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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而立的竹慕云。
看样子,他在宫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讨厌被人算计,要是放在平常,她必然翻脸就走,绝对不会顺着他的意走下去。
可是现今,她不能!
她走下马车,一瞬间放弃了心头所有的傲骨,只问了一句话:
“师父,你曾说过,我的选择,便将是你的推崇,此话可还算数?”
于是,她看到竹慕云笑了,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清辉洒拓。
他道:“此生,永不食言!”
子时过半,正值深夜,皇宫内外一片安宁。
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好梦方始。
“轰隆——”
皇宫的侍卫齐齐顿住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确定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轰隆!”
又是一声,这下不仅是皇宫里,就连宫外都有人被这一声异常响亮的钟声惊醒,黑夜中有灯火一家一家的开始亮起。
“轰隆!”
待到第三声响起时,整个皇城已经亮如白昼,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府邸,府中的大人俱是急匆匆的从床上挺身而起,慌忙的披上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马车。
不一会儿,官道上就被数十辆马车给占满,排起了长长的队列,里面坐着的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此时都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皇宫那座悬挂在观星楼的古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敲响的,能让钟声敲响的只有三件事。
敲响一声,代表皇宫内走水或者有其他什么无妄之灾发生,引起皇宫内侍卫的注意;
敲响两声,表示有敌来犯,且来者人数众多,需要宫内外所有的禁军侍卫一同支援,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基本上都是南疆内部因为权势引起的纷争;
而钟声敲响三声,意为丧钟,在南疆除了女皇薨逝,只有三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辞世时方可敲响此钟,举国哀痛。
可南疆的上一任女皇在三年前就已经薨逝,现在能让丧钟再次敲响的,只有三位长老。
现在南疆的政局看似安稳,实际却处于岌岌可危的危险局面,三足鼎立,无论哪一方出现一点问题,都有可能被另外两方无限放大,成为其致命的弱点。
更遑论,是其中一位的死亡?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众位官僚心知肚明,虽不了解情况,却也无人再敢安睡,纷纷进宫奔丧,想要了解个究竟。
马车行至皇宫大门口,众位臣子皆侍卫拦下,并且被告知一律步行至朝议殿等候。
这让心中本就颇为忐忑不安的臣子们愈发觉得事态诡异起来,却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众人来到朝议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一排的人,赫然是在南疆除了女皇外,最位高权重的大长老,他在他们这些臣子当中年纪最大,但是几十年来,无论发生何事,他永远是第一个到达朝议殿的人。
三个人中大长老已经出现,自然排除了一个对象。
剩下的,便只有二长老和三长老了!
漫长的等待中,眼看着诸位臣子都已经在殿上聚齐,可这剩下的两位长老却是久久没有现身。
这三长老也就罢了,平时就难见到其身影,可是这二长老……
这么一想,众人心中齐齐都有了一个猜测。
可惜这个猜测尚未萌芽,有人就已经自大殿门口缓缓走来。
那人身着一身灰袍,大半的面容都被衣物所遮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偶尔闪烁着幽绿的光。
“二长老?”
他的露面,打破了所有人心中的猜测,在场的人喜忧参半,有的人松了一口气,也有的人面色一下子就冷沉了下去。
如今三位长老两位都已经露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三长老了。
只是这一答案倒是让众多的臣子难以相信,毕竟三长老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说他就这么死了,怕是在场的大多数人连他的尸体都难以认出!
站于大殿上的女臣们则面露忧色。
三位长老手下,大长老手下俱是男臣,二长老则是男女各半,唯有这三长老,被南疆万千女子所拥护,手下无一男子。
好在这些女臣们的担忧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一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我说这一路上本长老怎么打了这么多喷嚏呢?原来是许久未来到朝议殿,各位大人对本长老很是想念呐!”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竹慕云手拿着一把折扇,悠哉悠哉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就连头发丝儿都不见有半点凌乱,与诸位臣子匆忙赶来衣衫不整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现身,让朝议殿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然而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之后,朝议殿响起了比之前高出好几倍的喧闹之声。
“女皇早已薨逝,三位长老现在皆立于朝堂之上,这究竟是谁敲响了钟声?”
“这简直是视皇室法度为儿戏!丧钟是能够这么随意的敲响的吗?这不仅仅是对我们这帮臣子的戏弄,更是对三位长老的大不敬!”
“今日在观星楼当值的侍卫是谁?来人,把他带过来严加审问!查出这幕后这人,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在竹慕云出现的那一刻,除了殿上站着的女臣,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团怒火,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单独拎出来,都是能在南疆能够只手遮天的人物,本来大半夜的被叫醒就已经很是不爽,现在更是察觉是一场乌龙,如何能不愤?
他们现在急需要用一个人的杀戮,来平填他们的怒气。
“刚刚是谁说要诛了我的九族?”
一道轻柔的女音突然在大殿里响起,声音并不高,但突兀的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齐齐回首,就见一女子容貌妍丽,身着一身素衣,正笑意盈盈的站在竹慕云的身边,乍一看去,仿若一对璧人。
大殿之上再次出现了短暂的静声,大多数的人都是被这女子出众的外貌所惊艳,以及讶异于她的突然出现,而少数曾经见过竹云轻或者说知道竹慕云与竹云轻些许过往的人,则惊愕于女子的长相,和对两人之间关系的揣摩。
“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大殿?”
一息的打量过后,一位隶属于二长老麾下的老臣当先发难,他很是确认,这个女子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我是何人?”白墨冉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了,他看着对他发问的那位臣子,眼露不解,语带无辜道:“不是你们说要查出这敲响丧钟的幕后之人吗?怎么,现在我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你们反倒惧了?”
“你说,你是那幕后之人?可你一个女子,无缘无故,为何要这么做?”对于白墨冉坦然承认事实,显然有人心怀猜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白墨冉目光涟涟的扫过站在殿上的诸位大臣,唇边的笑容渐渐变冷,声若寒冰,掷地有声道:“那是因为国之将亡,我亲手敲钟,是再替整个南疆以及南疆的百姓哀鸣!”
“放肆!你区区一个贱民,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殿上危言耸听?来人——”
“她没有资格,那么敢问我可有说话的资格?”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竹慕云“刷”的一下收拢了手中的折扇,上前一步走到白墨冉的身边,再度与她并肩而立,眸光清冷的看向那名臣子。
“三长老为何这么袒护这名女子,莫不是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成?”那人先是在竹慕云的目光下怯懦退却了几步,但一想起二长老此时也在这大殿之上,随即便挺直了腰板,眼睛不怀好意的在两人的身上打转。
但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一声沙哑的惨叫声,那臣子双手捂着嘴跪倒在地,有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流出。
那臣子身边的人见此齐齐后退,都离了他三丈远,生怕受到他的牵连。
“若有谁再敢让我听到一句污言秽语,下场可就不是断一根舌头这么简单了。”竹慕云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一圈,似是无言的忠告,最后还是退回到了他刚才的位置。
这一切的现象无一不再说明,他在给这个女子让位,一切以她为首。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让三长老这样的维护?
不管是竹慕云的拥护者还是其他人,再次看向白墨冉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索。
“三长老,这里毕竟是朝议殿,你此举还是有欠妥帖。”
说话的是已年过古稀的大长老,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大多还是对竹慕云不分场合的行为不满。
很难得的,竹慕云听了大长老的话并没有反驳,反而对其鞠了一躬,歉意道:“是慕云考虑不周。”
大长老见他这般虚心受教,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再次退到了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刚刚竹慕云帮她说话到现在因为她道歉,这女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常。
这样,人们心里倒是对她高看了几分。
“我危言耸听?”见殿内的人好不容易又安静下来,白墨冉垂眸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的臣子,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平视众人,声音朗朗。
“敢问诸位,儡人在你们的眼里,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人?是奴隶?还是畜生?有谁敢说,你们的祖辈,祖祖辈,无一人儡人?你们的身上,就没有儡人的半分血统?”
