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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旭日,染红了凤仪峰之顶。
这是五凤帮大劫后的第三天早上。
唐继烈终于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而天龙老人却卧床不起。
当他由姥姥口中得知把他由九死一生中挽救回来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天龙老人蓝公烈时,又听说乃父为了救他,消耗真气过度而不支躺下时,他眼含痛泪,跪倒在天龙老人榻前,叫了一声:“爹!”便泪下满襟,伏地不起。
父子不识,一旦相见,病榻拜父,赤子伤情,自然人性的流露。
天龙老人手抚爱子之背,摩擦再三,含泪苦笑,只是唏嘘着,频唤:“我儿,我儿”
冰清院里,冷面仙子醒过来了。
龙女蓝家凤正在榻边,柔声凄然唤了了声:“娘好点了么?”
冷心韵已经昏睡数日,根本不知道这几天经过情况。
她轻轻嘘了一口气,伸出玉腕,搂着爱女,苦笑道:“凤儿,我母女还好好的,不是梦中吧!”
龙女连经变故,成熟得多了。偎依在冷面仙子臂弯中,如小鸟依人,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经过述说给母亲听,最后,欢声说道:“娘,您有了一个儿子,凤儿多了一个哥哥了。
哥哥的本事比三哥(指葛品扬)还大着呢,爹为了救哥哥已病倒了!”
她未注意乃母神情,又跳了起来,道:“凤儿去叫哥哥来。”
又“嗳”了一声:“娘,您怎么啦,又不舒服?”
原来,冷心韵失血的嘴唇正抖动着,目光呆定,下陷的面颊痉挛着,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龙女慌了,一面唤:“娘!”一面叫:“小灵,快去请司徒伯伯来!”
冷心韵连连摇手,久久,才挣出艰涩的声音:“好的,娘也很房兴”
龙女欢声道:“是嘛,凤儿去叫哥哥来。”
冷心韵连连摇头,一手揽住爱女,幽幽道:“凤儿,儿是亲生的好,等你爹病好了再说吧。”
龙女惑然道:“娘,您说的,凤儿不懂,娘不喜欢哥哥?他也一样叫娘呀!”
冷心的苦笑着道:“但愿如此,只是怕他不肯。”
龙女叫道:“娘,哥哥怎会不肯叫娘?”
冷心韵凄然道:“凤儿,你现在不必谈这些,你也不必懂!”又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再贤,难为后母,隔了一层肚皮,就不够亲了。”
龙女刚要开口,冷心韵抚摸着爱女的玉颊,笑笑:“凤儿,娘要静一静。你出去找哥哥玩去吧,别忘了,先去看看你爹!”
龙女迷惑地立起,点着螓首,给乃母盖好绣被,道:“娘,要告诉爹什么话吗?”
冷心韵摇摇头,道:“没有,不要向你爹提起要你哥哥来见我,记住。噢,还有,看看你三师哥回来没有?”
龙女惑然退出,似悟非悟、似懂非懂的心情之下,她想:娘怎么说这话,哥哥为何不来见娘呢?
她文静地走入右侧宾馆,那是爹的临时下榻处。
恰好,司徒求刚由房里出来。
龙女轻唤了一声:“司徒伯伯。”
司徒求停步颔首,含笑道:“贤侄女很乖。”一低头,压低声音道:“你爹刚服下宁神补气的药,要熟睡一会,贤侄女跟老汉别处走走如何?”
龙女悄声走近老父房外,就着纱窗看去,老父仰面酣睡,面色仍是枯黄,呼吸却很匀畅,不是病,只是元气大伤而已。
她眼睛红了一圈,悄步折回,低问:“司徒伯伯,我爹几天可以复原?”
司徒求道:“如是常人,很难说,你爹底子厚,功力深,多服补元调气丹药,大约十天半月就可起来了。”
龙文哽声道:“谢谢伯伯。”福了一福。
由来说得好,医者父母心,龙女因司徒求救母医父,发自内心的感激,言出由衷,十分诚挚。
司徒求大为欣赏,含笑道:“贤侄女免礼,自己人何必多礼,老汉可能要出关一行。”
龙女“讶”声道:“去关外?”
司徒求道:“老汉要找几种药草,为你娘根治宿疾。”
龙女呀了一声:“伯伯又要辛苦了。”
司徒求点头道:“陪老汉出去转转好吗?”
