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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谷,位于汉中府洋县正东八十五里处。

    古谚云:山川险阻,黄金,子午。

    黄金子午,就是“黄金谷”和“子午谷”

    黄金谷又名黄金山或黄金峭,山与铁城相对,亦名金铁谷,谷长七里,险峭曲折。

    三国时,曹爽犯蜀蒋畹用王平之计,曾痛创爽兵于该谷。三国末年,钟会之所以能够长驱而入汉中,即系姜维失算,撤去黄金各戍兵之故。

    且说黄金谷之南,和四川接触的某一处地方,有一个名叫逍遥村的小村,村中人口不满百户,因为该村三面倚山,南接汉水,所以土地十分肥沃,居民除了耕种外,每当泛期,居民也至汉水内扬帆捕鱼,是以逍遥村的居民兼有渔农两种身分。由于收入丰裕,生活方式古老,人人安居乐业,无执无争,有如世外桃源。

    村上惟一的一家大户户主复姓司徒,至于主人到底叫做司徒什么的,村人不甚了了,大家都喊他一声司徒大官人,年代一久,司徒大官人的名讳也就没有人再去追究了。

    逍遥村因为和外间的交通不便,加以本村能够自给自足,所以,那儿的村民,十之八九,都是生是生在逍遥村,死也死在逍遥村。

    司徒大官人当年迁居逍遥村,说起来,来得实在异常兀突,但是,好人易相处,没有多久,村人便为司徒大官人的慷慨和仁善所感,彼此洽调了。司徒大官人自称做过一任县知事,但村人却认为司徒大官人过去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自司徒大官人搬来逍遥村,村人生病,除了一些无可救药的绝症,只要大官人伸手,无不着手回春。可是,好人多遭天嫉,数年前,逍遥村半夜里突然火光烛天,灌救无效,天亮一看,那把火竟只烧了司徒大官人一家,宽敞美好的庄院,一炬成灰。

    村人遭此意外,无不失声流涕。

    后来逍遥村民为了纪念司徒大官人的思惠,在瓦灰中找到了几堆枯骨,也分不出谁是大官人本人,做成一堆,筑了一个公墓,立起牌位,四时八节地供奉起来。

    转眼之间,四年过去了。

    四年后的三月中旬某一天夜半,司徒大官人墓前突然来了一个驼背,破目的老人,在墓地上徘徊了几圈,最后终于在墓碑的阴影里盘坐下来,闭目俯首,不言不动夜风寒峭,斗移露降,眇目老人仍然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天亮了,天又黑了墓碑阴影里还是坐着那个老人四年,是个不短的日子,由于墓周小林业已成荫,村人们竟然一个也没有发现此一异象。

    天又亮了,天又黑了,眇目老人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初更,二更,三更眇目老人突然睁开仅余的一只右眼,上身略略前倾,侧耳细听,眇目老人似乎为某一种异样的声响从沉思中惊醒。东北墓林枝头,一条轻如淡烟的灰色身形,正向墓地斜掠而来。

    墓碑阴影里,眇目老人侧耳聆听,墓林梢头,一条灰黑色的身形其疾无比地向墓地斜掠而下!几乎是同时,只见眇目老人微微一声冷哼,上身就地往后一仰,人似穿波金鲤,全身笔直地朝身后墓室内激射而入!此起彼落,眇目老人身形方隐,林梢黑影亦随后飘落眇目老人原先盘坐的那块墓碑之前。

    来人身穿黑绸长衫,面罩黑纱,落地之后,迅速而又小心地闪目四下一打量,旋即探手怀中摸出引火之具,点亮一根火折子,俯身察看墓碑碑文,片刻之后,只听得黑衫人低声喃喃道:“一点不错,是这里了!”

    黑衫人喃喃未已,忽自墓室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终于来了么,朋友!”

    音歇人出,墓室中窜出来的,也是个蒙面人。

    黑衫人闻声浑身一颤,闪身暴退丈许。

    墓室中出现的灰衣蒙面人手指黑衫蒙面人厉声道:“朋友,除下你的面纱来!”

