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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那么你要报告又有些什么好报告的事呢?一只鸽子,不知为何忽然飞落到殿前,旋又飞去,就这些吗?”
“这不很可疑吗?”
“可疑什么?当今的武林中谁敢打咱们师父的主意?再说,咱们六个轮流值班在这里又是干些什么的?”
说到这里,语音一低,轻轻又接道:“尤其是近半个月来”
另外一个猛地领悟过来似的吐吐舌尖,扮了个鬼脸,接着,两人便又回殿坐下继续下棋了。
近半个月来怎么样?葛品扬寻思着:是多了一个女人么?
他凭过人目力,向殿后扫视过去,迎面是墙壁,既无门,亦无卧室,于是,他将眼光移落地面。
天衣秀士以精擅阵图机关之学知名武林,其将住处筑于地下,也很可能。
果然,他看出端倪来了。平整的地面,近佛龛有一处似乎特别干净,他悄悄走过去俯身试探。说也奇怪,手刚触及,五尺见方的一块木板竟无声地缩向一边,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上下的洞门。
葛品扬丝毫不作考虑,探身而下。
今天,武林中危机四伏,没有一件事有利于天龙堡,除非师父天龙堡主忍辱退隐,除非他们师兄弟脱离天龙堡,否则,愈是危险而神秘的地方就愈应弄个明白,尤其是像天衣秀士这种人物,侠名素负,谁也不会相信这种人会有不利武林的图谋,一朝为祸,实在太可怕了。
下落两丈许即着实地,迎面是条隧道,那一端,隐有灯光人语传来。
葛品扬定神吸气,然后侧身沿壁向前缓缓潜去。甬道尽处,向右拐,有道虚掩着的板门,灯光和人语,即自门内传出。
他伏下身子,自半开的门扇底下望进去。目光所至,他呆住了。
看到的情景,本在他意料之中天衣秀士和一个美貌女人可是,室中布置之堂皇以及那个女人的美,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自见羞花姬,他想天下桃荡的女人,该观止于此了吧;而现在,恨在天衣秀士怀中的这个女人,却显然犹胜三分。
天衣秀士和衣斜靠在雕花牙床栏杆上,那名绝色女人仅着亵衣倒在他的怀中。床前一张四仙檀桌,桌上放满酒肴,另在桌角放着一座奇形奇状的东西。
葛品扬从外面望去,只觉得那东西什么也不像,他猜想,正面也许是件什么新奇的雕刻吧?
人心隔肚皮,真是一点也不错。
天衣秀士一代儒侠,仪容正,武功俊,声名清高,这以前,谁提到他不竖拇指?不发赞叹?
就连刚才,在席间,葛品扬都为他那种沉稳、英挺、儒雅的风度倾倒。
而现在的天衣秀士,却似换了个人,臂搂美妇,目露邪淫,这时且尖起嘴唇俯吻着怀中女人那等于裸露的耸胸。那女人咯咯荡笑,蛇腰扭摆,同时以一只指头撑起天衣秀士额头,笑骂道:“好个天衣秀士,闻名不如见面,真没想到阁下原来竟是这么个风流人物,不但风流,而且”
天衣秀士暧昧地侧目道:“而且怎么样?”
“而且狠毒。”
“而且狠毒?”
天衣秀士怔了征,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是指浮梁老怪?”
浮梁老怪?葛品扬暗惊,难道就是浮梁毒罗汉不成?浮梁毒罗汉左大勇,为黑道上第一巨枭,论辈份,尚是尸鹰卓白骨的师叔,一身歹毒武功,远在尸鹰之上,此怪与天衣秀士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见美妇笑骂道:“可不是?至今想起来,还叫人心惊。你打死他也就算了,何必还要他受那些挖眼、削鼻、割舌的活罪呢?”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不然为了谁?我与老怪井水不犯河水,不为你,我惹他则甚?”
“怪了,他一死,我便成了你的人。夺人之妾,已占尽便宜,还有什么气可出的呢?”
“你哪里知道。”
“说来听听看?”