“你们将所有的人分为三六九等,会幻术者至上,蛊者次之,儡人为底,那么是不是等哪一日,儡人彻底消失之后,便是蛊者为奴?那么蛊者消失了呢?幻术者强者为尊?如此以往,直到南疆国内只剩下最后一人?”
白墨冉不过才说了两句话,众臣之中就有人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
“即便我们的祖辈有人是儡人,那又如何?至少到得我们这一辈,儡人的血统已经被我们终结,弱肉强食,乃天经地义,只有无知者才会去怜悯弱者的可悲!再者,儡人虽为最卑贱者,然其人数上却丝毫不亚于幻者与蛊者,哪有那么容易灭亡?你的这些话,留着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天再说,或者我们还能信服,只是那一天,怕你是永远等不到了!”
这次站出发言之人,仍然是二长老麾下之人,王大人。
“是么?”白墨冉挑眉看着王大人,眼中闪烁过莫名的光彩。
“蓝沁!”她忽然高声唤道。
“是!”蓝沁的声音紧随其后,接着人影一闪,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的出现,在众臣中又引起了一片骚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看到了蓝沁带在身边的男孩,这些大人们同朝为官,私下难免会到彼此的府中做客,所以很多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个男孩,赫然就是王大人家唯一的独苗。
王大人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下子就慌了神,想要将其抢过来却被蓝沁一剑阻拦。
讪讪的收回手,他眼露凶光的看着白墨冉愤声道:“你……你这女子怎么如此狠毒?辩驳不过竟拿我的儿子来威胁我!”
“王大人怕是误会了,难道你没有看到,令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有过半分挣扎吗?他可是心甘情愿的随我们来的。”
与之截然相反的,白墨冉不急不恼,从蓝沁手中牵过男孩的手,蹲下身来看着他,嗓音多了几分柔和道:“将你刚刚和姐姐说的话再与你父亲以及这些长辈们说一遍,告诉他,你究竟想要什么。”
男孩本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惧怕,但是触及到白墨冉鼓励的眸光,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子勇气,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坚定道:“父亲,我不想再装下去了,不会蛊术就是不会,整天与那些虫子玩,孩儿真的很害怕,儡人又如何,至少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孩子的话一说完,众人皆骇然,王大人的脸色更是来回变幻了几分,最后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承认自己是儡人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儿子,你怎么能如此天真!若不是我的庇佑,你和那些贱民们生活在一起,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哦?看来此时,王大人的心境倒是与我颇为的相同啊!看来王大人也并非不知道,那些你口中的贱民,日日在平民墟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白墨冉眼中锋芒愈发凌厉起来,她放开了手中的男孩,让他站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同时视线一一掠过在场的某些人,语带讥讽道:“还有赵大人、李大人、周大人以及在场的许多大人,各自家中有无亲属是儡人,你们心知肚明,你们能够三言两语揭过祖辈中儡人的存在,不妨……也将现下儡人的存在一起抹灭掉如何?”
被点名的几人,还有十数名未被点名却被戳中痛点的大臣们齐齐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感受过无时无刻就会降临的死亡?你们有没有尝过尸体的滋味?你们有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当做猎物一样,活生生的被人分尸而死?怕是在场的诸位大臣,无一人经历过吧?但我可是很想带你们去见识一番呐!”
她的一字一句,都把在场之人说的浑身发颤,无一人敢直视她的目光。
眼看着殿上的局面竟是朝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倾斜,终究还是有人心中不平,出声质问道:“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又是什么身份?又什么资格在这朝议殿上对我等指手画脚?”
“我的母亲,是竹云轻,你们说,我是什么身份?”既然来了,白墨冉就没打算再有所隐瞒。
“竹云轻?”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竹云轻?那不是二公主吗?”
“二公主不是早在许多年前就被那时的女皇派出去寻找大公主了吗?只是最后听说也被外面的男人蒙骗了心智,成了亲了!”
白墨冉的一句话,再次在大殿之上引起了一阵热火朝天的讨论,只是眼看着这些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目,白墨冉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现在,我可有资格?”白墨冉的脸上再度勾出了一抹笑容,话语也变得极为的客套起来,似是在和他们打着商量,“还有谁,想要诛我的九族?”
众人齐齐噤了声,无一人说话。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这要是论到诛连九族,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很好,既如此,我便当你们默许了我议政的资格。”
“你这么帮着那群卑贱的儡人,该不会……你也是儡人吧?”
有人不甘心她这么容易的就踩着他们上位,大着胆子提出了疑议。
他这一问,本来其他人还不觉得,但是一想到当年竹云轻离开南疆的事情,再加上白墨冉又对儡人这么的维护,如此一想,还真的是非常有可能的。
“自古以来,能站立于这大殿之上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人,就算吾等赞同你所说的,不该对儡人斩尽杀绝,但是要让一个儡人议政,那是做梦!”
“是啊,那简直就是荒唐!”
原本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的一锅水,又被人加了一把柴,渐渐地沸腾起来。
而一道清脆的嗓音,则是将这锅水彻底的烧了个滚烫。
“朕不但要让她站于这朝议殿之上,朕还要让她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朕倒是要看看,有何人敢再有意见!”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就见到一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正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冷肃,高昂着头颅看着他们。
众臣原本见有人自称为“朕”心里一惊,后来觉得语气不对劲,看到是个小女娃后心中又是一恼,但是现在见她这番模样,只觉得无比的好笑。
“哪里乱跑出来的小女娃,竟敢在这大殿上撒野?”
“娃娃,你可知道‘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别因为受人蛊惑,就乱说话,这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念你年纪尚小,就饶你一命,还不快走!”
全场是一片哄笑之声,先前紧绷的氛围,全然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女孩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人,在看到女孩出现的时候,眼中的绿光大盛。
“柳大人,朕五年前赏给你的羊脂白玉鼻烟壶不知道是否还保存完好?要知道,若是丢了御赐之物,那就是对朕的大不敬,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担当得起?”
笑她撒野的柳大人闻言后退一步,目光狐疑的盯着她。
“万大人,朕死后的头七,你在做什么?所有的臣子都在朕的棺木前为朕守灵,可朕听说你却在艳云楼中快活的很呐!”
说她受蛊惑的万大人一阵心虚,低下头不敢去面对其他臣子对他投来的目光。
“还有……朕曾经最为信任的穆大人!”若是说竹风吟在笑讽前面两人时尚能抑制住心中的怒气,那么在看到穆知安时,便是彻头彻尾的心寒!盛怒!
“你可曾还记得,朕在临死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朕要你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好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就算到得最后你无能为力朕也不怪你,但至少让你一定要做到明哲保身!而你呢?在朕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还要朕一一细数给你听吗?”
在竹风吟一一回击柳、万两人的时候,穆知安并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看来,若是有人想要让一个小女孩伪装成女皇转世托魂的话,会教会她说这些话、认几个人也不是多大的问题,然而,这女孩刚刚说的那些话,那时除了竹风吟和他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这让他再也不能保持平静,连连倒退了几步,目光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哼。”竹风吟冷哼了一声,一步一步的朝着殿内走去,而她每走过一个臣子的身边,必然会道出一件与其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好坏,皆让人心震动。
最后,她终于走到了大长老的身前,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动容,歉疚道:“这几年,辛苦您了!”