    黑衫蒙面人凝立不动,面纱端垂,似乎正在全神察看灰衣蒙面人的路数。

    灰衣蒙面人见来人不肯开口,厉声又道:“事已至此,各人心里明白,除非朋友能将来意解释清楚,你我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司徒望故居的废墟!”

    黑衫蒙面人终于开口了,声调和灰衣蒙面人一样冰冷怕人,他静静而冷冷地道:“朋友,你服过变音九?”

    灰衣蒙面人也冷冷地道:“看样子是彼此彼此了?”

    黑衫蒙面人道:“在下今天来到逍遥村,业已打算好,只要一遇意外,就不准备活着离开。不过,在下很想清楚一下,究竟是哪位高人受了老贼的雇用,朋友,我们何不彼此以本来面目相见,然后我们之间凭武功留下一个?”

    灰衣蒙面人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道:“只要朋友一人除下面纱也就得了,我,还不是朋友你早已想象得到的人?”

    说也奇怪,黑衫蒙面人听了友衣蒙面人这几句话,竟也发出了一种几乎和灰衣蒙面人相同的凄厉长笑道:“好好,那么就两免了,在下又何尝不是你朋友早已想象到的人,哈,哈,哈。”

    话已说僵,双方都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黑衫蒙面人冷冷一笑道:“那么,请了吧!”

    灰衣蒙面人也冷冷地道:“我先来,算是主人,你请!”

    黑衫蒙面人仰脸一声长啸,双掌一错,左掌护胸,右手并食中两指,身躯离地四五寸许,有如落叶因风而起,行云流水似地,潇洒而飘逸地直欺灰衣蒙面人的双睛!灰衣蒙面人惨然一笑,左掌猛挥,径切黑衫蒙面人右手手腕!

    黑衫蒙面人不待双手接实,倏然身形一偏,斜退五六尺,向灰衣蒙面人诧然问道:“朋友,你怎么不敢以你本门武学赐教?”

    灰衣蒙面人微微一怔,然后冷冷地道:“阁下见识过人,眼光锐利,着实令人佩服,嘿嘿,只要能分胜负,招式有何紧要?”

    灰衣蒙面人说罢,猛跨一步,双掌齐推,卷起一股狂风,疾奔黑衫蒙面人前胸!

    这一次,黑衫蒙面人居然没有还手,身形起处,冉退丈余,以一种异样声调向灰衣蒙面人大声问道:“朋友,你能说出在下刚才那一招的门派来历吗?”

    灰衣蒙面人又是一怔,旋即怒声道:“武功讲功力而不讲阅历,就算我不认朋友出身难道就算你赢了?”

    黑衫蒙面人尖声道:“你不识我的来路?”

    灰衣蒙面人厉声道:“识得又如何?”

    灰衣蒙面人喝着,又推出更为威猛的一掌。

    黑衫蒙面人突然哈哈笑道:“老贼备用了你这个笨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又何屑与你纠纷?哈哈,失陪了!”

    黑衫蒙面人一声长啸,身形霍地拔起四丈来高,向墓林里梢头如来时一般其疾无比地斜掠而上!此举颇出灰衣蒙面人意料之外,只见他,腰身一挫,一声怒吼,身形也即纵起三四丈高,紧钉在黑衫蒙面人之后,追赶上去!

    月色下,两条身形,兔起鹘落,先后奔向黄金谷。

    黄金谷曲折迂回,全长虽仅七里,若是普通人,单那峨突山石,白天里也是寸步难行,何况是在蒙蒙黑夜?但那两位蒙面人,因各人均有一身武功在身,走在险谷中,如履平地。

    刚开始的一段落,两位蒙面人轻身之术似乎难分上下,双方始终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待驰至黄金谷半途,灰衣蒙面人便渐渐显得有点落后了,等到灰衣蒙面人出了谷口,黑衫蒙面人业已踪影不见了!

