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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就是入学考试第一名!”
新生入学典礼上,戴眼镜的男生拘谨地走上主席台,掌声在背后哗哗哗地响起,初来乍到的学子们趁着热烈的气氛,在台下七嘴八舌地讲开来:
“据说总分698!”
“只扣了两分!真强悍!好想知道这两分是怎么扣的!”
“可惜长得太一般啦”
听着耳边的议论纷纷,夏君阳抬头望向站在主席台正代表新生发言的 “全校第一”纵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也会因为一不小心考取了傲人的成绩而成为众人指点指摘的对象。放眼整个礼堂,身着精美紫色制服的身影密密麻麻,自己只是当中不起眼的一员,比起那个局促地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实在要轻松太多了。
大学生活就这样平静地拉开序幕。再也不会因为某道难解的题目而被老师冷不丁点到,再也不用应付那些非她莫属的班级任务,再也不用被人虎视眈眈地追赶。至少在头一个月里,她如偿所愿,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平凡女大学生的种种好处。
集英学院每到月底都会组织“抽察”考试后会张榜,处处真金火炼。竞争的白热化在头一个月就显露无疑,以致于第一次抽察,那位曾经的入校第一就狼狈落马。夏君阳远远地望了百人榜一眼,这次高高挂在榜首的名字是温妮。果然很快就听到诸如“abc”“芭比”“英语超牛”等等标签式字眼。而那个赫然滑到十名之外的入校第一,被大家谈论到的时候,伴随的语气无一不是同情、遗憾、幸灾乐祸。如果没有坚强的神经,真的会从此一蹶不振吧。夏君阳不由越发地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然而两个月的时间,已足够将集英的残酷残忍面面俱到地暴露在阳光下。
一开始只是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大概是因为竞争太激烈的缘故,学生彼此间的感情很淡薄。接着,是图书馆里因为一本社科杂志而上演的激烈争执,餐厅里排队的一方和插队的一方险些大打出手,超重的电梯长久地驻停在一楼只因为大家就到底谁去谁留吵得不可开交然而针锋相对的态势没有持续多久,当夏君阳有所意识时,插队的人依然肆无忌惮地插队,却不再有人上前与之理论,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图书馆,电梯,篮球场,甚至礼堂的先行权都有了不言自明的划分。入学时的新生,有一部分很快与高年级的贵族生打成一片,虽然大家依旧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却像是来自不同星球的人一样,彼此无话可谈。
到此,每一个新生,或痛苦或无奈地,顺从着或是挣扎着,却都已接受了集英的分水岭法则。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地上演,他们只是这个大轮回中的一员,认识到这一点,就再无可抱怨。对于贵族生来说,集英提供了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名利场,成功的快车道就摆在眼前,那金光闪闪目眩神迷的世界让十九岁的年轻人迅速地定义了自己的“高贵”和“与众不同”而对于没有背景的普通学生,就将这三年当做一场炼狱,煎熬着努力成为人上人吧。
如果当初选择的不是这所贵族学院,也许她会一如既往地平庸普通下去,直到毕业,直到成年,工作,成家。可是,偏偏那个时候填报了集英,鬼使神差。明明这个志愿是同她想要的平凡日子相悖的。那个让她即使在进入集英后也不曾后悔过的动因,到很久以后,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其实是那样简单又那样幼稚。
“我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我们似曾相识”
餐厅大门前围满了人,一个男生拿着一封情书,阴阳怪气地念着,在他身后,戴眼镜的男生正被两人架住身体,挣扎中他的制服被拉扯掉大半,深秋寒冷的空气里,男孩死死地咬住臼齿,急促的喘息送出阵阵白雾。
“喜欢你的头发,喜欢它们就像融化的巧克力,喜欢你的手,喜欢它们就像白天鹅的翅膀”
围观的人群中爆出阵阵笑声:
“我的妈呀,肉麻死了!”
“就这水平也想高攀蔚公主啊!”“你怎么能把蔚公主比喻成巧克力啊,哈哈”
手持情书的男生举起手指比了个“嘘”:“更精彩的来了!”然后更加声情并茂地大声念道“每天偷偷地从你的教室门口经过,在餐厅里和你打一样的套餐,在课桌上刻你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不顾制服被扯掉,眼镜男生猛地一下扑过去试图夺回情书,对方却伸长手臂将那张信纸团成一团抛给对面的同伴。
情书就这样在一圈围观者中扔来扔去,戴眼镜的男生狼狈地四处应付。在这个由男生们围砌成的沸腾的环形人浪中,他就像是马戏台上被逗耍的猴子,被剥去了所有尊严。
脚下一滑,男生啪地摔趴在地上,眼镜被磕得裂开,情书从他头顶越过,被左右的人一阵哄抢,在空中跳了几下,飞出去落在不远的石阶上。
“嘿,那个同学!往这儿抛!”念情书的男生笑着朝石阶上的人影招了招手。
循着他喊话的方向,人群分开一条缝。几十双眼睛默契地看向停在石阶上黑色长发的少女。
夏君阳蹲下,捡起脚边那团被蹂躏得皱巴巴的信纸。
“嘿!那是我的,抛过来抛过来”
耳边是那个兴高采烈的呼喊,夏君阳抬起头,眼里却只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的男生,和碎裂的镜片后一双愤恨又绝望的眼睛。她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过去或是举起手。
人群不知怎么地安静下来。
喊话的少年不耐地皱起眉头:“喂,叫你扔过来呢!听见了吗?!”
