什么意思?”
蔡大爷气呼呼地道:“那么这是谁叫你挂出来的?”
黑皮牛二道:“一个外地客人。”
蔡大爷道:“那人在哪里?”
黑皮牛二道:“走了。”
蔡大爷道:“什么时候走的?”
黑皮牛二道:“昨晚。”
蔡大爷瞪着眼睛道:“是个生做什么样子的家伙?”
黑皮牛二用手比了几下,但没有能比出个所以然来。
他摸摸满是癞疤的头皮,苦笑道:“我我不知道。”
蔡大爷有点冒火道:“什么?你不知道?你没有看到那个人?”
黑皮牛二道:“看是看到了。”
蔡大爷怒道:“既然看到了,怎么还说不知道?”
黑皮牛二道:“我我没有看。那时天已黑了,我还没有点灯,那位大爷把这个交给我,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转身走了。”
蔡大爷眼中一亮,忙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黑皮牛二道:“那位大爷说:明天如果有刀客来本镇,你用竹杆把这个挑出去,我包管那些刀客定会大大赏你一笔!”
蔡大爷哼了他一口道:“赏,赏你个屁!七星镇出了你这种混账东西,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黑皮牛二慌了。
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蔡大爷发过这么大脾气,蔡大爷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跟廖三爷一向交情不错,惹火了这位蔡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蔡大爷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呢?他想不透。
他转过身去望望那幅布幡,愈瞧愈觉得那幅白底红字的布幡,在风中飘呀飘的满有一点意思。
蔡大爷生气就是为了这幅布幡,难道他把字挂倒了不成?
另外也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大家一起怒喝着道:“把这浑小子拉下来好好揍上一顿!”
蔡大爷开始卷衣袖,突听一人道:“不,蔡大爷,您别为难他,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
众人回头,不禁一呆,说这话的人,竟是那位年轻的刀客,快刀马立。
快刀马立又转向黑皮牛二蔼容道:“你伙计怎么称呼?”
牛二道:“牛二。”
快刀马立道:“作何营生?”
黑皮牛二道:“豆腐店。”
快刀马立道:“讨了媳妇没有?”
牛二道:“还没有。”
快刀马立笑笑道:“你伙计信不信昨晚那人说的话?”
牛二搓搓手道:“我”
他本来相信的,但看看蔡大爷那一伙人的脸色,他的信心有点动摇了。
快刀马立微笑着接下去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伙计应该相信,因为那人说的是真话,他并没有骗你。”
牛二张开了嘴巴,但没有能说得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只手是怎么伸出去的,只知道等他神志回复清醒,他的手上有了两只银元宝,足有鹅蛋大小的一对银元宝。
黑皮牛二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摸到整块的银子,哪怕只是那样一小锭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从没有跟别人提过他的心愿。
因为他怕别人笑话他。
他卖的是豆腐,卖三块豆腐,才赚一文钱,要积成一锭银子,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要卖上个三两年。
一个人能三两年不吃不喝吗?
所以,就算别人不笑话他,他自己也常常笑话自己,要想摸到成锭的银子,那简直是做梦。
可是,如今并不是在梦中,他手上居然有了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一小块,而是两大锭。
他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直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他能得到这两只大元宝,究竟应该感谢谁?以及那幅布幡上面,又写的是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昨晚那人果然没有骗他,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那人是骗他的,或是他的布幡挂得不对,他今天就绝不会得到这些银子,这种简单的道理他还想得通。
蔡大爷他们责备他,也许是由于太关心他了,镇上的人,一向都对他很好,关于这一点,他心里有数。他并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他已暗暗决定,从今以后,他一定要把豆腐做得更大,卖得更便宜。
快刀马立已经走了,布幡仍在飘动。
蔡大爷等人也仍像黑皮牛二一样,木然呆立着,一个个都被这位年轻的刀客感动得如醉如痴。
这是他们看到的第一位刀客。
其他的那些刀客,是不是个个都像这位快刀马立一样,并不如传说中那样,视杀人为家常便饭,而都有着这种恢宏的豪侠襟怀呢?
遗憾得很,第二个就不像!