天衣秀士“嘿”了“嘿”醋意犹存地道:“这还不简单?那时你也在旁,我每看你一眼,便止不住增加一份恨意,因为我想到你曾不止一次被他脱衣服,恣意”
美妇掩面佯嗔叱道:“死人,你敢!”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接着搂成一团。
葛品扬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以浮梁毒罗汉平日的行为,可说死有余辜,死在什么人手里都是一样。但是,他为女人而死,同时与他争女人的,竟是誉满武林的天衣秀士;而且,天衣秀士居然施用那种卑毒的手段,这就有点令人寒心了。同时,毒罗汉死时,这女人也在场,这女人之无情淫荡,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美貌女人忽然问出一个葛品扬想问的问题道:“喂,迎风,我问你,你这天衣秀士四个字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道:“天衣无缝呀!”
美貌女人不依道:“不,这是指你在机关阵图方面的艺能而言,我是问你这副德性怎能瞒过天下武林这么久,而始终没有被人识破呀!”
天衣秀士益发大笑起来道:“还不是同样一句话?”
“不来了,你再不说,看我还理不理你!”
“说说!”
“快说!”
“装出来的啊。”
“这个谁会不知道?你必须说明你怎能装得这么久,这么像,而今后又似乎不打算再装下去的原因呢!”
“为了女人,老实说,我姓柳的可以要装什么便像什么。”
“现在为了我,以前为了谁?”
“你猜猜看。”
“这怎么猜?天下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
“我可以提供一点线索给你,在三年前,五凤帮便想聘我当军师,我没有答应,而今,我准备答应了!”
“这算什么线索?”
“因为最近五凤太上帮主已透露出了真正身份!”
“她是谁?”
“冷面仙子。”
“冷面仙子?”
“是的,天龙堡蓝公烈的元配夫人!”
“难道你竟”
“你别乱猜!”
“那么,这与你天衣秀士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
“不懂。”
“冷面仙子成立五凤帮,显然是为了要与天龙老儿为敌,而我,天衣秀士柳迎风,恨不得将蓝公烈生吞活剥!”
“噢噢,我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吧?”
“是为了蓝公烈抢去了黑白双娇?”
天衣秀士切齿冷笑道:“正是这样。我装正人君子,是为了博取黑白两丫头的欢心;失败了,继续装,并到处卖好,力求表现,则是为了使声望超过姓蓝的,令两丫头后悔。后来,眼看办不到只好含恨退隐。而现在则不必了,有了你闭月姬,当年的祸水三姬之一,我可以凭你的美色骄对黑白两丫头了,同时我对蓝公烈的仇恨,也要借此作正面报复!”
怪不得,原来是祸水三姬中的闭月姬?
那么,这条香罗帕无疑也是这个祸水妖姬的东西了!
闭月姬秋波闪了闪,忽又问道:“那么,你预备拿下那姓葛的后生,也是为了这个了?”
葛品扬心头一震,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在人家计算之中,这时,但见天衣秀士摇摇头道:“这个你却猜错了!”
闭月姬一“哦”葛品扬也是一楞。
天衣秀士嘿嘿一笑道:“我天衣秀士无论怎样,也是当年一赫赫知名之士,要报复蓝公烈,那会拿他一名徒儿出气?”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拿下来送去五凤帮,作为见面礼!”
“五凤帮要这姓葛的?”
“今天在前面,先后接到两份信鸽传书。一份来自五凤帮,大意是要我协助找蓝公烈那个独生女儿,龙女蓝家凤;同时遇上天龙第三徒,一个叫葛品扬的年轻人,也别放过。另一份,则系我们那个喊做血狼的家将于望江镇所发,他并不知道这姓葛的很重要,只说‘天龙有徒,姓葛,正与太湖水云叟前来黄梅’,他怕行藏已有所泄,不便跟踪,要我另外派人监视动静,两只信鸽刚放回不久,老少两人正好就赶到了。”
“既然如此,怎么还不下手呢?”
“唉,你哪里知道,那水云老儿可不是好惹的,一个弄不好传扬开去,毁了声名,如何收拾?”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准备明天先弄清这老儿的身份再说。”
“你不是说他是水云叟么?”
“是的,我得弄清楚是真的水云叟,还是假的水云叟。”
“什么?水云叟还有真、假?”