    这时,天色微曙。

    灰衣蒙面人出了黄金谷,驻足四下一望,知道对方已经去远,顿足一声长叹,废然就地坐下,将整个脸部埋入掌心,双肩抽动,啜泣不已。

    天,大亮了。

    灰衣蒙面人用面纱擦干泪水,将面纱围成一团,塞入怀中,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条二尺来长的棉絮条幅,卷成一堆,掀衣垫在背后,灰衣蒙面人又恢复了驼背眇目老人。

    他,司徒烈,驼背眇目老人,开始在三月中旬和煦的阳光下,漫无目的沿着古代行军官道,向前踽踽而行。

    他走过麦田,荒丘,丛林,小河一路上,有时候也碰上一二个行人,他向他们探询有否看到一个穿黑绸长衫的人,人家反问他那穿黑绸长衫的人约有几许年纪,他摇摇头,对方也只有摇摇头,司徒烈自己也知道,单是一件黑绸长衫,并不能视为固定标志,黑衫蒙面人虽不一定就是放火烧庄之人,但他无缘无故夜探逍遥村司徒望的废墟,某种目的,那件黑绸长衫很可能是一种夜行衣的代替物,即令太平无事,那人也将会易装而行,如今他怎会仍穿着那件黑绸长衫等着他去追踪?

    可是,司徒烈除了看清对方穿的是一件黑绸长衫外,其他一无所知,他有什么办法呢?

    晌午时分,司徒烈抵达一个小镇。

    因为他一时不愿离开这附近,便找着一家客店要了一个房间,将身上的灰布袍换了一套蓝布褂裤,走入店前附设的茶肆,拣了一个近街儿的座,要了茶点,一面慢慢品用,一面暗暗注意着往来行人,并回味着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默想结果,司徒烈忽然发觉了很多很多的可疑之点:

    第一:那人曾在现身之后用人折子照着碑文,同时还喃喃说着:‘一点不错,是这里了!’这一个证明了什么呢?司徒烈茫然了,那人既然如此般地自言自语,难道他是第一次来到逍遥村?再推演下去那人知道剑圣司徒望住在逍遥村是无可置疑的了!且根据他自语的语气,剑圣司徒望全家遭火所焚显然也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因为他在看到墓室墓碑之后并无惊讶表示,他只在碑文上求证他有无找错地方!那么,从这里便可以得到一个小结,剑圣司徒望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那人全部知道,但他是听别人说的,因为他前此并未来过逍遥村!

    那人是剑圣司徒望的什么人?仇人?友人?

    如是友人,他怎么会得着这个音讯的?

    如是仇人,他于事后重访逍遥村是为的什么?

    第二:那人说:“在下今天来到逍遥村,业已打算好,只要一遇意外,就不准备活着离开!’更怪的是那人底下接着说的:‘在下很想清楚一下究竟是哪位高人受了老贼的雇用”司徒烈当时在情急之下怒昏了头,现在回味起来,这几句话比前述的两句话文章还要来得多!

    这一番话语,显示来人如非剑圣司徒望的“深仇”便是剑圣司徒望的“至亲”!否则,他为什么要抱着必死之坚强意志来探逍遥村?至于夜深逍遥村为什么有如此般的严重性,根据那人口气,似乎他已算定他身后可能有人蹑踪,因而等司徒烈一现身,他便误会司徒烈是什么“老贼”“雇用”的“高人”了。

    那位蹑踪者当然不是司徒烈,那么那人是谁?

    假如黑衫蒙面人身后真有一位蹑踪者,那人为何未见露面?

    从这短短几句话里,司徒烈不禁联想到:那个“老贼”一定和纵火案有关,黑衫蒙面人知道剑圣司徒望遭火的消息可能就是从那个什么“老贼”那儿听来的,而那个“老贼”可能不放心黑衫蒙面人,甚至算定黑衫蒙面人必有逍遥村之行,故所以另外派人暗中跟踪!

    “老贼”既不信任“黑衫蒙面人”“老贼”为什么又将秘密让“黑衫蒙面人”知道?

    “黑衫蒙面人”为什么会知道“老贼”在暗中监视着他?

    既然“老贼”对他注意“黑衫蒙面人”又何必要来冒生命之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为什么接着一个为什么,愈想愈多。

    谜,常常相互连锁,一个解不开,便会枝枝节节地生出十个百个,一个解开了,其他的也就不解自破!但是,目前的司徒烈,他还没有找得打破第一个谜的锁匙,其他的谜便像肥皂泡泡儿似地,一个接一个在他脑海里泛涌不息,此灭彼起!