直到她死,她都未能寻到一个合意的储君,若不是有大长老一干老臣强撑着政局,这南疆,怕是早就被这帮乱臣贼子给弄得分崩离析了!
大长老看着竹风吟,似是太过激动,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到得后面,她一步一步有些艰难的走上台阶,坐上那象征着皇权的椅子上时,即使再难以相信,却也无人再敢质疑她的身份。
“朕阔别三年重回皇位,怎么,众位大臣难道就不为朕感到高兴吗?”
虽然她的身子还是个孩童形象,但是到得此时,再也没有人敢再把她当做一个孩子看待,诸位大臣极为迅速地按照往常上朝的位置站好了队形,齐齐对着竹风吟行礼道:“吾皇万岁!”
“免了!”
竹风吟洒脱的一摆手,声音朗朗:“此次的丧钟,是朕授意三长老敲响的,目的就是想将你们召集起来,宣布一件事情。”
话说到这里,众臣心里已经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
“朕身下的这个皇位已经悬置三年,这三年,朕因为一些原因虽未能回到这个位置上,却也一直在暗中将你们的一言一行看的清清楚楚!故而心里也更加确定,你们之中,无一人能够堪当大任!朕既无皇女,又无放心托付之人,万不得已,只好将朕的侄女,墨冉召回。”
说到这,竹风吟特意顿了顿,视线朝着白墨冉的方向掠去,果不其然,就见后者正冷着个脸站在最后。
她终究还是不情愿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而她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今日,朕当着诸位爱卿的面宣布,即日起,朕将正式将皇位传位于墨冉,若有人敢违背朕的意愿,视同抗旨不遵,一律格杀勿论!”
竹风吟的话已经说得很重了,但是即便如此,她的话说完,除了竹慕云一派的人立刻就表示了赞同之外,仍旧没有几个人行礼遵旨。
“怎么?你们这是想要一起造反吗?”
竹风吟抬手“啪”的一下打在龙椅的扶手上,眉头蹙的死紧。
“臣等并非忤逆女皇陛下的旨意,只是这云轻公主到底是与他国之人成的婚,若是这新任的女皇连我国最基本的蛊术都知之不详,未免难以服众。”
大长老当先开口,已经将话说的极尽委婉。
虽然他对二长老将人以群分的做法很不赞同,但是那是对普通百姓来说,而作为一国之主,若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舞文弄墨的女子,一不小心说不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要求她去保护国家的百姓?
“大长老的意思是,若是墨冉在蛊术上拥有和朕一样的造诣,你便对朕的决定再也没有任何的异议?”
见站出来说话的是大长老,竹风吟话中到底少了几分怒气。
“老臣倒不要求她和陛下的蛊术一样高绝,只要她能任意胜过这场上的三位大臣,老臣断然再无二话!”
由此竹风吟便可看出,大长老是真的没有刻意为难之心的。
她揉了揉再次开始昏沉的脑袋,话语中带了丝讨好的唤道:“墨冉……”
白墨冉倒没有让她为难,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在此之前,话锋徒然转向了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二长老。
“二长老,您对大长老的决定怎么看?”
二长老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人点名,眼中掠过一抹错愕,转瞬消逝。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众臣之后的白墨冉,这才开了口,嗓音极为粗噶难听,“臣复议。”
听到他的回答,白墨冉这才点了点头,她目光扫视了一圈,眼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开口问道:“敢问各位大人身上是否都有携带蛊虫?”
听这话的意思,她还真的是想要一一对战了!
“放心,也不看站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怎可不带蛊虫防身?你只管说想与谁对战罢了!”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的笑话,很是积极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样,我就放心了。”
白墨冉回以那人一抹感谢的笑,说完了这句话,便再没了下文。
“什么意思?”
那人被白墨冉突如其来的笑容晃了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的,他便切身体会到了她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藏于袖中蛊盅的强烈反应,那是……自己的蛊虫在痛苦的剧烈挣扎!
什么时候?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为何他没有丝毫的察觉?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想向周围的人求救,却发现四周大臣们的反应全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一个可怕的想法自他的心底缓缓冒出,她刚刚问的那句话,不是因为想向最弱之人下手而问,而是为了,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深切的感受到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恐惧!
不过一息的时间,所有人的蛊虫在强烈的挣扎之后,彻底的失去了生机。
众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黑,站在了一处满是尸骨的乱葬岗中!
接着,他们便被强迫着将白墨冉去平民墟视察之时所见所闻,都完完整整的都感受了一遍!
更甚者有人因为这幻境太过于真实,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大叫起来。
等到众位大臣察觉到自己重新立于这大殿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尔等,谁还有异议?”
有声音自他们上方朗朗响起,众臣抬头,就见不知何时,竹风吟已经跳下了椅子,站在了一旁,而此时,白墨冉正高坐于大殿之上,目光含笑的俯视着他们。
在她的肩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状小兽,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她安慰的抚摸。
那是!那是在南疆境内已经消失了近百年的神兽白灵!
“吾皇万岁!”
也不知道是谁当先反应过来,就着原本被吓得坐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身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由身及心的喊出了这句话,带动了整个大殿的气氛。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随着众臣一波接着一波的高呼声,南疆的新一任女皇,就此掀开了史书新的一章。
待到群臣都散去之后,偌大的朝议殿便只剩下了白墨冉蓝沁以及竹风吟竹慕云四人。
“真是吓死我了,换了一个身子,还真的怕吓不住他们!”竹风吟捂住自己的胸口,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你也就这点出息。”竹慕云斜睨了她一眼,表达出自己万分的不屑。
“你说什么?”竹风吟立即一个飞刀射到对方的脸上,“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竹慕云“哼哼”两声,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白墨冉坐在旁边看着两人的动作只觉好笑,一直紧绷着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就想着要调侃两句。
谁料她才刚刚站起身来,眼前就是一黑,紧跟着一阵刺痛感袭来,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啾啾!”
“墨冉!”
“阿冉!”
“阁主!”
三人一兽的声音齐齐响起,最后还是蓝沁的动作比较快,险险的扶住了快要倒地的白墨冉。
“哎,我都没晕呢,她怎么倒先晕上了?”竹风吟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倒在蓝沁怀里的白墨冉,面上很是困惑。
不过下一刻,身体就如她所愿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强忍了许久的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话刚说完,自己就倏地向后倒去了。
自然,竹慕云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只是眉头皱的死紧。
她看了看蓝沁,又看了眼手中的竹风吟,最后还是开口道:“蓝沁,麻烦换一下。”
末了,又感觉不对,就像是怕蓝沁误会一样,还是勉为其难的给出了个解释:“她比较轻,你抱起来会轻松点。”
蓝沁:“……”
老尊主,其实你真的不用和属下解释的,要误会属下也早就误会了好么!
**
白墨冉醒来的时候,被窗外的阳光刺痛,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黑夜已经过去,天终于亮了。
她缓了缓神,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大殿上晕倒了,怕是最近一段时间没休息好,再加上昨日催动体内的蛊王,身体消耗太过的结果。
她撑着身子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被一双手又强势的推了回去。
“阁主,辙钧大夫说了你现在要卧床静养,好好休息,你想要做什么,吩咐属下一声就是了!”
“如今事情这么多,我在床上哪里能呆的住?再说我的身体我不知道吗?定是辙钧他夸大了!”
白墨冉无奈极了,一边说一边又想起床。
“哎呀,阁主!”蓝沁见她如此,愈发的懊恼了,最后只能一咬牙道:“辙钧说阁主您有身孕了!”