“奇怪么?一点都不。五六年前,我去太湖拜会水云老儿,看到老儿庄上有名家人,生相与老儿一模一样,不禁大感惊讶。老儿苦笑着告诉我道:“别谈了,老儿给他害苦了。每次老夫不在,他便扮起老夫来,维妙维肖,几可乱真,看来老夫早晚要打发他走路,否则庄中永远也不得太平。’水云老儿嗜酒如命,今天我以寺中最好的黄梅春待客,老儿竟然未曾尽量,这一点,颇有可疑。所以我准备再试一次,然后决定。”
葛品扬先惊后喜,现在则又大为忧虑起来。
但见闭月姬“哦”了一下道:“你准备怎么试法呢?”
“如谈武林往事,那老鬼追随水云老儿甚久,可能都清楚。上次去太湖,我曾跟水云老儿下过一盘棋,结果是和局,那时候,旁边一个人也没有,这事可说只有我跟水云老儿两人知道,水云老儿绝不至于将这些告诉一个下人,所以,我明天想找个机会故意这样说:“水云老儿,杀一局如何?要不要洗雪一下当年的五子之恨?’老鬼如属冒牌货,包现原形!”
葛品扬暗道一声“侥幸”忽又听闭月姬说道:“寺中没有一个和尚,这老鬼既未询及此点,你能担保他不暗怀鬼胎么?”
天衣秀士一指桌角那座奇形物体,得意地道:“有这个,还怕什么?我今天欲擒故纵,不过是稳扎稳打的做法罢了,正面对敌,他老儿也未必比我姓柳的行。这所寺院,一切布置尚在设计中,然而,仅就这座显微仪,也就够安全的了。外面守夜的英儿和明儿,近况不错,而且警钮就在香金箱底下,要拨动只是举手之劳”
葛品扬已无再呆下去的必要,猫一般倒缩而出,出甬道,升上地面,轻轻将洞口木板盖好,挨身佛龛,悄悄向前面打量过去。
这时已是四五更之交的时辰了,夜色如漆,佛龛之前下棋的英儿和明儿,早已伏箱大睡,棋子洒落一地。
葛品扬见机不可失,真气一提,飞絮般飘身出殿。
一路回房,人不知鬼不觉。这次窥探够险、够侥幸,不过毕竟是成功了。
上床,又调息了一会儿,东方曙色微露,葛品扬不敢等到天亮,跳下床来径向烟火叟室中走去。
烟火史被吵醒,满脸不快地道:“才什么辰光,者弟台?”
葛品扬故作吃惊之状,不安地道:“日出一阳生,老前辈没有例课,真是抱歉极了。”
烟火叟不敢表示没有例课,悻悻坐起,抬头一看,窗口才现——白色,抓住了理由,立即脸色一沉道:“一阳生在什么地方?”
葛品扬怕等会儿说话不便,嘻嘻一笑道:“距日出也不久了,老前辈,我们来下盘棋如何?”
烟火叟愕然道:“下棋?”
葛品扬“噢”了一声道:“对了,没有棋盘棋子,其实,晚辈也只是偶尔想起家师谈到过的一件事,一时兴至,随便说说罢了。”
烟火叟强作镇定道:“蓝公烈说过什么?”
“家师说:五六年前,天衣秀士曾去太湖水云庄,跟老前辈下过一盘和棋,您老一直恨恨不已,认为不能赢是耻辱”
“谁说不是?那盘棋和得好冤枉。”
“家师又说,他老人家曾经向您老询问详情,您老因为心里有气,一味要酒喝,战况经过却始终板脸抵死不说。”
“有什么说头?”
葛品扬安心了,遂又将话题淡淡扯开。
不一会,东方大白,葛品扬回房以便烟火叟做例课。
天亮后,两书僮端来洗脸水,盥洗毕,献茶后,天衣秀士出现,陪着两人共进早点。
天衣秀士于喝茶之际,忽向烟火叟笑道:“水云老儿,杀一局如何”
心虚的人,往往透着几分毛躁,现在的烟火叟便是这样。这情形,正如俗语所说的塞翁失马,反而增加了这位烟火叟神情上的逼真。
但见他不容对方话毕,蓦地沉脸一哼道:“五六年前那一局要是不下和了,再谈这个还马马虎虎,阁下棋力不过尔尔,少罗嗦了。喝什么茶?拿酒来!”
葛品扬暗喝一声:要得!