接着出现的第二位刀客,是狠刀苗天雷。
当这位狠刀出现时,就像是一阵狂风突然卷进了七星镇。
卖茶叶蛋的小癞子,一副担子刚刚挑出大门,就被疾如滚雷似的马蹄踢了个锅底朝天。
一锅香喷喷的茶叶蛋,全部进了阴沟,小癞子跌得头青眼肿,半天爬不起来,一身新衣服,也给扯破了。
而那位狠刀苗天雷,却连回头望也没望一眼。
幸亏黑皮牛二的那幅布幡,已被蔡大爷等人取下毁去,否则若给这位狠刀看到,黑皮牛二是不是还能活下来享用那两锭银子,恐怕就很难说了。
紧接着出现的第三位刀客,是夺魂刀薛一飞。
这位夺魂刀役有骑马,人长得很斯文,衣着也很考究,要不是身上那把看不出形式的阔鞘古刀,模样倒像一位书生。
这位夺魂刀进镇时,谁也没有注意。
由镇头数过来,坐北朝南第七家,是莫瞎子的烧饼店。
莫瞎子的风火眼,整天流黄水,只有三分光。
他平时看人,就像公鸡盯上了蜈蚣一样,总是凑上对方的鼻子,上下左右,瞄了又瞄,才能认出对方是谁。
这种看人的方式,相当吃力。
他自己吃力,被看的人也不轻松,无论谁的鼻子上,忽然贴近那么一只烂杏眼,感受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好在莫瞎子这样看人的机会并不多。
因为这位莫瞎子眼力虽差,却有着一双好耳朵,七星镇上,无论多少男女,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差不多就能喊出对方的名姓。
有人进店来了,莫瞎子放下烟迎上去道:“买烧饼?”
来人道:“问路。”
莫瞎子听口音陌生,忍不住便将一对风火眼,往来人面孔上凑了过去。
那人侧身开去道:“你不认识我,我是找廖三爷来的。”
莫瞎子一哦道:“你问去七星庄怎么个走法?”
那人道:“是的。”
莫瞎子道:“好走得很,打从这儿过去,直到街尾,然后沿着一条碎石子路向右拐,走过一片桑林,上了那道黄土坡,头一抬就看到了。”
那人道:“谢谢!”
莫瞎子道:“不客气。”
那人忽然道:“老丈贵姓?”
莫瞎子道:“我姓莫,大家都喊我莫瞎子,客官你贵姓?”
那人道:“敝姓薛,薛一飞。”
莫瞎子道:“原来是薛大爷。”
薛一飞应了一声不敢当,目光微微一转,忽又问道:“老丈的眼睛是不是有点不舒适?”
莫瞎子叹了口气道:“是啊!自从七八年前,我那口子过世之后,这双眼睛就出了毛病,这两年越来越不行了。”
薛一飞道:“怎不请个大夫瞧瞧?”
莫瞎子又叹了一口气接道:“请过了,没有用,药钱也不晓得花了多少,吃来吃去就是一点效果没有。”
薛一飞道:“医治这种风火眼,在下倒有一个秘方。”
莫瞎子又惊又喜,忙问道:“真真的?”
薛一飞道:“在下虽然没有学过医道,这个治眼病的方子,却是灵验得很。”
莫瞎子连忙过来搬了一张凳子道:“薛大爷请坐请坐!”
他跟着又再回过头去,向店后高声喊道:“丫头你出来一下,来替这位薛大爷泡壶茶!”
店后应声走出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夺魂刀薛一飞的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他果然没有走错地方。
刚才他从街头走过来,在门口倒水的,正是这个妞儿!