白墨冉起床的动作一僵,就这样呆坐在了床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她怀孕了?怎么会?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就想到离开东临的那一晚,秦夜泠发了狠的要她,似是要与她相缠到死……
“辙钧大夫他说了,这段时日您马不停蹄的赶路,身体状况本就不是很好,如今又动用了内力,更加是雪上加霜,如果您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必须好好休息。”
蓝沁依然还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着辙钧的嘱咐,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像极了一个为了自己子女Cao心的老妈子!
“好了蓝沁。”白墨冉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重新躺到了床上看着她,“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我想要自己安静一下。”
“是。”蓝沁怎会不明白白墨冉的心情?当时她从辙钧口中知道主子怀孕的时候,反应可比她还要大呢!毕竟那段时间秦夜泠与主子是怎样的关系,别人不知,她最清楚了!
这小主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事啊……
蓝沁退下以后,白墨冉睁着眼怔怔的看着床顶绸缎的花纹发呆。
“如果您还想要这个孩子……”
蓝沁刚才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挥之不去。
在经历过前世的事情之后,孩子始终是她心口上的一道伤疤,那时候,她因为自己的一己爱恨,狠心剥夺了他生存下去的权力,丝毫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如今,她怎能再次狠下心,舍弃掉自己腹中的孩子?
即便,她对秦夜泠有着再深的恨意,那也与这个孩子无关。
想通了这点以后,白墨冉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房门再次被推开,她以为是蓝沁去而复返,脱口而出道:“蓝沁,你又怎么了?”
直到无人答她的话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扭过头来,就见辙钧正保持着关门的动作站在门边,有些讶然的看着她。
白墨冉不说话了,或者说面对这个人,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是辙钧先有了动作,他关好门,缓缓地走近她,在离床边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方才停住脚步道:“你现在的身子很虚,这三日,你必须卧床休养。”
“我知道了。”白墨冉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应了他的话。
“这孩子……”
“我要。”
辙钧的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白墨冉打断了。
随后,就是一片两相无言的沉默。
其实连白墨冉自己都未曾想到,明明是刚刚才做的决定,可现在竟是对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了这样强烈的保护之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辙钧低垂了眉眼,声音中有了几分叹息的意味,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照的他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
随后又是一片沉默。
白墨冉静静地看着他,几次都以为他要出去了,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动。
半响,他像是下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抬起了眼,与白墨冉的视线相对,语带试探道:“你,要不要嫁给我?”
白墨冉不料他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着实怔忪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因为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辙钧就想生怕她怀疑一样,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若是没有一个父亲,你如何要去和南疆的臣子们解释你腹中的孩子?你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这个位置,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任何一个差错!”
“够了!”白墨冉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她亦回给了他一个坚定地目光,“我的孩子,不是你可以用‘差错’来形容的。”
辙钧瞬间被她眸中的锋利给刺痛,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怀疑,她如此的爱护这个孩子,真的只是因为自身的母爱吗?她与秦夜泠,真的如竹慕云所说的那样,覆水难收?
可若真是如此,她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个孩子。
是他妄想了。
辙钧闭了闭眼,自嘲的笑了笑。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白墨冉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俨然是拒绝的意味。
不过一会儿,背后就再次传来了房门关上的声音。
白墨冉说自己要休息本来不过是推辞,可谁知道她一闭上眼,还真就有了几分困意,一下子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了。
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蓝沁见她睁眼,连忙吩咐外面的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午膳拿过来,自己则走到床边拿了靠垫垫到白墨冉的身后,让她坐倚在床上。
“阁主,您从昨日起到现在都没有用过膳了,您就不觉得饿吗?”蓝沁对这个问题是真的好奇。
“本来我还不觉得,可被你这么一说……”白墨冉肚子很配合的跟着叫了一声。
只怕是她先前只顾着睡了,所以反倒没怎么觉得饿。
好在午膳很快就被人端了过来,白墨冉看到布了满桌的菜,食指大动,眼看着就要掀被下床。
蓝沁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急吼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很负责的提醒道:“孩子!”
白墨冉这才收回了已经露出被子的一只脚。
最后白墨冉在蓝沁的服侍下足足吃了三碗饭才罢休,食欲好的让她不由得怀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毕竟她怀着墨锦的时候可全然不是这样的。
吃饱喝足以后,白墨冉的精力好上了不少,再加上因为心中牵挂之事太多,便再也睡不着了。
“墨冉!”
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一道属于孩童的清脆嗓音自门口响起,白墨冉一听到,便知道是竹风吟来了。
“姨母,你怎么来了?”
白墨冉看到竹风吟还是有些意外的,与她相比,其实更需要静养的是她,昨日那是没有办法,所以才让她亲自出马,可现在,师父怎么就让她这么随意走动了?
“我这不是听说了你怀有身孕了才过来看看么?他倒是想拦我,可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竹风吟看出白墨冉的疑虑,面上表现出的尽是对竹慕云的轻蔑。
白墨冉摇了摇头,想着怕也只有她这姨母,才敢如此对自己那师父不屑一顾。
竹风吟说完这句话,随即又觉得不对劲,她明明是来看自己侄女的,怎么又提到那个混蛋了?
她摇了摇脑袋,摒弃了对竹慕云的所有心思,小跑着来到白墨冉的床前,三两下甩掉了鞋子就开始爬床。
白墨冉看着竹风吟跐溜跐溜窜入她被窝的样子,一脸窘然,想着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南疆曾经的一国之君么?
说好的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呢?
“昨日在平民墟为非作歹的那个人,以及他口中的得意门生,已经被二长老亲手处决,扔在平民墟街头了。”
竹风吟在床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之后,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倒是识时务。”白墨冉对此并没有觉得意外,“昨日的幻象中,众位大臣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他若是为了一个门生而使自己处于风头浪尖,那才是愚蠢。”
“昨日你催动体内的万蛊之王,加上白灵现身编织的幻境,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这才能够让这帮臣子这么容易就俯首称臣,但这也是一时的胜利,过些日子等他们缓过神来,你的政权,非轻易可掌控。”
白墨冉在一旁听着,并没有插话,她知道,竹风吟将局势分析的很透彻。
“如今朝中三足鼎立,然只有竹慕云一方是真正站在你这里的,大长老虽是忠于皇室,但你毕竟由始至终都未曾在南疆生活过一天,更何况,你母亲离去之时是被下了蛊的,只是这事情毕竟是皇家私事,所以当时未对外宣扬,但一旦大长老知道,他的态度怕是会立即转变,故而他的立场其实并不坚定。”
“你知道,昨日在朝堂之上,我为何避你姓氏,只唤你名吗?就是因为南疆之人对自己的血统很是看重,南疆与其他国家不一样,随母姓氏,若是让他们知道,你的生父是东临国位高权重的丞相,怕是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故而,墨冉,你的处境其实很危险。”
竹风吟最后,给她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白墨冉却是越听她的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她转头看向竹风吟,眉头微蹙,眼含深意道:“姨母,您到底想说什么?”
竹风吟见她听出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也不尴尬,反而正视她的眼神吐字清晰道:“墨冉,立辙钧为皇夫罢!”
“姨母,为什么连你也……”白墨冉不解极了,辙钧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说动姨母来劝服她?
“墨冉,姨母说了这么多,你该当明白,若是被人知道你腹中有着东临皇帝的血脉,那将是一件多么致命的事情!”
“可是这不能成为我与他成婚的理由!”白墨冉依旧不能接受,她怎可忘记,前世她的悲剧是如何发生的?
她已经负了太子,如今,怎能再辜负一个辙钧?
“南疆的男子有千千万,我皆可与之逢场作戏,可唯独辙钧,不可!”