天衣秀士可呆住了:这老儿不是水云叟,还会是谁?但是,他还有点不死心,眼皮一眨,忽又阴笑着道:“你老儿拿的是什么棋,和了还不等于你老儿丢人?”
烟火叟一怔,葛品扬也为之呆住。
棋子只有黑、白两色,上手拿黑棋,下手拿白棋,下和了,照理说,应该是拿黑棋的人没有光彩,因为黑棋先落子,得白棋饶了一先也。
水云叟当年拿的是白棋还是黑棋呢?
无论猜白或猜黑,机会均等,猜对成分各半可是,这不是普通的赌博,押错了,是要输掉性命的!
葛品扬心头一紧,随即定神淡淡一笑道:“柳老前辈当年明明是拿黑棋输的,现在却故意这样说,难道是碍着有晚辈在场么?”
依天衣秀士语气,当年拿黑棋的似乎是水云叟。
但是,葛品扬想及行险使诈者,有他们一定的方式和手法,这是弱点,但是当事者却一时不能够自觉,也不容易一下更改过来。按照昨夜天衣秀士有心套话的预谋,这样说,一定是反话,换言之,他说水云叟拿黑棋,大概拿黑棋的可能正是他自己!
葛品扬这样说也是冒险,也是在猜,不过机会却比各半要多得多了。
在烟火叟满以为葛品扬听来的,都出自老主人水云叟之口,一万个错不了,世上再没有比在迷们中抓到真理的人气更壮了。
烟火叟气一壮,那一呆,立即变成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将错就错之下,神情反显得恰到好处。
但见他猛地一拍桌子,叫道:“柳迎风,你怎么变得如此赖皮了?是不是因为当时没有一个见证在场?”
没有一个见证在场,等于说下棋时旁边别无他人在,这一点,烟火叟不过是为了加强语气冲口而出的,但在无意中,又吻合了实情。
至于声腔语气,烟火叟已模拟了数十年,谁也用不着为他担心。
天衣秀士脸色一变,死心塌地了,当下忙赔笑道:“开开玩笑而已,你老儿怎么还是当年那种老脾气?来,来,喂,英儿,茶撤去,换酒上来!”
天衣秀士说着,又向葛品扬故作不经意地笑道:“老弟怎知道这件事呢?”
葛品扬指了指烟火叟,笑道:“水云老前辈在家师面前发过牢骚呀。”
天衣秀士一“噢”笑笑,没有开口,葛品扬见天衣秀士眼神闪动,又似在另打算计,于是向烟火叟笑了笑,说道:“老前辈真的要喝酒么?喝醉了,还赶得上家师的约会么?”
天衣秀士因在想心思,没有望着二人,葛品扬说时趁机飞出眼色,似问:老前辈真的不在乎一醉?
天衣秀士一震,愕然抬头道:“令师在哪里?”
葛品扬淡淡一笑道:“两位老人家的约会,晚辈也弄不清楚,这位老前辈只说到这一带来是为了会见家师,问他,他又故作神秘”
烟火叟凛然警觉,心想这顿酒怎生喝得,这位天衣秀士就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处处出难题,有意考究自己。要不是这姓葛的小子是货真价实的天龙门下,今天还走得出这座庙门么?
走!马上走!想着,立刻起身,以鼻音说道:“没想到姓柳的已不是以前的姓柳的,嘿嘿嘿,天龙老儿料得不错,老夫算是自找晦气了,走,小子!”
烟火叟说这话无非是以天龙作护符,增加自身安全,但是,听在天衣秀士耳中,却颇不自在。
天龙老儿料得不错?他骇忖着:料到什么?难道蓝公烈已发现了什么破绽不成?两个老儿约在附近会面,难道就是为了对付我?那么,这老儿这次来,也是有意察看动静了?唉唉,我真不该胡乱试探,这老儿原本对我似乎还有点情份,这一来,敌人又多一个,应付起来更加为难了。
不过,他又庆幸,幸好没有一下子就动手,否则就真的不堪收拾了。
现在,天衣秀士已如送鬼出门,越快越好,打发了好另谋对策,找不到帮手也好提前投向五凤帮去了。
于是,他强笑着说:“说走就走么?”