小妞儿名叫莫青青,是莫瞎子的独生女,也是七星镇上的一朵花。
莫瞎子做烧饼的手艺并不高明,但生意却兴旺得很,很多人来买烧饼,实际上都只是为了来看看这个丫头。
这也正是这位夺魂刀忽然岔进店来问路的原因。
他并不是真不知道去七星庄的走法。
只不过是在看到这个小妞儿之后,忽然忘记了而已。
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这天午后,接在夺魂刀薛一飞之后出现的刀客,计有鬼刀花杰,血刀阴太平,流星刀辛文炳,飞花刀左羽,开山刀田焕,以及降龙伏虎刀岳人豪等六人。
连同上午抵达的快刀马立和狠刀苗天雷,先后共为九人,恰巧是十八刀客的半数。
本来就够热闹的七星镇,如今显得更热闹了。
但是,由于黑皮牛二挑出的那副怪布幡,以及后来狠刀苗天雷的粗暴行为,七星镇上的人,除了一个快刀马立之外,已对后到的这些刀客们渐渐有了戒心,而再不像早先那样,对这次品刀会充满了热情。
钱麻子虽然不是每一颗麻子都在发着亮光,他这间热窝已经开了三年,但三年来赚的银子,就是总加起来,还不及过去这三天赚的多。
一个人一旦交上好运,真是连山也挡不住。
霉运来了,也是一样。
有很多地方,尤其是吃喝玩乐的地方,你只须稍稍留意一下,便不难发现一件事,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差不多经常都是那几张熟面孔。
今晚到热窝来的客人,也差不多就是昨晚的那一批。
两边赌台上当庄的,仍是昨晚的那两位赵老板和蔡老板。
大厅中央酒座上喝酒的客人,也十之八九没有什么变动。
人屠刁横仍然坐在昨晚的老位置上。
他的吃相还是那么斯文,挟起一片羊肉,只咬一小口,便又放回盘子,然后等羊肉咀嚼完了,再喝一小口酒。
铁算盘钱如命和灵飞剑客长孙弘也仍坐在中间那张大圆桌上。
七绝拐吴明未见出现。
灵飞剑客的随从,已由一个变成两个,但两人之中却没有昨晚那个被打落门牙穿宁绸的汉子。
另外的几名酒客,也多半是昨晚见过的老面孔。
那位从中央桌子被赶开的老人和另一个苦力,今晚都没有来,这是不难想像得到的,那苦力并不是天天都喝得起酒,而这里更不是一个适合老年人流连的地方。
张弟当然也来了。
白天星答应让他请一次客,可是一到了这里,白天星就上了赌台,他只好一个人坐着喝酒。
白天星真的好赌?他不相信。
因为今天中午白天星还开玩笑似的告诉他,说是一个人只要不沉迷于赌博,即使再落魄,再不得志,也不愁没有站起来的一天。
换句话说,一个人若是跟赌博结上了不解缘,无论在事业上有多大的成就,也终必有一天会无情地沉沦下去。
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怎么还会坐上赌台呢?
他有点纳罕。
他这时的心情,矛盾异常;白天星承包搭建品刀台,虽然着实赚了笔,但总数也不过五十两上下。这五十多两银子,可说全是汗水换来的,他当然不希望白天星把这笔血汗钱送在赌台上。
白天星赌了这半天,究竟是输了还是赢了呢?
白天星输了,不过输的很少。
他输得不多,与运气和技术完全无关,而是由于他下注的方式特别。
他赌的是骰子。
三颗骰子定输赢“四五六”通吃“一二三”通赔;普通比点子时,三颗骰子必须有两颗点子相同,而由另一颗骰子分大小,凭点子大小决定输赢。
这是一种简单的赌法。
最简单的赌法,通常也是赢输最快的赌法。
白天星下的是“铁注”
“铁注”的意思,就是无论手气好坏,注字都是一样绝不增减!
庄家不会把把赢,也不会把把输,下铁注的人,跟庄家财的不是运气,而是庄家输赢的次数。
这种赌法很少有人采用,因为赌起来一点也不刺激。
但这种赌法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少会有大输赢。
当庄的人,当然不欢迎这种赌法。
白天星不仅下的是铁注,而且注子下得非常小,他一注只下三分银子,但嗓门却比谁都来得粗,三颗骰子到了他手上,人人耳朵都得受罪。
当庄的蔡老板已经狠狠地瞪了他好几次,他只当没有看到,骰子一抓上手,依然穷吼如故。
好在这位蔡老板今晚手气还不错,手气好的人,度量总大此蔡老板掷了四点,一圈转完,又是吃多赔少。
白天星对面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忽起身道:“来来,让我也抓几把过过瘾!”
蔡老板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乖乖地让开了。
于是,当庄的换上那个疤脸汉子,众人纷纷重新落注,白天星还是老规矩,押了三分银子。
疤脸汉子抓起三颗骰子,呵了一口气,又搓了两把,然后突然往海碗里一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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