龙女柔声道:“凤儿自当侍候。”
司徒求含笑先行。心中暗忖:姑娘长大了,自然成熟,加之连经苦战,任性的脾气磨失,野不起来,自然就变得十分娴淑、文静了。
龙女突然问道:“司徒伯伯,看到我哥哥吗?”
司徒求心中一动,忖道:我正想和你谈呢。口中应道:“他刚才来过,刚出去了!”
她嗯了一声:“奇怪,哥哥为何不去见娘?”
司徒求心中一沉,想了一下,道:“大约他以为你娘病还未好”龙女不乐道:“他知道娘有病,更应当去看看娘嘛。”
二人已转过回廊,展目处,令凤匆匆而来。
她花容憔悴,似乎心有重忧,却仍很冷静,举止也仍很沉着。
由于她曾受伤,面色苍白,使人只觉得她是失血过多,尚未复原。
其实谁又知道她芳心深处的痛苦呢?
她一止身形“唉”了一声:“司徒先生,凤姑娘。”
龙女一见是她,抢着问道:“我正想找你,三师哥回来了没有?是娘要我问问。”
令凤低头道:“还没有。”
龙女促声道:“怎么一回事?”
令凤道:“那要问牯老爷子了。”
龙女噢了一声:“牯老爷子在什么地方?”
令凤笑了一笑道:“还不是和古老喝酒、下棋。”
龙女自语道:“真是一对老怪物,还有这种闲心!”似觉失言,又问:“看到我哥哥没有?”
令凤怔了一下,道:“他在和姥姥说话,姥姥好像很生气,凤姑娘可去瞧瞧。”
龙女嗯了一声:“也好。”
司徒求咳了一声,目注令凤道:“黄姑娘,罗集怎样了?箭伤处化脓了吗?”
她怔了一下道:“这个要请转询紫鹰堂主了。”
司徒求哑然失笑,道:“老汉失言了,整天忙着看病,也老糊涂了,姑娘请便。”
令凤一福离去。
龙女噢了一声:“凤儿想起来了,司徒伯伯,吟风伯伯的伤,还有雅凡等几位姐姐的伤势,不妨事么?”
这一问,可问得司徒求心中好大惨然,暗道:白兄和四女中了奇寒之毒,已入骨髓,延命而已,怎好实说?口中应道:“一时还不妨事!”
龙女停步道:“司徒伯伯,有吩咐凤儿的话吗!凤儿想去找姥姥。”
司徒求颔首道:“你先走一趟也好。老汉去看着罗集的伤势怎么样,等下在凤仪殿外见,老汉有话同你说。”
龙女点点头,匆匆而去。
司徒求忖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很难说,也不知牯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前有许多扎手的事,白老朝不保夕,此老还有兴致下棋,死人勿管?
他一面想着此事,一面向外厢走去。走向罗集卧伤的房中去。
原来,罗集中箭之后,葛品扬被牯老挟走,他在形势危急之下,本能地滚入一处乱石后的土坑中,触动箭伤,昏厥过去。
因此,蕃僧们随后进入山径,都没有发现他。
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王屋血劫后的第二天早上了,呻吟的声音惊动了五凤帮料理善后的人,于是他被救起,连同雷阴婆抬回养伤。
这倒不能怪葛品扬疏忽,忘了负伤的朋友,实在,在那种紧迫的情势之下,奉牯老之命办事,身不由主,在权衡轻重缓急之下,来不及照顾他。
这时司徒求走进房来,为他换了金创药,包扎好,他已经疼得几乎气绝了。
直到止痛药发挥出清凉效用后,他才哼着询问葛品扬如何了,以及五凤帮的情形如何了。
司徒求一一告诉了他,听得他忘了疼,苦笑着道:“品扬是奉牯老之命去办事,想来不会出岔子,牯老的为人、行事,是连咱师祖也佩服的。”
他由于说话很吃力,蹙眉止住。
司徒求笑道:“老汉也在想,那夜所发生的事,一切,一切,太突兀了,好像全是牯老头子暗中一手策划的。”
罗集以点头表示同感。
司徒求想了一下,道:“牯老也有计算不到、百密一疏的地方,竟让呼拉溜掉了,由此可见呼拉不但奸诈绝伦,能逃出牯老手下,功力也确足惊人。”
罗集嘘了一口气道:“人,不是神,一人之力,不能处处顾到。挽回大劫,全凭双手,牯老也足自豪了。”
司徒求笑笑道:“不错,你且歇着,老汉去看看牯老头”
龙女东转西转,不见姥姥和蓝继烈踪迹,芳心烦躁,后悔不曾向令凤仔细问个清楚。
偌大地方,实在不好找。
正想问轮值的鹰士,猛听孤崖上牯老的声音叫道:“还是小冠子有几下子!”