烟火叟想及老主人生气时的态度,朝葛品扬一摆头,一声不响,大踏步走向寺门。葛品扬暗念阿弥陀佛,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向天衣秀士躬身一揖,转身跟上。
来到寺外,天衣秀士拱手道:“不送了,水云老儿。”
烟火叟离去之心,实比葛品扬还急,这时头也不回,径向峰下走去。
葛品扬忽然想及一事,在这种情形下,烟火叟应该踊身下跃,以轻功夫下峰去才对;但是烟火叟不能,烟火叟本身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然而旁观者却不会忽略过去。为了补救,他连忙放声高喊:“老前辈等一等,晚辈有话说。”
他喊得又急又高,脚下却未加快,烟火叟为了等他,不得不停下身来。
葛品扬走上两步,故意提高声浪道:“老前辈说:“乌牙峰顶向北看,桃花落尽柳花残,朱旗半卷山川小,白马连嘶草树寒’在这儿看当年靳水行营旧址,最能发人思古悠情,您老跑得这么急,教晚辈如何看法?”
烟火叟一定神,暗暗诧异道:这小子不时不知所云地捏造一些话来说,却每次都有意无意间为老夫掩过一次可能露出的马脚,说巧合,哪能这般巧?
不过,他已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当下故意收势煞身,好像本待纵身而起,而今不得不缓一步再说似的。
为了装得像,且沉下脸来道:“谁有功夫跟你小子罗嗦?”
葛品扬低道一声:“慢慢走不好么?”
随又指向远处,高声道:“您老说:苏东坡当年作客黄梅,有人咏兰溪谷,得句云:
“霁容天在水,春色柳藏娇’。东坡先生不以为然,改‘色’为‘态’,成‘春态柳藏娇’,一时称绝,所谓兰溪谷,就是那边那座山谷吗?怎么只见桃杏而不见柳呢?”
烟火叟欲答无从,只好装出怒犹未息似的,哼了哼,板脸未语。
天衣秀士嘴说“不送”脚下却仍缓缓往峰口走来,他这是表示主人的礼貌,而现在,葛品扬已不在乎这个了。
他计算,他对黄梅一地所知之典故,足够说到他们漫步下峰。只要一离开天衣秀士的视线,抱歉了,他可得说穿一切,各走各的。烟火老仁兄,今后最好安份些,我姓葛的小子可不愿再陪你老仁兄担这些惊险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眼看一劫将过,不速之客突又出现。
峰下一条瘦瘦的紫色身形,如箭升峰,身形之轻快,无与伦比。葛品扬第一个发现,跟着,烟火叟看到,天衣秀士也看到了。
你道上来的是谁?是紫鹰?
错了,黑白小圣手赵冠!
赵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呢?
葛品扬又惊又喜又疑,当下连忙抢出一步叫道:“小子,你来做什么?”
赵冠脸一抬,喜叫道:“果然在此!”
跟着,点足而上,笑叫道:“我到黄山,你刚走,只差一步。听白石先生说,你去武当,于是我回头便跑,一路打听均无消息,一直到渡过了江来,始无巧不成书地在望江镇的一家骡行门前听到有人谈起你”“有这么巧?”
“那个满头癞痢的小子说:“乌牙山灵峰院自住了一位柳大官人后,游者绝迹,昨天却有个英俊少年坚持着要去’我听了心有所疑,一问之下,果然是你!噢,对了,那癞痢小子还说有一人与你同行的,那是谁?”
烟火叟冷冷接口道:“老夫在这里!”
烟火叟当然不知道他老主人去了黄山,葛品扬想及赵冠正自黄山来,这小子向来心直口快,不知情之下,可能要漏出话来,正想示以眼色,已然迟了一步。
赵冠眼皮眨了眨,突然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武林中到底有几个水云叟?黄山一个,这儿又是一个,一模一样,一点分别也没有,这,这,这”葛品扬跺足暗呼一声:功亏一篑,糟了!
果不其然,身后已响起天衣秀士的阴笑道:“‘水云老儿’,看来我们这一局是非杀不可了?”