    最后,司徒烈想到两个结论:那位黑衫蒙面人的武功相当高,见闻阅历也相当广博!至少在目前,那位黑衫蒙面人似乎并不愿和那个什么“老贼”决裂,虽然黑衫蒙面人和那个什么老贼之间并不协调,但黑衫蒙面人好像仍有借重那个老贼的地方。

    那个什么“老贼”是不是“七星堡主”?

    司徒烈有这种想法,但他不愿在真相未明之前先有空中楼阁式的武断。

    他知道,他对七星堡主的成见已深,因为七星堡主的乖戾暴行,很容易令人将武林中一些不明不白的罪恶算到他的贴上去,司徒烈不想让自己走进某一个狭小的圈子,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非同儿戏,他既不愿意放过真正的仇人,也不愿意冤枉一个毫无牵连的人!七星堡主的罪行是另一回事,假如证实他就是逍遥村纵火之人,不妨一笔总算,但在未得真凭实据之前,他得耐心求证。

    现在,他司徒烈要做的,便是如何设法访出那个黑衫蒙面人!找着那人,问题将会解答一半。

    可是,这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

    别说那位黑衫蒙面人的真实容貌他司徒烈一无所知,就算他打破千重难关而将那人找着,他又有什么方法从对方口中问得一言半语?那人假如不在乎以真面示人,他为何蒙面?

    他既连真面目都不愿示人,他又怎肯将心底秘密泄露给一个陌生者?欲人以诚相待,必先以诚待人,但他司徒烈又怎能将自己与到圣司徒望的关系告诉一个和他毁家之仇有关的人物呢?

    难,难极了!

    司徒烈,眇目驼背蓝布褂裤老人,无精打采地在茶肆里捧着一只茶碗,怔怔地望着肆外,由正午直至申牌时分,在原座上一步都没有走动,他这种悠闲落寞的神态,不由得引起泡茶的店伙向他点头赞道:“您老真是位标准道地的茶客!”

    司徒烈淡然一笑,才待搭讪两句解解闷的当儿,茶室中突然漫步踱入一人。

    司徒烈几乎为此人的出现惊呼出声,总算店伙在这时说了句“要不要替您老再加点茶叶?”提醒了他,令他迅速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以致才没有喊出声来。

    司徒烈对店伙善意的恭维点头微微一笑,眼光虽然落在店伙脸上,但注意力却未将此刻人店之人放过!只见来人约摸四十不到的年纪,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气态儒雅,双目神光暗蕴,手提一只藤制小书箱咦,他不就是七星堡的总管,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魔魔儒侠施天青么?

    司徒烈对于施师爷的蓦然出现,感到又喜又惊又愁人。

    施师爷虽然是个武林名人,但和他相处一久,便会发觉这位魔魔儒侠更是一位饱学之士,上下古今,无不通晓,司徒烈困身七星堡的那段时期,每于七星塔顶和施师爷扯开话头,立即便会为施师爷那种儒雅朴实的气质感染,而忘却身外一切!说实在的,司徒烈乐于和施师爷长期共处。

    施师爷离开七星堡,是司徒烈意料中事,他知道施师爷有两个月自由的假期,而那两个月的假期,到目前为止,也才开始了没有多久,司徒烈所感惊奇的,两个月的假期,在施师爷来说,应该相当珍贵,他为什么不选择一些名山胜水去尽情赏玩,而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若是普通情形之下,司徒烈可能早就上前热烈地招呼了,可是,目前的情形有点特殊,即令他司徒烈要和施师爷搭讪,也只能限于现有的身份,一个访亲的,或者经商失意的驼背眇目老人!因为,施师爷他固然乐于接近,但他要打听夜探逍遥村的人则更为要紧,好事难两全。

    这时已是申末西初时分。

    施师爷从容潇洒地走到距司徒烈约两张桌面的一副座头坐下。

    司徒烈双手支颐,眼光望向店外,这不是故意如此,他的的确确在沉思,他在思索一种两全其美的接近施师爷之法。

    这时,一个店伙上前向施师爷含笑躬腰招呼道:“客官是泡茶?还是落店?”

    施师爷微微颔首道:“要泡茶,也要落店,先泡壶好茶来,再替我留一个干净的房间。”

    店伙诺诺连声而去。

    施师爷这几句话,听在司徒烈耳内,真是个大大的喜讯!