龙女抬头一看:
只见牯老和龙门棋士正在崖上对枰,小圣手赵冠则在一旁伺候。
另有两个小婢在用小炉子烹茶煮酒,小铁架上支着暖菜的小铁锅。
牯老在吞云吐雾。
龙门棋士在支额苦思。
小圣手在一旁频频蹙眉。
龙女看得有趣,芳心涌起一丝喜悦,又有一缕轻愁。
她想起了三哥,如是葛品扬在和牯老对弃的话,一定别有一蕃况味。
她信步上了孤崖,想由高处看看四面,或可发现姥姥和哥哥在哪里。
小圣手看到她,迎了过来“哦”了一声:“凤姐姐,你好像有心事,可是想”
龙女知道赵冠不会有好话,着恼道:“你胡说什么,我会告状的。”
小圣手一伸舌头,忙道:“凤姐姐,弈可忘忧,来看看,这一条龙”
龙门棋士一瞪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小子好没规矩”
龙女忍不住“嗤”的一笑。
龙门棋士“唔”了一声:“凤丫头,你爹和你娘都好了一点吧?”
龙女凝声道:“好多了,托古伯伯的福。”
牯老喷了一口烟,眯着眼道:“小丫头嘴很甜,忘了咱老人家啦?”
她忙道:“对您老,还用说么?”
牯老哈哈一笑道:“公烈有女,公烈有女。”
她想了一下,缓声道:“凤儿可以问一句吗?”
牯老目注棋枰,嗯了一声:“一句可以。”
她道:“请问您老把我三哥派到哪里去了。”
牯老头也不抬,旱烟管向前一指道:“你哥哥,不是在那边竹林里和老婆子一起吗?”
她一怔,顺着旱烟管看去,竹林在百十丈外,却没见到人影。
她忙道:“您老听错了,凤儿是说三师哥。”
牯老唔了一声:“到底哪个哥哥亲?”
小圣手差点掩口,忙紧闭嘴唇。
龙女顿脚道:“您老也欺侮凤儿?”
牯老在左上下了一子。说也好笑,如果龙门棋士是大国手,那么这牯老儿的棋力,大约是二国手,正因双方伯仲之间,所以下得“棋逢对手”
严格说起来,小圣手的棋力还比乃师和牯老高明多了。
牯老落了子,又提起另放一个位置,自己觉得很满意,磕落烟灰,看着龙女道:“丫头,你只说问一句呀!”老头子分明逗乐子啦。
小圣手瞧出苗头来了,反而一敛嘻态,肃然倾听。
龙女也平静地一声不响了。
她一双星眸却凝注着牯老,充满了使人怜爱、不忍为难她的感动力。
牯老徐徐道:“好,丫头只管问吧,免得我老人家心疼!”
龙女凝声道:“三哥何时回来?”
牯老翻了一下眼球,道:“办好了事自然会回来!”
这不等于没有准儿?
龙女眼圈一红,泫然不语。
龙门棋士轻哼了一声:“凤丫头,你敢不相信牯老爷子?即使如此,你也当相信你的三哥呀。他很鬼灵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是实话,点醒她,却使龙女抬不起螓首。
牯老叹了一口气,道:“丫头,我老人家告诉你,是我要你三哥去探查敌踪,顺便救出必威那小子。我老人家已经传了他三招两式,保证吃不了亏,丫头明白了么?”