烟火叟脸色一惨,一声惊呼,突然发疯似地踊身奔向峰下,跌跌撞撞,连爬带滚,没命地逃去。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人立在原处,并无拦截之意。
葛品扬知道,烟火叟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丑人物,天衣秀士当然不会认真,天衣秀士真正不能放过的乃是自己。
由于烟火叟伪冒的身份暴露,天龙堡主与水云叟在附近约晤一节,已属子虚乌有,不攻自破。葛品扬顾忌一想,他想,今天要想安然离开此地,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他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受欺骗的一个,故意错愕着,然后恨恨一跺足道:“好个老小子”
语未毕,心念一动,忽然忖道:这正是大好良机,我何不就此故作忿忿然,借口追人,脱身而去?
然而,念如火花,闪起又灭了,因为,他说什么也不能弃赵冠于不顾的。
小圣手赵冠先亦莫名其妙,这时似已明白过来,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天衣秀士忽然转过脸道:“这位小弟怎么称呼?”
葛品扬只好上前为之介绍道:“赵冠,外号黑白小圣手,龙门老前辈门下。冠弟,快来见过,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天衣秀士柳大侠!”
小圣手赵冠俯身道:“柳大侠好。”
天衣秀士一“哦”随注目道:“龙门门下?令师呢?”
葛品扬心头又是一动,忙以眼色向赵冠示意过去,可是赵冠此刻竟是诚心诚意地景仰着这位天衣秀士,双目平视,恭恭敬地答道:“晚辈来自嵩山少林,晚辈离开时,家师尚在和百了禅师下棋,如今在不在,就很难说了。”
必葛品扬闭目暗叹:又一个机会失去了。
天衣秀士神色一定,连连颔首道:“唔,很好,很好,别理这没出息的老鬼了,我们回观去坐坐如何?”
这一刹那间,葛品扬毅然作下决定:这位天衣秀士既能将一代巨寇浮梁毒罗汉视同无物,功力之高深,盖可想见;加以又有祸水三姬中的闭月姬为助,此刻自己虽有赵冠可与联手,在主客异势的情形之下,仍无必胜把握,设若两败俱伤,更不值得,所以,能智取便应智取,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考虑力拼了。
现在,他第一步要做的,便是马上与赵冠取得初步联络,并阻止赵冠多说话。
于是,他上跨一步,热烈地抓起赵冠一只手,笑着、摇撼着,趁天衣秀士不留神之际,手上加劲,同时以肘弯迅速一碰;赵冠愕然张目,葛品扬眼皮一闭,同时将头一摇,接着大声说道:“真气人,这老鬼竟连愚兄也给蒙过了,下次再遇上,不揍他一顿才怪,唉,嗅,是的,我们且回寺中再说吧。”
两小灵犀相通,当年棋山首次相见时,便能凭一个眼色传递心意,如今数经交往,自然更能以一语暗示代表千言万语了。
赵冠获得警示虽然领会,但在闪动的目光中,却止不住有讶色一现而逝,好似说:难道连赫赫一代懦侠天衣秀士也有问题不成?
不过,这种怀疑远不及他对葛品扬的信任;所以,讶色逝去,笑容立现,不再说什么,任由葛品扬拉着,随天衣秀士往寺内走去。
回到那间云房,主宾坐定,书僮献茶。葛品扬眼光转动间,偶有所触,于是不待天衣秀士开口,便向赵冠笑着说道:“喂,冠弟,柳大侠见闻广博,上次我们在洛阳见到的那件怪事,既不敢问令师,现在说出来请教柳大侠岂不很好?”
这时的赵冠,责任可艰巨了!
现在,赵冠只能明白一点,葛品扬需要他“唱和”葛品扬目的何在?他不知道。葛品扬此刻所说的所指何事,以及底下可能还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得答,而且要快,要正确,要自然,不能想,更不能错!
这时的赵冠可说是一肚子火,然而他脸上却布满笑容。他笑,原因很简单,葛品标是在笑着,他没有选择,只有奉陪,笑!
葛品扬有苦衷,赵冠可以想象,但是赵冠总认为他做得太绝了一些,所以,心底不禁暗暗发狠:答出岔子我不管,过了这阵却非找你拼命不可!
赵冠笑着,第一句还不太为难,他点点头,迅速道:“当然好,咳,咳,那件事,说起来真是怪透了。”
葛品扬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才好,也好似示意赵冠下次答话不必这么长。
天衣秀士“哦”了“哦”问道:“什么怪事?”