“为何?”竹风吟愈发不解,“辙钧对你的心意,我看得出来,若是换成其他男子,必然不会像他这般待你。”
“就是因为这份心意!”白墨冉眸中满含无奈,“他对墨冉如此,墨冉却知永远不能回以他相同的心意,长此以往,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嘭”地一声,房门骤然被人从门外推开。
白墨冉一脸惊愕的看着辙钧,看着他一步步的朝她走近,看着她的眼睛似凝了清晨的朝露,是那样的清澈却又直坠人心。
“阿冉。”他的语气,还如往常一样温和,可白墨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若为折磨,十年为期;若你心不改,我自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一个月后,一只来自于南疆的飞鸽落在了东临夜宸殿的屋顶上,引起了一干侍卫的侧目。
“去去去!都看什么看?没看过鸽子吗?都给我好好站岗!”
林琅很是嫌弃的训斥了一番自己的手下,见他们一个个都转过身站好后,脸色忽地一变,是比起自己的那帮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八卦。
自从半月前,秦夜泠自收到第一封飞鸽传书开始,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身子也跟着日渐好转起来,所以也难怪他们见到鸽子会这么的好奇。
不过,这一切在他打开绑在鸽子爪上的信纸、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的时候终止了。
这个时辰,主子好像是在午睡?那么他现在把这只鸽子放了,应该还来得及吧?毕竟这么多天了,难得有一只鸽子飞的迷路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这么想着,才刚刚松开鸽子的一只爪子,殿内同时就有声音响起。
“林琅,是来信了吗?”
“没……”林琅正想硬着头皮说没有,但下一瞬就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扫向他,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是。”
林琅无奈,只得将信纸从鸽子身上取下来,磨磨蹭蹭的走进了殿内。
殿中点了熏香,自香炉内袅袅的升起,林琅路过香炉旁边时,忍不住心颤了一下,这香炉里安神香的份量,似是又加了不少。
自从主母离开之后,主子若没有外物的帮助,便再也无法入眠了……
林琅绕过屏风,就见秦夜泠身上正随意的披着一件长袄披风,俨然刚刚睡醒的模样,明明外面烈日高照,他的嘴唇却因为寒冷泛着病态的苍白。
见他进来,秦夜泠习惯性的向他伸出手。
林琅却是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秦夜泠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抬眸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林琅无法,只得慢吞吞的将脚环交给他。
秦夜泠将信纸从中抽出,动作极其小心的展开,指尖却在阅览之际渐渐发白。
信上书:
主,今为主母登基大典,任南疆新一任女皇,且……同日与辙钧行大婚之礼,立为皇夫。
**
白墨冉在藏书阁的书架间穿梭,脚步有些匆忙。
昨日是她的登基之日以及辙钧的册封大典,她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以及提心吊胆中度过,根本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直到今日早朝刚下,她才找到了机会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一共分为三层楼,第一、二层皆为一些比较珍贵的藏书及孤本,南疆有一定地位的大臣及贵族皆可进入查阅,而第三层,则只为三位长老以及女皇开放,里面放置的是一些皇家私密的手记,和各种各样自古流传下来的几近失传的蛊术和幻术。
三层的书架放置的不算多,一眼望去只有十多排,但因为每本书大多都是手记、要不就是专人抄写的手本,所以查找起来有很大的难度,直到日上三竿,白墨冉也不过只大致翻完两个书架的书。
“女皇陛下不知在寻些什么书?或许老臣可以帮上点忙。”
有声音忽然自她的耳边响起,带起一阵凉飕飕的寒风,白墨冉大惊,立即退开了几步,转身就看到用依旧用布遮住大半脸的二长老。
方才她虽然专注于看书,但也并不至于没有一点警惕,可二长老却能悄无声息的靠得离她这么近,这说明了什么?
而且最让她受惊的还不是这一点,要知道,白灵自始至终可是一直跟随她左右的,就算她没有察觉到异样,难道白灵也没有吗?而它却始终没有出声!
“陛下看到老臣似乎很是惊讶?”二长老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白墨冉的心思一般,依旧客气有礼。
“倒也不是。”既然对方没有亮出来意,白墨冉也配合的没有拆穿,打着太极道:“只是三位长老已经在职多年,这藏书阁的书应该早就翻完了才是,故而朕看到二长老在此才会有些奇怪。”
“陛下此言甚是,只是陛下不知,这第三层的书大多都是些世间难寻的古书,看上去难免艰涩难懂,有时候想要彻底追根究底,至少要花费数十月光景,再者老臣等平日里也有事在身,总不能日日置身于这藏书阁内,故而这些书,老臣最多也只阅览半数罢了!”
白墨冉听他此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既如此,二长老还请自便,朕也只是随意看看,就不劳二长老费心了。”
说着,白墨冉转身就走,不欲再与其多言。
这二长老自那日在朝堂上看到他时,她就觉得此人有诸多古怪,今日竟在此地又遇到他,令她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二长老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白墨冉终于是琢磨透了这书籍摆放的规律,这下,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查阅的这类书籍。
她的记忆远就高于常人,所以看书的速度也格外的快,没多久就将大半个书架的书一扫而过,却仍然没找到她想要看的东西。
可……既然姨母说她曾经见过,那就不会有错,白墨冉不死心,一鼓作气的将这个书架剩下的书全都快速翻阅了一遍。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书,白墨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个书架,几乎囊括了世间所有的高超术法,有魂魂相换、有千里取命、有梦中夺魂,却独独缺了轮回之法。
难道是被谁在翻阅时错放至了别的书架?可这三层可以进出的一共就那么几人,不该有人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白墨冉正在沉思之际,二长老的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陛下可有找到感兴趣的术法?”
他竟是还没有离开。
白墨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离她进来之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她不认为,这个二长老是真的对这些书这么感兴趣!
“尚未。”白墨冉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语带嘲弄道:“朕倒不知道二长老何时对朕这么关心了?若是真的如此,二长老若是愿意多和手下教导些善待儡人的思想,朕会更加欣慰的。”
竹风吟在位期间,儡人的处境虽然艰难,但却不若现在这般任人宰割,而将这层阶级观念彻底激化的,就是以二长老为首的这派人!
“陛下真是说笑了,现在既然是陛下掌政,臣自当忠于陛下的治国之道,怎敢违背?”二长老闻言似很是惶恐,可语气里却无半点畏惧之意。
白墨冉闻言冷笑一声,只觉得今日有这样一个不怀好心的人在,这藏书阁是呆不下去了,倒不如改日再作打算。
只是她这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二长老念书的声音就已经徐徐响起,“古有一人,因痛失挚爱,悲愤欲绝,本欲自寻短见时却遇一高人点化,后万物归元,方与挚爱重逢……陛下,您觉得这种术法如何?”
白墨冉的眼眸倏地眯起,寒冷的目光似要穿过书的厚度直直射到他的身上。
二长老见她不说话,也不着急,继续悠悠道:“臣早就听闻东临帝后伉俪情深,可皇后自有孕之后,身体一直欠安,产子之时更是生死两隔,危急之际,还是我国的巫师用了转寿之术,这才救回了皇后,母子方才得以平安。”
生死两隔?
转寿之术?
白墨冉听到这陌生的两个字,心中大震!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她醒来之后,从来没有人和她提及过,她当然知晓那时她产子的时候有多么惊险,可她以为这一世,是她放不下孩子,所以挺过来了,难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此?
二长老似乎完全不觉白墨冉内心的波澜,还在继续道:“陛下可知,这转寿之术是什么?就是一人将自己命定年岁一斩为二,分出一半给他人,可因对方已死,魂魄已缺,故而除了命数之外,还需献出自己的一半心魂,承受魂魄分离之苦,其中痛楚,实非常人能忍,如此想来,这东临皇帝的深情,真非一般人能比。”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白墨冉一瞬间心乱如麻,可她却知道对方岂是良善之辈?现在,绝对不是她可以松懈的时候!