龙女总算一掀鼻,笑了,低声道:“谢谢您老了。”
牯老叹了一声:“不必谢,将来你和那小子多敬我老人家几杯就好了。”
龙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溜。
牯老喝道:“站住。”
她一顿,涨红着脸,是羞?是喜?是恼?描不成、画不就的样儿。
牯老正经地点头道:“过来。”
龙女只好移步近前,小圣手鬼灵精,一声不响地走了开去,两个侍女也识相地悄然避去。
龙门棋士推座而起,道:“我去找司徒老儿谈谈。”
只剩下一老、一小。
龙女冰雪聪明,玲珑剔透,一见这种情形,便知老头子必有紧要而隐秘的话要告诉她。
她芳心一阵怦怦,静静地等着。
果然,牯老慢条斯理地一面装着烟丝,一面缓缓地低声道:“丫头,你知道么?你的哥哥想走!”
龙女吃了一惊,张大了眼:“为什么?”
刚要上前给老头子擦火石燃烟,老头子已自己一擦着指头,发火点着了。
随着大口烟喷出,他说道:“丫头,因为你哥哥不肯认娘!咳!小子不懂事,性子又执拗!”
她又紧张,又迷惑地脱口一声:“为什么?”
“因为你娘不是他娘!小子只认他的亲娘。”
“哦?”她芳心一阵混乱、凄苦,不知如何说才好。
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说还休,她虽然比以前收敛了任性脾气,文静得多,到底涉世不深,一时怎能体会出这些人情世故?
她挣出了一句:“这怎么办呢?”
“你看,应怎么办?”
她唇动又止,想说,又觉得想得有理的,却未必妥当,只好摇了摇头。
牯老吸了一口烟道:“这种事,确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那小子思母情深,牛脾气,一时实在难望出现奇迹。告诉你爹,急恐反而不美,一个不好又生闲气。你娘也有你娘的想法,主要的一点”烟管向竹林那边一指,道:“全在那小子一人身上。老婆子虽然表面上骂他,心底也不十分情愿。女人到底是女人,何况是她女儿亲骨血,也不乐意他就此认你娘的,何况,老婆子还有怀疑心病”
说了许多,却把龙女听得越听越糊涂,似有所悟,又有所感。
牯老近乎耳提面命,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你,第一要多与你哥哥亲近,把他当作同胞哥哥看待!”
她“嗯”了一声:“当然呀!”
牯老续道:“使他对你也有亲兄妹之情,就已成功了一半。另外,你还要多磨缠着老婆子,多亲热些。”
她竟似有些不愿,唇动又止。
牯老道:“丫头记住,把老婆子当作外婆看待,自有好处,要看你的了。你哥哥那牛脾气,除了如此外别无办法,我老人家也不能强迫他。”
龙女点点头。
牯老突然高声道:“丫头听着,这就是‘弈道九绝局’中的‘镇人头’局法,早已绝传,只有我老人家独得其秘,好好记住。”
龙女先是一愣,继而有悟,应声道:“凤儿知道了,多谢您老指教啦。”
牯老哼了一声:“好了,我老人家要喝酒了。你去看看,两个小丫头为何还不送酒来?
再叫你古师伯快点。”
龙女应了一声,低头下崖。目光偶掠,瞥见哥哥正闷着头由竹林中大步冲出。
随后,姥姥和那两个中年女人也现出身形。
难怪牯老头会突然乱扯三门,要她离开了。
她芳心很乱,不知怎样做才对?瞥见匆匆而行的哥哥,向右面走去,一定是要去看爹了。
去看爹是应当的,为何不去看娘呢?
唔!不是亲生的!
她芳心一阵刺痛,又一阵凄苦。
突然她想起了司徒求刚才曾要她到凤仪殿外见面之事。
她已有所悟十九司徒求也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她。
她一路来到凤仪殿,司徒求果然早在曲廊上等着,正仰面看天,若有所思。这儿因是帮中重地,平日除了轮值的人外,很少有人来往。
司徒求看到她,颔首示意,沿着曲廊向尽头走去。
那边,有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小亭,很幽静。
在小亭里坐下,龙女道:“伯伯有何指教?”
司徒求一蹙眉,想了一下,决定地道:“贤侄女,老汉据实告诉你,上午老汉在你爹的房外,听到你爹和你继烈哥谈话!”
龙女紧张起来,道:“说些什么?”
司徒求考虑了一下,道:“是你爹要你哥哥到后院去见娘!”
龙女脱口道:“难道是哥哥不肯去?”
司徒求点头道:“是!”她泫然欲泣道:“哥哥为什么这样呢?”
她心中虽已有所明白,但仍忍不住有此一问。
司徒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很难说!”