    他也要落店?那么,他今天要住在这里了?

    这间客店虽是这个小镇上惟一的一家,但因处位不当要道,所以规模并不太大!后院的房间总共不过十来个,全都绕着一个院子作圆拱形环列,住入其中任何一间,只要稍稍留意,其他所有的房间均将在监视之中。

    他乡交友易,有了一夜以上的充裕时间,他如果还不能跟施师爷以现下的身份攀上交情,那就无话可说了。就在司徒烈默默算计的当口,客店门口意外地又出现了一大伙人。

    这后来的一伙人,总算不下十来个,不但有人,而且有马!不但有马,而且马的数字远在人的数字之上!那些不骑人的马背上,全是一只只用油布包着,沉甸甸的方形小木箱!直到有人拿着一面杏黄色的三角小旗从司徒烈面前经过,司徒烈才明白了,这些人原来是镖行里的,那些油布包裹着的方形木箱,敢情是些黄白之物则毋须猜测的了。

    司徒烈因为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走镖,注意力不禁暂时由施师爷身上移到那些镖师身上。首先,他看出那面杏黄色的三角旗上绣着“威武”两个大红大字,他知道这帮人可能是一个什么威武镖局出来的。再次,他看到两个首领模样的人物,其他的人,以及客店中的全部店伙,都闹哄哄地忙着牵马搬货,只有他们两个则要了一些茶点,先自落座食用起来。

    那两个似乎很有权力的镖师,年纪均在体强力壮的四十左右,二人身材均是一般的高大彪悍,一个有着一双三角眼,一个有着一副八字眉,二人的形神,均极令人讨厌!司徒烈皱眉忖道:假如镖师都是这种人物,为什么一般人都将保镖这行业谈得津津有味,而将镖师们看得异常神圣可敬?。

    司徒烈也许看得太入神了,连施师爷什么时候已将茶具移到他的这一张桌子上都没有察觉到。

    这时,施师爷似乎已经看出了司徒烈的不屑神情,不禁低声搭讪着笑道:“老人家您可得注意点,他们是四川青城威武镖局出来的呢!”

    司徒烈见施师爷先朝他招呼,心下大喜,连忙安定心神,以一个失意的老年人所特有的垂暮口气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低声慨然道:“老夫活了这一把年纪,唉,这种不入眼的镖师还算是第一次看到。”

    “老人家贵姓?”

    “史!历史的史。您呢?”

    “在下姓施,方人也,布施的施。”

    “哦,施先生。”

    “史老伯好说。”

    “施先生看样子不是本地人,敢问施先生将往何处,有何贵干?”

    “在下想往华阴看个朋友,您老呢?”

    司徒烈故意叹了口气,凄然道:“不怕施老弟见笑,老朽因为经商失意,也颇想去华阴投奔一个亲戚,只是,唉唉,只是年纪老了,盘川又不太宽裕,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唉唉,人一老,再加上穷,便什么都完啦!”

    “在下明天准备雇一辆马车,老伯何不同行?”

    “这,这怎生使得?”

    “请老人家不要见外才好。”

    “唔,那老夫只有领谢了!”司徒烈故意沉吟了一下,又道:“老弟刚才说什么?这批镖是四川来的?”

    施师爷点点头道:“是的,他们可能过的子午谷。”

    “武威?还是威武?噢噢,对了,你说的是威武镖局,老弟,威武镖局在川中很有一点名声么?”

    “大大地有名呢!”施师爷含着一个讽刺的微笑道:“他们的局主是川中有名的双掌镇两川孙一麟你老人家没听人说过?据说那位双掌镇两川就是当年揽得武林中一片腥风血雨的什么天地帮中的香主巫山淫蛟孙顾影的后人,那两个,您老人家看不顺眼的那两个,也就是双掌震两川的得意爱徒,三角眼的叫川中一龙,八字眉的叫川中一虎,您老没听人说过?嘿嘿,这种人开镖行,真是见活鬼!”

    司徒烈故意唔了两声,点点头。

    “不要再往他们身上看了,老伯!”施师爷继续说道:“惹了这种人可够噜嗦的,您老可愿意来点酒?”