她几步越过遮挡在两人面前的书架,来到了二长老所在的走道中,就见对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见她走来,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何必如此恼怒?老臣只是偶然听得此故事,颇为动容,这才想与陛下感叹几句罢了!”他说着可惜的摇了摇头,状似遗憾道:“只是这却远远及不上前女皇的本事,明明是个已死之人,却能够重新投胎转世,且保留原有之记忆,若南疆之人人人皆得之秘法,那我南疆,何愁不能千秋万代?陛下,您说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让朕将这秘法昭告天下?”白墨冉总算是听出了他的目的。
“这倒不必。”若人人皆可习之,那再高绝的秘法也只是废纸一张,“除了三长老,大长老及老臣皆年事已高,眼看时日无多,可陛下您却刚刚掌权,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怎能放心的下这南疆的江山社稷?故而老臣斗胆,想请陛下传授臣等秘法!”
“可若我说‘不’呢?”白墨冉冷笑连连。
“那就别怪臣……手下不知轻重了。”说着,他手中拿着的书已有几页化为粉末。
白墨冉心头一紧,她比谁都清楚这里的书有多珍贵,一旦被毁,或许世上再无人知晓。
可即便如此,她也断不能让对方看出她的心思,如若不然,这只会成为对方的免死金牌,让她永远受要于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答案,就将这等秘法告知于你?”说着,白墨冉几乎是咬着牙,才狠心对着那本书的方向一掌拍去。
二长老着实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就松了手,那本古书“啪”的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
白墨冉在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召出白灵,想要一举将其置于死地!
她想除掉他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什么名目,如今藏书阁中只有他和自己两人,发生什么事情外面谁也不知道,到时候只要对外宣称,二长老企图行刺反被就地革杀,任谁也不能反驳些什么!
白灵受到白墨冉的召唤,极为迅速地跳到了她的肩头,对着二长老凶相毕露,叫声响彻云霄,可与此同时,又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对面出现,发出与它同样嘹亮的叫声。
白墨冉白灵齐齐都是一愣。
前者短暂的错愕之后,神色骤然变得凝重,她从未想过,南疆的另一只神兽黑溪,会是在二长老的身边。
后者则是彻头彻尾的愤怒!“吱”的一声就死命的朝对方扑去!
两兽战成一团的时候,两人也早已经过了数招,可无论是幻术还是蛊术,两人的造诣都不分上下。
“陛下还是早些收手的好,再这样下去,怕是谁都讨不了好!”
话虽这么说,二长老手下的动作却是未有丝毫软和的迹象,在他看来,白墨冉做的这些都是徒劳无功。
可就是在这一刻,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二长老,看来大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啊!”
既然蛊术和幻术都不分伯仲的话,那她就只能用武术和内力了!对方原以为她这一掌藏的是蛊,却怎么也没料到,是她灌注了十分的内力,足以去掉他半条命!
见对方被自己一掌打的瘫坐在地上,白墨冉眼中露出一抹狠色,渐渐靠近他,想要彻底将其解决。
二长老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目光却没有半分慌乱。
白墨冉顿觉不对,出手便愈发迅疾!
一掌落,人已空。
二长老原本所在之处,眨眼间便只剩下他的一堆衣物!
白墨冉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上方远远地传来,带着万分诡异的笑道:“桀桀……老臣改日再来拜访陛下,愿那时陛下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有侍卫因为听到动静匆匆的赶来,破门而入,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的时候大惊失色,纷纷就要跪地谢罪。
“出去!”
白墨冉此时却再也没有心思搭理他们,语气严厉的命令道。
直到侍卫们全部退出去之后,她回过头去,看着在方才一场对战之中东倒西歪的书架,立即蹲下身子焦急的寻找起来。
好在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找到了方才二长老拿在手上的书,连忙小心的捡起。
见他毁坏的只是扉页那几张,白墨冉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直接坐在地上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看起来。
终于,她翻到了二长老刚才在读的那一段,那一刻,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手心里都微微沁出了汗,才鼓起勇气看下去。
“而轮回之人,须以轮回之路作为交换,重回过去,方只剩今生,永无来世,故为轮回。”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滴泪,书再次掉落在了地上。
知晓真相之后,白墨冉独自一人在藏书阁静坐了片刻,才打开门让侍卫安排人进来收拾,自己则回到了各代女皇专门处理政事的议政房中。
“你们去叫三长老即刻来见我!”
白墨冉刚到书桌前坐下,就对一进来就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命令道。
这两名宫女显然有些错愕,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行礼退下,但还是留下一人在一旁伺候。
“你也退下吧。”白墨冉并不打算让任何人听到她和师父的对话。
“可是陛下,总要留一个人为您磨墨……”那宫女似乎有些为难,但在不小心触及到白墨冉冰冷的眸光时,身子立即一缩,匆匆行了一礼,就慌忙离开了。
白墨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虽然南疆对她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国家,但是在皇宫里长久生活的这些人,却没有再比她更加能看透她们的心思了!
她的身边现在有太多旁人的眼线,早晚她会一个一个的将其拔除!
看着面前桌案上堆积着的如山高的奏折,白墨冉随手翻开一本看了起来,可是看到最后,她的眼前就只剩下几个字,转寿之术,永无轮回!
如此反复了几遍,白墨冉始终都没看完一本奏折,反而握着奏折的指尖愈发泛白,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白灵!”
白墨冉心慌的厉害,在竹慕云到来之前,她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找点事情做,会把自己逼疯。
一道白色的雪球随着她的呼唤应声落到了她的肩上,一颗小脑袋更是有气无力的搭在了她的脖颈旁,惹得白墨冉痒的厉害。
“白墨冉,你说的对,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白灵幽幽的话语声传到她的心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她蹙眉,并不记得有此事。
“大约在你被秦夜泠软禁的第三天……”白灵似是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报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
白墨冉默,那时候的她,大约真的是被气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察觉到白灵又在自己的脖子间开始磨蹭,她忍无可忍,一把将它拎到了桌上,就看到一向马上就会炸毛的生物,此时竟是异常的乖顺,竟是就着她的手依偎在了她的手心。
白墨冉盯着它这样反常的举动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想起来自己叫她干什么来了!这才冷了声音板着脸道:“今日二长老进入藏书阁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及时知会我?”
谁知道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原本就蔫蔫的白灵就像是猛地被一棒槌击中,“啾”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还不忘指责道:“你们都不爱我了!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你们了!我要离家出走!你们谁都不要拦我!”