龙女低头道:“凤儿知道了,我哥哥是想他的亲娘,是不?牯老爷子已告诉凤儿了。”
司徒求目中一亮,道:“牯老爷子没有指示你什么办法么?”
她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司徒求有点失望,又有所感地道:“当然,这不是外人所能提出解决办法的。贤侄女,好自为之。世上最难得的是亲情,世俗的见解和想法,往往圣人也难免。你应当原谅他,把他当作同胞的哥哥来看待”
她忙道:“凤儿当然明白,本来就这样的嘛。”
司徒求欣慰地道:“好,老汉可以放一半心了。贤侄女多注意些,因你爹心情也必难过,一家人不论哪一个心中有了芥蒂都不好。”
她点头。
钟声响起,是中午进食时间到了,各处轮值的鹰士开始换班。
司徒求含笑道:“贤侄女,等会可再去看看你爹。”一面挥手示意。
龙女已瞥见姥姥和那两个中年妇人到了凤仪殿前。司徒求起身走回曲廊,迎了上去。
她会意,不便在此时现身,另由小径进垂花门,转入后院去了。
“我儿,扶我起来!”
是天龙老人艰涩的声音。
蓝继烈依言扶起老父,用枕头为老父垫好背,叫了一声道:“爹,你好点了?”
他好像喉中有物,一哽而止。
这时的天龙老人,的确显得老了,失血的脸上,被窗外斜透进来的阳光映得一片桔黄,额上的风尘皱纹更显深刻,木然没有表情的神气,加深了苍老的悲凉意味。
斗室中,父子相对半晌,无话可说。
久久,做儿子的忍不住叫了一声“爹!”扑通跪倒在老父面前。
天龙老人微弱地哑声道:“我儿,起来,听为父说”
蓝继烈张大着眼,忍泪道:“烈儿听着。”跪聆父训,可见他虽生长化外,孺爱情殷,仍不失赤子孝心。
天龙老人仰面看着天花板,眼睛缓缓地闭上,而眼角溢有泪债。可见咤叱风云、英雄豪气的蓝公烈,这时内心也极激动。
一方面,得遇骨肉爱子,是意外的喜悦。
一方面,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与冷心韵不幸中途生变,反目成仇,几乎要葬送一世英名,同归于尽。现在大劫刚过,能否破镜重圆,尚待澄清一切。自己爱子坚持不肯认她,显然会增加她心里的怨恨,自己该如何应付?
爱子思念亲娘,也乃是人性之常。他坚持不肯认冷心韵,亦是个性刚强使然,其情可怜。身为人父,当然是不能逼迫爱子。身为人夫,故剑情深,人死悼亡,而生者何堪?也不能让冷心韵太失面子。
这么一来,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老人一阵心酸,百感交集,有点茫然了。
沉默片刻,他终于开了口,很沉重很缓慢:“我儿,你的意思,为父懂。为父对不起你娘。使她九泉饮恨,也是为父一生憾事。我儿,等为父起来后,我们父子以仇人血酒祭你的娘吧!”
蓝继烈紧咬钢牙,目张如炬,点点头。
老人自言自语,道:“是的,人生总要恩怨分明。我死后,也要和她合葬在一起。”
这个“她”当然是指蓝继烈的娘了。
蓝继烈忍不住双手掩住脸,思亲泪落,痛极无声。
斜晖由老人面上敛去,又增加了一层阴暗。
老人突然笑了:“我儿,男儿流血不流泪,起来,坚强地站起来。记住,你是蓝公烈的儿子!”
蓝继烈矍然抹泪,起立。
老人双目放光,旋即隐去,一手按在爱子铁肩上,说道:“我儿,人,要顶天立地活着,走自己应走的路,是对的,就走,不对的,再走过,但求心之所安,无愧于人。我儿,为父不会勉强你,你应当有自己的性格!”