葛品扬向赵冠笑道:“那家伙长倒长得蛮帅的,冠弟,你是说吗?”
赵冠暗道一声:这也不怎样难呀!
脸色一正,打鼻管中喝道:“嘿!真是帅极了!”
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年轻轻的,不,也不太轻,看上去约莫,约莫二十到三十之间,或许已经四十、五十,不一定,这在有武功的人,实在很难说。总之,看上去英俊非凡,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还有,穿一件,那件衣服的颜色我可说不上来了。”
“淡青,南方人叫雨过天晴的颜色。”
“那是件单长衣吧?”
“是的,单长衣。”
“那是去年春夏之交,我们在洛阳遇见那家伙,那帅极了的家伙,那家伙身上有没有带兵刃我可记不清了。”
“是支剑,放在身后椅子上,你坐在他对面当然看不到。”
“那地方叫什么名字?让我想想看。”
“醉李白。”
“噢,对,叫做醉李白,当我们进去时,那家伙已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好像有点醉,又好像没有醉似的”
“醉了。”
“唔,看他那副样子,大概是醉了。”
“不然怎会胡言乱语?”
“简直是瞎说八道!”
葛品扬微微一笑又接道:“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都爱他一个似的。”
赵冠一楞,这一转,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好不容易摸上了路子,正要准备一些武林方面的材料以作应付,不意葛品扬却一下子将话题转去女人方面。他不禁暗暗嘀咕:这一方面,你我都是外行,开了头看你如何收拾?
赵冠这一楞,可说危险之至。
不过,葛品扬已早料着这一点,他本一直面对着赵冠说话,但在说这句话时,却将脸孔移向了天衣秀士。
天衣秀士大感兴趣“哦”了一声道:“此人是谁?”
葛品扬笑了笑道:“正是为这个要向您老请教呢?”
天衣秀士点点头,沉吟不语,似在苦苦搜思着这么一位人物的可能路数,隔了好半晌,忽然摇头自语道:“唔,实在无从想起。”
头一抬,注目接着说道:“凭一支剑,并不能肯定他一定就是武林中人,同时,依我看来,纵为武林人物,名气当也有限,除此而外,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呢?”
葛品扬又笑了一下道:“举证!”
天衣秀士讶然道:“举证?证明武林中很多有名气的女人爱过他?”
葛品扬蹙额道:“是的,不论这厮的用情不专,抑或是有点疯癫,抑或是真的醉,可说都该杀!”天衣秀士张目道:“怎么呢?”
葛品扬道:“他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只布袋,兜底一抖,什么戒指啦,香罗帕啦,绣囊啦,撒满一桌,并拍桌高叫道:“不信的,可以来看,这些东西上面,不是绣有名字,便有人所周知的特定表记在上面”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向赵冠道:“那玩艺儿呢?”
赵冠眼一眨,咦道:“我当时不是就交给你了吗?”
葛品扬一拍额角道:“对,对,对!”
说着,自怀中左摸右摸,掏出一物,递向天衣秀士,笑道:“这是我们这位赵冠老弟的杰作,人家只叫他欣赏,他却趁人不备时来了个顺手牵羊”
赵冠眼珠滚动,止不住满腹惊奇,他没有想到葛品扬于“唱做”之余,居然还能拿出东西来,那是件什么东西呢?天衣秀士可不是一个受欺的人物呵!
葛品扬见他神态有欠适当,轻轻一咳,连使眼色。
这时的天衣秀士,已无暇顾及这些了,他先是以好奇的心情从葛品扬手中接过那条香罗帕,及至将罗帕打开,脸色突然变了。
天衣秀士城府之阴深果然怕人,脸上表情如浮云一掠而过,再抬起脸来时,业已回复自然。
但见他缓缓而从容地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上面无名无姓的,仍是无从猜起。”
说着,眼皮一眨,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面匆匆站起,一面向两小满含歉意地说道:“有点事要去后面交代一下,一会儿就来,两位老弟稍待。”
葛品扬欠身恭敬地道:“前辈尽管请便!”
天衣秀士扬手示意两小安坐,转身急急出房而去,那条香罗帕似因一时仓促,仍然握在手中,并未交还葛品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