说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它就“嗖”地一声从书桌上窜了出去,一下子没了踪影。
白墨冉大囧,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她不就语气稍微严厉了点吗?它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么?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起身去追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就像是两个**撞击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哭的奄奄一息头上俨然已经鼓了一个大包的白灵。
那人显然没有什么怜爱的心思,手上微一用力,直接就把它呈抛物线的扔到了白墨冉的方向。
她连忙伸手去接,才堪堪让它落在自己的怀中。
白灵则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什么话也没说,扒拉了一下白墨冉的衣袖,吭哧吭哧的钻了进去,装死去了。
“陛下这么着急传唤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竹慕云走到离书桌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是对她行了个臣礼,才开口询问道。
白墨冉却久久都没有出声,眉目低垂,视线只落在他的脚边。
直到对方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放心的往前踏出了一步。
“站住。”他这一动,就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刮起的一阵风,打破了最后的安宁,终于引得了她的出声。
白墨冉抬起头,视线终于由下而上的落到了他的脸上,目光相对,她眼中的悲伤浓郁的令竹慕云近乎窒息。
“五岁那年,我置身于漫天火海中,九死一生之际,是您救了我,那时,我视您为救命恩人,感您谢您。”
“而后,我被父亲送至别院,孤身一人,只有绿绮秋霜为伴,举目无亲之际,是您出现教会了我如何生存自保,我视您为师,尊您敬您。”
“即使到后来,您告诉我我的身份,迫我来南疆,用血脉正义的枷锁捆住我,救这千万百姓于水火,我虽怨您,但内心亦是对您怀有敬畏,更何况到得南疆之后,姨母更是和我详尽的说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让我知道了您为我和母亲所做的一切,我又怎可能再对您有所怨恨?只是那时,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是命运!让我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却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水深火热里挣扎,而又无能为力。”
白墨冉说到这,语气中充满了哀恸与自责,竹慕云脸上亦是流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是想过竹风吟会告诉她一些过往的事情,但是没料到她竟是会将他也给带了进去。
“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我依旧还视您为我的亲人,我信赖您,觉得就算现在身处在一个陌生无比的国家,至少还有您陪在我的身边,会支持我,给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阿冉……”
竹慕云渐渐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再次想要靠近他,可是这次与刚刚一样,他只不过是踏出了一步,就被白墨冉很是严厉的阻止了。
“站住!”她命令道。
竹慕云心颤了颤,却没有听从,而是继续靠近她。
“三长老,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朕是君,你是臣,你这是想要忤逆朕?”白墨冉见他置若罔闻,脸色立即变了,方才的脆弱转瞬消失不见,再次面对她时,有的只是属于女皇的那份威严与凌厉。
于是竹慕云终是不敢、也不能接近她。
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不解,白墨冉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此时,她的心里只有深深的厌恶!
“三长老,敢问,与二长老相比,你们两人的修为孰高?”
在与白墨冉两人的关系中,竹慕云从来都是处于那个引导者的角色,此刻骤然转变了位置,他终是有些不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却也只能暂且观望。
他思量了一会儿,如实答道:“臣与二长老从未正面交过手,故而对其真正实力也难以捉摸,但臣猜测,臣与二长老若有一日真要交手,大约不分上下。”
“是吗?不分上下?”白墨冉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是冷的,她看着竹慕云,缓缓道:“那么三长老,为何就凭二长老的修为都能看出朕是轮回之身,而你与朕比起他来要亲近的多,就当真是毫无所觉吗?”
看着竹慕云瞬间了悟的神色,似是终于知道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白墨冉就愈发的心寒。
她闭上眼,甚至已经不想再看他一眼,笃定道:“所以,你果然早就知道……”
“我并非有意不告诉你,只是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又何必徒增伤痛?”
他试图解释,白墨冉却在此时倏地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打断,“直到现在,你还在骗我!”
竹慕云的回答显然触动了白墨冉的最后一丝理智,她压抑多时的怒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就算你这件事情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伤心,那么转寿之术又是如何?若是今日没有二长老,你是不是准备这一辈子都将我蒙在鼓里?”
竹慕云本欲要再度开口安抚她的情绪,却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失去了言语。
他这样的转变又怎能逃过白墨冉的眼睛?她冷笑一声,似是怒到了极点,声音反倒平静了一些。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产子之日,我本该命数已尽,但你又怎么可能让我就这样死去?为了你的南疆,你也必须保住我的命!所以你便找来了南疆的术法高手,为我和秦夜泠施展了转寿之术。”
她绕过桌案,朝着竹慕云的方向迈步而去。
“我醒来之后,你知我已寻回前世记忆,想要逃离他的身边,这样的心思正如你意,你求之不得,所以为免我知道真相后会心软,你便干脆隐瞒了当日的实情,只字不与我提起。”
她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视线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
“我让蓝沁去寻你,答应与你回南疆,你却说仍需要等上半年,如今想来,必定是这转寿之术有着什么限制,否则,心急如焚的你又怎会顶着无时无刻都可能有的变数,让我再等上半年?你说,我说的这些,对与不对?”
她在离他还有三尺之距的地方站定,目光灼灼如七月的流火,烧的人心发烫。
“的确如此。”竹慕云眼见再也无法掩盖过去,也不再强撑,坦然的承认了。
他无惧于白墨冉的怒火,话语里亦是透着坚定,“不可否认,对于我来说,你的安危远比秦夜泠要重要的多,我也的确为了让你顺利的与我来到南疆,对你隐瞒了部分的事实,但对于我过去所做的一切,我从不后悔。”
在白墨冉面前,他从来都是泰然而又洒脱的,但是在今日,他眉宇间难得的有了些疲惫,只是眼神依旧清明,掷地有声:“儿女情长再是如何缠绵缱倦、感天动地,在民族大义的面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奈何你生来就背负着这个身份,那你就该承担起属于这个身份的责任!”
“我不想再与你为这个问题做过多的争辩。”
到得此时,白墨冉怎能不明白他的立场?他们两人,必将站在天平的两端,永不会对彼此妥协。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自始至终,她只关心这一件事,“你究竟为何,在墨锦周岁之后才让我离开?”
唯有这个时候,竹慕云的神色才有了一丝软化,他知瞒不住她,也不想再瞒她,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了转寿之术,就应该知道他赠与你的不仅是寿命,还有魂魄,一魂两体,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他的魂魄离体所带来的痛楚,你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让他的魂魄与你的残魂完全融合,这一年内无论你们哪一方轻举妄动,都会给对方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轻者昏迷不醒,重者魂飞魄散,故而我不能冒险,唯有等待。”
竹慕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白墨冉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的耳边只有自己心脏急速的跳动声,一声比一声要震颤耳膜,直到后来,她不得不慢慢的蹲下身子,来压制着自己愈发严重的心慌。
“阿冉……”
竹慕云见她不对劲,伸手想要搀扶她,只是他的手才刚触到她的衣角,就被她敏锐的躲开了。
“你不要碰我!”白墨冉抬头,再次看着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万分的厌恶与憎恨。
被她的眼神刺痛,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那日离开?”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就如同她的心。
竹慕云在一旁看着她,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成为了她人生中的旁观者,再也靠近不了她分毫。
“是。”
随着他肯定的回答,白墨冉的心跳突然恢复了正常,身体也不再颤抖,只是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河水,簌簌而落。
他也知晓,他竟知晓!她早该意识到!
如若不然,她离开的那天怎会如此顺遂?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墨锦是他唯一的太子?他又怎会如此反常的迫她承欢?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因为他知晓!
他不想让她为难。
所以,他暗中为她安排好所有的退路,让她放下对墨锦的担忧,让她毫无牵挂的离开!
秦夜泠、秦夜泠,秦夜泠!
自她醒来的这些时日,她有多少次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却再也没了以往那股锥心蚀骨的疼痛。
于是她愈发的肯定,她对他的爱,早就随着记忆的复苏而跟着死去。
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她一直以为是不爱,其实却是,恨不起。
他用轮回换回了她这一世的重逢,却又用他这一生仅剩不多的年岁,换来了她的命!甚至亲手送她离开他的生命。
她多想恨他,可是连她的魂魄都在不知不觉中向他屈服,所以离开东临的那个晚上,她才推不开他,甚至就连万蛊之王,亦知她死它亡,因承蒙他的恩惠,不再与他为敌。
秦夜泠。
你这是想要让自己以情深不寿的方式伟大的死去,然后让我带着对你的亏欠千秋万代的活下去吗?
休想!
“你要做什么?”
竹慕云见她骤然从地上站起身,两眼直直的就要朝着外面走去,心知不好,立即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做什么,你没有资格插手!”
