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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宜阳周围能搜罗到的所有渡船舟筏已经都在洛水北岸集合好了——显然,这位牛县丞也是个人才。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大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渡河。小一些的舟筏钉上木板做成浮桥过人,大型渡船摆渡重装备物资,三天多一点的时间,大军已全数渡过洛水。

    宜阳西南方是赵堡镇,在两地之间,是绵延几里路的军营。包括赵堡镇,周围的居民已经被霍知县“坚壁清野”都赶进了城——虽说百姓们都不识字,也不可能知道霍知县不久以后怎么向洛府报大捷文书,但有些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阵子最忙的是国清林,几万人过河可不是儿戏。饶是不仅有条不紊,更得到了宜阳县府的全力协助,三天里还是翻了两只船,死了三个辅兵,沉了两千多斤粮,然而重装备和大牲口驮畜没有任何损失,这结果国队长很满意。

    宜阳的县库当然空了。不止富户缙绅,所有居民都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狠狠敲了一笔竹杠,有些家连铜盆铁锅都被收走,但大家的性命,总算都保全了下来。唯一的例外是仝老爷,本身有功名,族里也有子侄在南直隶刑部做郎中,平素在宜阳很有威望。霍知县亲自去拜访了一次,二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仝老爷恭恭敬敬地把霍太爷送出宅门的同时,大家看到仝老爷的家人们吆喝着抬出了许多箱笼和粮挑子。半路上一个磕绊,一个箱子里滚出来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既然仝老爷带了头,于是缙绅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所有人都知道城外过贼兵,这时候还贪财,不说城破了会被洗劫一空,非常时期霍太爷当真撕破脸说你通贼,那可就不是些许钱粮能平得了的事啦。

    谁也没注意到,当天夜里,这帮人又从衙里把东西悄没声息的抬回了仝府,进的后门。

    不过这仗打得很有些古怪。白天城外听起来很嘈杂,人喊马嘶的怕不是得有几万人,但贼人们却不攻城;到了啥也看不见的夜里,城头上总能热闹一番,听动静像是在打仗,然而也就一个多时辰,所有声音便都归于沉寂。出门看看是不可能的,县城里本来就有宵禁,牛二衙(二衙是县丞的别称)早就发了通告,防备贼人夜袭,掌灯后一律不准出门,否则就是通贼大罪!两三天都是如此,大家也就习惯了。反正能保住性命最要紧,其他的事,谁管得了那许多?

    待到大军拔营离开,穿了长衫的霍今言知县再次亲自赶到十里长亭与龚老乡饯别。一场酒又足足喝了一个半时辰,霍县又淌了泪,喝到动情处,饱含激情地为龚德润作了一首《话别》诗:

    离家万里思乡时

    幸得天涯遇故知

    倾盖得慰三生愿

    比翼九霄赴瑶池

    龚德润当然看得出,霍县尊用“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典故,寄托了彼此在反大明和保大明的两条截然相反又殊途同归的道路上共同发展、共同进步的美好祝愿。

    不过龚地主只念过私塾,没混过官场,忽略了一个细节:可能是霍县尊心情太过激动,借着酒意饱蘸浓墨一挥而就以后,意气风发地把笔一掷……笔断了——然后,这诗便没落上下款!谁写的、写给谁的,什么时间写的……都没说明白。换句话说:以后龚地主要是不走运在哪里被官军拿了,再搜出这首诗来,谁也别想用这个来“栽赃”霍太爷通贼!即便是龚地主亲口招认都做不得数——贼说的话,能信么?!

    龚德润郑重其事地拱手作谢,随后一挥手,亲卫龚二搬过来一个大木匣。又是一番面红耳赤的争执,等龚德润祭出“不收就是看不起俺这个老乡兄弟”的法宝,霍太爷只能勉为其难地称谢收下。

    回到县衙内宅,霍知县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发了一会呆,口里喃喃地说道:“一个‘大计优等’怎么也要花个两千两吧?这倒好,不仅分文不用掏,平白还赚了一千两*!‘守城’才‘花’了两万多两,这可也太值啦!”

    若是早能想通这一层,还怕个啥子哩!

    一念及此,霍县尊略略又感到些许遗憾:唉,要是每过一阵子就能来一股悍贼……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啦!

    *本篇知识点。

    明朝的一斤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六百克。明斤是十六两,一两约三十七克多一点。由于提纯技术有限,一般来说,官银的含银量在90%—95%左右。一千两白银约合不到四十公斤,考虑到银的比重大,因此体积其实并不算太大,就是一个中等个头的西瓜那么大而已,当然,分量比西瓜可要沉多了。

    由于铸造工坊的技术差异,官银的纯度有差异。至于民银,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也有很多人会想方设法地造假:往里面搀铅、锡等颜色差不多的贱金属,所以含银量更低,成色差异更大,普遍在六成到七成而已。

    所以真正的古代,并不像影视剧里,大侠在饭馆吃完一抹嘴抛下一粒碎银子就飘然离开那样潇洒,更不可能满天飞银票——那东西类似今天的存折,只是异地兑换银两的凭据,除了有限的几个联号商家,没人认那玩意。相反,麻烦得很:如果你坚决抵制铜钱,非要用银子结账,伙计就得从银楼里请来一位老师傅,当场鉴定成色,然后一通计算,挑块差不多大小的,用剪刀剪了,再用小秤称……最后老师傅拈一点碎渣算出抬(错别字)费,跟你一道离开、饭馆的掌柜把碎银子粒统统收好。攒到差不多了,再到银楼铸成五两、十两或五十两的大锭,揣回家,找个坛子装起来埋床底下……

    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大家更喜欢用铜钱做小额结算。BTW,唐朝宋朝铸的铜钱在明朝都流通,也更受欢迎——末期东林党铸的钱含铜量低得令人发指,百姓们都不用。

    在清末民初,海外流入的“光洋”,也就是银元,被广泛用作一般等价物也是同样的道理。每枚银元纯度在95%,含银量非常稳定,容易计算。而且,制造工艺的难度限制了造假:民间作坊无法铸造出精细的花纹。其中比较著名的是墨西哥“鹰洋”,由上面的雄鹰图案得名。另一种是民国时期的“袁大头”,这种含银量差了些,理论上应该达到90%,但你懂的,既然各地都有铸造的,实际上都肯定会差了一点,个别地方甚至含银量仅百分之七十多。

    您有没有注意过硬币外圈往往都有一圈锯齿?这也是银元的遗传特征。一开始,银元的边缘是光滑的,就有人动脑筋:想方设法地或磨或切或削下一点点,攒一阵子熔了便到手一小块银子!这等技术自然推广得飞快,于是一块银元你磨我切要不多久便不成样子了。于是干脆铸上锯齿——我叫你磨!磨平了就算假币,没人要,自己留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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