他放了手,自行移枕躺下,道:“我儿,为父要歇一下,你可以出去了。”
蓝继烈已听到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应声道:“爹,烈儿想去找找品扬师弟”
老人“噢”了一声:“好的,品扬那孩子很懂事明理,很多地方你该向他学学,彼此互相帮助!他还没回来?你可先问问牯老爷子和古师伯他们,也应告诉姥姥。”
蓝继烈道:“烈儿知道了。”
他刚退出,司徒求也由另一边进来了。
他目送蓝继烈的背影,当然可以想得到只好由心底发出一声感叹。
洛阳,白马寺中。
静悄无声,一片死寂。
大约方丈又在主持法事,不准擅扰了。
四个知客僧人在寺外挡驾,前来敬香礼佛的善男信女都只好折回。
方丈室里,呼拉法王跃坐云床,在运行瑜伽功。由他失血的脸色,可知受过极重内伤。
无人知道他吃了牯老一记“百步打牛”重手,拼着一身十三层横练,也被震得鲜血直喷。总算他见机得快,利用山势地形,及时遁走。
他回到白马寺就呕血不止,行功疗伤。
先后狼狈逃回的喇嘛都心中有数,即使知道呼拉法王吃了大亏,谁敢吭一声。
只有留守的巴桑、巴戈二人,除了惊怒外,也有点暗庆得了便宜。
转眼间,已是四天过去,却不见无情翁等几个护法回来。
这天的黄昏,巴桑和巴戈二人灌饱了闷酒,一肚子火,在大门内轮值。
猛听外面起了争吵之声。
巴戈一听到有娇滴滴的女人嗓音,立时眼也亮了。
巴桑嘻嘻怪笑道:“熬出火来了,也该解解馋了!”
蕃僧皆性好渔色,每天都有参欢喜禅的功课。这几天,因不敢擅离一步,熬得全身冒火,好不焦躁!一听到女人的娇音嗲气,立时就连生辰八字也忘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抢步而出。
只一照眼,两个蕃僧就如雪狮子向火化了。
原来呀,是三个花不溜丢、绝艳迷人的美人儿,正在莺声燕语,和四个知客僧人斗嘴儿。
一个道:“奴家姐妹老远来拜佛进香,哪有不准进寺的?”
一个道:“和尚,别是你们寺里藏了尼姑吧?”
那四个知客僧是奉命在外挡阻任何人入寺,却都是很规矩的出家人。
被她们一阵歪缠,除了合掌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外,心中又是怕,又是气,既不敢动手阻拦,又不敢说实话,急得光头大汗,只有连道:“女菩萨止步!”
“阿弥陀佛!”
“请女施主自重。”
她们却一面柳腰款摆,向前移动春风俏步;一面烟视媚行,娇笑不绝。
一个风骚得入骨的还故意作势向四个知客僧人身上碰来,媚笑道:“和尚,可是要奴家布施一点,慈悲一下,才肯放行?说呀,出家人不打诳语!”
四个僧人涨红了脖子,一面躲闪后退,一面不住念佛。
却听得两个蕃僧骨软筋酥,全身十万八千毛孔一齐张开。
巴桑色胆如天,嘻开大嘴,叫道:“女菩萨,向佛爷布施布施吧。”
一面已经迎了上去。
巴戈咽着口水道:“小乖乖,对佛爷慈悲,慈悲吧。”
两个蕃僧都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她们看了一眼,心中都忖道:果然在这儿,鱼儿上钩啦!媚眼一飘,都似受惊地掩口后退,发出低低惊呼。两个蕃僧中,一个少了一臂,高大凶猛,粗壮如牛,也确实吓人。
她们中一个娇呼一声:“呀哟,吓煞奴也么哥!”莲步踉跄,转身就跑。
三枝风中柳,六只金莲船,跑得再快,也是可怜生地。两个蕃僧哪肯让送上门的到口肥肉溜掉?各自一个腾身,就由半空翻落,挡住了她们去路。
他们当然不知她们欲擒放纵,欲迎先拒的诱人用心和手段。
她们好像惊吓过度“呀”了一声,软瘫在地。
两个蕃僧咧开大嘴,如鹰抓小鸡,先伸手在她们粉颊上、香腮上摸了一把,再俄虎擒羊,挟起了就走。
四个知客僧人不敢仰视,低头合掌,不住念佛。
她们又故作害怕、挣扎着乱-粉拳,蹬登粉腿,又打又骂,简直连抓痒都不够,反而把那两个蕃僧勾起欲火三千丈,急吼吼地就要在门后就地参禅。
女人到底是女人,尽管祸水三姬历经沧桑,多少还是要面子的。
何况,她们中有两个已大非昔比,只是“奉命”而来,照计行事,就是对呼拉卖弄色相,也要经过三回六转,怎肯让这两个下三等的蕃狗作贱?