白墨冉想也没想,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与他擦肩而过。
“你现在这样难道就想回去找秦夜泠?”竹慕云转身,眼看着她就要走出房门,终于失了一贯的儒雅与从容,话语既重且急:“你如今怀着孩子,能经得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
“就算可以,那么你觉得以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回到东临之后你能做些什么,继续当你的东临皇后?别忘了你昨日刚刚册立的皇夫!”
“如果这些你都不在乎,你才刚刚登基,多条律法方才实施下去,那些活在底层的儡人还未来得及享受到属于他们的半点权力,你就想让他们再次被打回那人间地狱吗?”
“还有你的姨母,她为了这个国家不惜魂魄离身死死撑了三年,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你想让她死不瞑目?”
“若是我说的这一切你都可以放下,那么你走吧,我绝不会拦你。”
他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把把看不见的刀刃,每一刀都划在她的心上,是看不见的鲜血淋漓,成功的让白墨冉停住了步伐。
她回头看向竹慕云,只觉得眼前之人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就好似,她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
“我从不知道,您若是说起伤人的话来,会如此的兵不血刃,更不曾想过,这对象会是我。”
“阿冉。”竹慕云皱眉,如今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他想要的,“你并非一辈子都要留在南疆,十年之后,等你腹中的孩子长大,你便可以……”
“三长老。”白墨冉忽然提高了声调唤他,她对他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见他看来方道:“这是朕最后一次允许你这么称呼。”
而后,她目光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倒退了几步,声音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只剩下属于君主的威严之气:“一丈,以后就是你我之间可以保持的最近、也最合适的距离。”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侍卫匆忙的通报声:“陛下,先皇那里传来消息,说是让您赶紧过去。”
白墨冉眉心一跳,直觉不好,立即转身就走,身后的竹慕云亦是跟着她举步欲行。
她背对着竹慕云,步伐顿了顿,身上宽大的红色皇袍迤逦了一地,眸光中的最后一丝温暖随着房门的打开一点点的消散。
“自此之后,你我再无师徒,君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牵连。”
话落,她走出了房门,正午的日光正烈,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从此以后,她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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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冉还未走近,就见盏惜正站在房外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在见到她的时候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疾步的朝她奔了过来。
“陛下,先皇她等你很久了,怕是……”盏惜的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已夺眶而出,白墨冉心里一紧,脚步顿时沉重了起来。
“人生在世,终究会有这一日,缘来缘去,不必太过伤感。”她对着盏惜如实说,却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盏惜点了点头,似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滴落。
白墨冉没有再多做停留,径自朝着屋里走去。
依然和那日一样,依旧是这个屋子这个床榻,只是这个人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她走到床边,就见竹风吟的一张小脸煞是苍白,额头上脖子上不断的有汗珠冒出,整个人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姨母。”她轻声唤道。
竹风吟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唇边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笑容,对她伸出了手。
可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好似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做的缓慢而又艰难。
白墨冉连忙坐到她的旁边,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枕着自己的臂弯。
这样的姿势似是让竹风吟觉得舒服了许多,甚至真如孩童一样撒娇般的蹭了蹭。
“阿冉。”或许是因为虚脱,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白墨冉要集中万分的经历才能听清,“我刚刚梦到大姐和你的母亲了。”
白墨冉的眸光颤了颤,有波光涌动,最终还是恢复如常。
她的声音亦是轻柔,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那我母亲可有和你说什么?”
竹风吟却不说话了,她努力的抬起头来看着白墨冉,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哭了起来。
“姨母?”白墨冉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万分的错愕。
“阿冉,你千万不要记恨你的师父,这一切的过错皆因我而起,当初大姐二姐都相继离去的时候,我对她们怎可无怨?所以在三年前我临终之时,我便想起了你,母债女还,才最是公平。”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转魂之体竟会是你的妹妹,于是我亲身经历了你所过的生活,便想放弃这个想法,可是那时,南疆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个人的意志了。”
“我是皇,哪怕我的**早已死去,可只要我的魂魄还在一天,我依然是南疆的女皇,我不能弃我的子民于不顾,所以纵使知道你有千难万苦,我也不得不委屈你一人。”
“所以就在刚刚,我梦到了你的母亲,她在怨我为何如此待你,她说她的罪孽她自己早已承受,她不会原谅我。”
竹风吟越说越是伤心,哭得也越发厉害起来。
白墨冉则与其完全相反,面上是从所未有的平静,反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怪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来到南疆是竹风吟和竹慕云的设计,但这其中又何尝没有她自己的意愿?她为了逃避秦夜泠,逃避在东临国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一切,才会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完全可以离开,刚才竹慕云说的那些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只要她够狠心,她随时都可以走。
但……是她自己放不下。
其实竹慕云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身体里,到底是流着南疆的血脉,又或者说,她生来就继承着皇室的天性,面对这千万无辜受难的百姓,她永远做不到自私,哪怕她现在面对着的,可能是与挚爱之人的永久分离。
竹风吟哭了一会儿后渐渐止住了哭声,再次抬头看向白墨冉的时候,面色又差上了几分,就连唇色都开始发白。
“阿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嫁给辙钧?”有些话,竹风吟知道再不说,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到委屈。
“您不是说过么,比起嫁给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他的身份本就是我的未婚夫,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现在的这个位置。”
白墨冉以为她现在是临危之际,意识出现了模糊,还特意重复了一遍她当时的话。
“那只是为了说服你的托词,毕竟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一个素不相识的南疆人也有着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优势,那就是背景清白,比起他的出身来,要安全的多。”
“那姨母为何……”白墨冉是真的不明白竹风吟想要说什么了。
“你且附耳过来。”竹风吟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能感觉到力气渐渐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她的魂魄随时都会与**分离。
白墨冉靠近她,她的声音虽然低弱,但她却还是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故而再次被真相惊颤到。
可她毕竟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情,因而内心也只是荡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将其记在了心里。
“姨母,您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感觉的出,竹风吟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冷了。
竹风吟听到她的话眼神闪了闪,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还有,我的清远……”
清远?那不是在北寒自称为她哥哥的人吗?
“姨母,清远是怎么回……”她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竹风吟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就已经无力的垂了下去,与其一起滑落的,是她眼眶里再度泛起的泪水。
白墨冉的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她伸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心里很是确定,清远对姨母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许是之前有过太多的离别,又或者是她与竹风吟并未有过太久的相处,所以白墨冉这次并没有太多的伤心,抱着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将她扶到床上安置好,自己则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白墨冉看见的不是盏惜,而是一脸紧张忧虑的竹慕云,甚至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一把从她的身旁冲了进去。
白墨冉猝不及防,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还好被得到消息匆匆的赶来的辙钧扶住,这才险险站住。
“阿冉,你没事吧?”辙钧一阵后怕,他可始终都没忘记,她现在还有孕在身,特别还是处于前三个月,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白墨冉没有回答他的话,视线随着竹慕云一直到了内室,眉头紧紧的蹙起。
辙钧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看去,可惜中间有一道屏风的遮挡,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阿冉,你这是要去哪儿?”
见她刚刚站稳连句话都不说就沉着脸往外走,辙钧立即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跟在了白墨冉的身后,他总觉得今日见到她,她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既然我背负着这个身份,也我为了这个国家、这个皇室牺牲了我的一切,那我总该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我自己,不是吗?”
白墨冉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反问她自己,她侧首看向辙钧,目光锐利而又坚定,此时的她就像是一把藏于深渊的宝剑,此时终于重见天日,锋芒毕露,无人可以与其争辉。
“从今日起,挡我路者,犯我法者,欺我民者,无论官职高低,无论是何阵营,无论何种身份,一律杀无赦!而我,将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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