    天黑了。

    川中一龙和川中一虎以及一批镖伙,在茶室中排开酒宴,猜拳行令,大声笑闹,全无半点正派武人的风度,司徒烈若不是种种拘束在身,真恨不得冲过去一掌将他们全部劈翻!施师爷也是眉头紧皱,不时向那批人瞟着嫌恶的眼光。

    终于施师爷起身道:“您老随意饮用罢,在下不舒服,想早点休息,我们就此一言为定,明天上路,再见了,老伯。”

    施师爷在账柜上放下一小块银子,即便提着那只小箱往后院匆匆而去。

    司徒烈也无心和那批家伙处一室,等施师爷背影消失,便也往后院自己的房间而来。他在进院时约略停留了一下,佯装呛风咳嗽,闪目环视一周,竟然无法找出施师爷住的是哪一房间。

    司徒烈回到房内,躺在床上门间地想:施师爷从七星堡到这川陕交界的地方来,华阴应该是必经之途,而现在他却说要到华阴去看朋友,他不是明明在走着回头路么?他自己虽然没有去华阴的必要,但现在已离三月底不远,他由华阴取道赶往洛阳草桥,去看看哀娘母女也好。同时,藉此机会,他也想了解一下境师爷由华阴来又赶回华阴去的目的何在?

    初更敲过司徒烈熄了灯,关上向院的窗户,然后暗中摸索着换上那件灰布袍,悬上面纱,吞下一颗变音丸,悄悄推房门,问准无人注意,沿着檐壁走向院角,轻轻翻上屋顶,认准白天来时方向,向黄金谷,在经过一片丛林时,司徒烈似乎隐约地听到和心中传来一阵饮泣之声,不禁感到莫大惊奇,循声悄步欺通过去,却又一无所见,他皱眉想到,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司徒烈胆勇过人,虽然疑讶,却不恐惧。他抬头望望天,天时已近三鼓,当下无暇再追究那阵哭泣的来由,顿足拔身而起,像流星似地奔向逍遥村。

    村中除了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吠而外,显得异常岑静。

    司徒烈因为经过了昨夜的意外之警,行动之间,特别谨慎小心。他登上墓林梢头,侧耳实听再四,判断下面一定无人,方始提神纵落。司徒烈从怀中掏出那束果花,含着一胞热泪,趋向墓碑之前,磕下头去,伏地祷告道:“但愿司徒烈今夜拜祭的,只是伴烈儿长大的司徒福,王妈等诸位可怜可敬的家人,诸位家人有灵,请保佑你们的小主人,找着主人,然后为你们雪仇,二次扫墓,再拜诸家人在天之灵!”

    司徒烈祷告毕,神智稍清,忽然感觉前额触及的地面上一片德湿,不禁大骇。这几天既没有下过雨,露水吧,也没有这么重!他抬起头,仔细望过去,他,司徒烈,完全呆住了。

    那是什么?

    一束花!也是一束油菜花,就在他放的油菜花之旁。

    很显然的,这里先他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更显然的,那先来的人,和他的心情目的一样,是来拜祭的,更可能连两束花都是采自同一地方。

    那么,他膝前这一大片混露露的是泪水了。

    那人是谁?

    那人便是昨夜的黑衫蒙面人么?

    那人是剑圣司徒望的什么人?唉,总之,他司徒烈弄巧成拙了,他,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遇合!放走一个与自己同一伤心之处的人!

    司徒烈怔怔地想了一阵,怅然起来,迷们地在墓前徘徊了几圈,他知道来人已经去远,而且,这一次,来人是一去不回的了,司徒烈懊恼不已!最后,他知道后悔无益,而且天色也已不早,便又走向墓前,作了一揖,朝写着‘司徒大官人讳望之灵墓’的墓碑依恋地望了几眼,这才长叹一声,毅然返身。

    回到客店,天色已近黎明,司徒烈正好赶上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光,也是人们正感好睡的时候,所以他能毫不费事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司徒烈将衣服换了,又服了一颗变音药丸,然后和衣上了床,拉过棉被,膝俄睡去。

    等了一阵轻轻叩门之声将司徒烈惊醒,司徒烈发觉日已三竿,早近巳牌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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