巴桑、巴戈却只知道是三个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欲火攻心,全身沸腾,只想做了再说,趁着酒兴,恨不得把她们一口吞下。
一声尖叫!闭月姬的裙子被巴戈一下扯裂。
巴戈气喘如牛道:“小心肝,佛父有的是银子,完了事,佛爷送你一大把。”
他涎着大嘴,正要亲上去,猛地被人夹脖子一把抓起,摔了一个大元宝。
巴桑正要剑及履及,一瞥之下,忙像狗一样伏爬地上。
场中出现了两个黄衣喇嘛,正是那曾经假扮法王的铁木花及铁木落。
巴桑叩首道:“有福大家享,但凭尊者发落,只要大家乐一乐”
三姬只是冷笑。
她们又何尝不明白?因为她们阅人多矣,男人是什么变的?再清楚不过,这喇嘛也不过装装样子而已。
铁木花目光一转,对铁木落道:“留下二个,法王那边就送一个去好了。”
他斜着牛眼又道:“正好和你”两人又暧昧地一笑。
铁木落吞着口水,瞟了她们三人一眼,目光落在巴桑、巴戈身上,一蹙浓眉道:“只怕不好。你知道,法王的胃口大得很,再加三个还差不多。如被他知道咱们留下了两个,恐怕不便”
铁木花身形一震,提高声音道:“好,咱们就把她们送进去。”
接着,又一顿道:“咱们可要问问她们是做什么的?再搜搜!”
铁木落嘻嘻一笑:“行,手头上先受用一下也好!”又神情一紧道:“嗳!向法王进御的,咱们可乱动不得。”
两人嘘了一口气,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滋味。
铁木花向巴桑、巴戈一哼道:“该死的东西!好好带她们进去,别唬了她们,小心了!”
他和铁木落扫了她们一眼,转身入内,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巴桑和巴戈傻了眼,刚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君临气焰全没有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俩变得垂头丧气,连碰也不敢碰她们一下子。垂手哈腰,巴戈哑声道:“请三位女施主到后面去吧,别向咱们法王说咱们”
三姬心中有数,战战兢兢地一面起立,一面整理衣裙。
羞花姬哽咽着道:“二位佛爷做做好事,放奴家姐妹走吧!”
巴桑发急道:“走?你们走了咱们就没有脑袋啦!”横身一站,又一副凶相。
三姬作出十分害怕、无可奈何之状,委委屈屈地向内移动着莲步。
到了方丈室外,铁木花一招手:“来!好好侍候咱们法王,有的是金子、银子。”
敢情,这些蕃僧都以为天下女人,只要金银就可使之就范。
巴桑、巴戈到此刻成了一条虫,头也不敢抬起。
铁木花挥手道:“去厨下通知送酒、送菜。”
二人如逢大赦,转身溜走。
铁木花让她们怯怯地走进方丈室后,把室门一关,反搭上,搓搓手,吞着口水,悄然走开。
老远,铁木落冲着他伸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大和尚,奴家不想回去了啦!”
是闭月姬像蛇一样搂着呼拉法王的脖子,缠在他身上,嗲声嗲气地,叫人肉麻。
呼拉法王咧着大嘴直笑,双手乱摸,道:“乖乖,跟佛爷到关外去,什么都有。像这样的紫金砂子,在佛爷那里,堆得比山还高,珍珠比豆还要多,还有的是猫眼石、祖母绿。你要什么有什么,那时,乖乖才更乖哩!”
大概一下摸到她的腰里?她一阵咯咯荡笑,笑倒在法王怀中。
羞花姬和沉鱼落雁姬害羞似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实在,她俩心中都不是味儿,如在往日,当然也是柳媚花娇,争艳竞俏,不知怎的,现在,她们一点提不起兴趣,有三分委屈、七分幽怨的心情。为什么?恐怕只有她们自己心中明白了。
呼拉法王倒还不穷凶极恶,只先要她们陪着吃喝,又把一袋一袋的金砂取出,在她们面前堆成小丘似的,笑嘻嘻地一句话:“佛爷送你们买花粉的。”
红粉送与佳人,不及黄金可以换到一切,法王居然也懂得黄金买笑?
真的黄金能动女人心?
她们都媚波斜抛,对金子多看了几眼。
闭月姬首先笑了,向呼拉施展出浑身解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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