夏君阳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男生同身边的同伴面面相觑,终于像是觉察到什么似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走过去:“怎么,学妹?”一边回头打量趴在地上的男生,一边对眼前的女生调侃道“你认识他?”
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还记得开学典礼上那个站在主席台,紧张又拘谨的少年。当时与当下的情景,是怎样的天渊之别。
“学妹,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男生凑到夏君阳面前“这不是写给你的情书哦”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勾起的手指靠近女生的下巴
“啪!”她下意识向后闪躲时,一个影子自身后笼在她头顶,后背的凉风被挡住,她能感到身后那个高大而温暖的存在,再定睛看眼前,那只不规矩的手早被身后的人狠狠拍开。
男生捂着被拍得生疼的手,哑然地抬头看着女生身后的人。
“适可而止吧。”
夏君阳蓦地一惊。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温厚的嗓音,陌生的则是其中弥漫的隐忍怒气。
“呵呵,原来你们认识啊,误会误会啦”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台阶下,男生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了,学妹,把它还给我吧,这又不是你的东西。”
黑发的女生依旧攥着情书,并没有交出的打算。
那一瞬间,男生的表情极度难看,那几乎被丑陋和恶意扭曲了的脸夏君阳至今记忆犹新。她已经做好了即时要动手也绝不归还的准备。
只是,没给她的孤勇一丝机会,那个人已经先一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她不想给。现在你可以走了。”
保护的姿态是那样明显,正因为极少发怒,偶尔的一次认真才更具恐怖指数,教人越发招架不来,男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绝不像在开玩笑的高大青年,只得讪讪离去。
夏君阳整个人讷讷的。真的是他吗?曾经柔和的轮廓被紧绷的身体线条取代,更加宽阔挺直的背,更加厚实的肩,制服下隐约可见的蝴蝶骨。阔别四年,仅仅一道背影,就让她的心跳急如擂鼓。
注视着细小的雪绒落在他的脖间,依偎一般窝进他毛茸茸的黑色发须和围巾铁灰色的羊绒里,他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向她转过身来。
那张俊逸的脸孔已不是十七岁时单薄的美丽能够比拟,不变的,只是那双星辰般明眸善睐的眼睛:
“如果可能,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水落石出。
为什么会选择集英,为什么会期待自己变得平凡而弱小,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逃开他,为什么又偏偏知道他所在的班级他所在的游泳队。
想要躲避又想要相遇的那种心情,她多么地不想承认,拼了命地去否认,却在见到他微笑的那一刻,无可救药地、心甘情愿地向它投降。
重逢的那一天,离谭青宜离开人世已过去了三年。南轻秋眼里的神伤依旧时而闪现。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在那个女孩离开之后,南轻秋曾经一个人度过多么难以忍受的一段岁月。
“如果我早知道你打算考这所学校就好了。”枫树下的长椅上,南轻秋双手撑在椅子边缘,耸起肩头,抬头仰望满天灰蒙蒙的云,脸上是孩子气的怅然。
夏君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甘心似的,南轻秋的唇有微微噘起的弧度,他转向她,很认真地:“那样我就会阻止你。”
“为什么?”她心虚得厉害,害怕他发现她报考这所学校的真正原因。
“因为”思忖间身体不由前倾,手肘枕在膝盖上,南轻秋蹙眉斟酌着词句“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夏君阳垂下眼眸:“那不重要。”
预料之中,南轻秋投来不解的目光。
“只要熬过这四年就好了。”黑发的女孩言不由衷地答。只要四年就好了,哪怕不和他见一次面,不同他说一句话,只要能将自己的世界和南轻秋的世界重叠在这个三公里见方的校园里,就算不快乐,就算永远没有交集也没有关系。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靠得这般近,已经是奢侈得不敢想象的事。
南轻秋沉吟半晌,勾起嘴角:“嗯,果然不愧是我认识的小夏,我好像净爱杞人忧天。”
夏君阳不置可否。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南轻秋,她会觉得这是由衷的赞美。可是,惟独在他面前,她不愿意成为坚强的、优秀的女孩。
一阵难耐的安静,南轻秋交叉起手指:“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见过你了,在学校。”
夏君阳的眼睫不落痕迹地动了动。
“那次在国际会议中心,你们班像是要去听演讲,那时我叫你了,但你好像没有听见”
夏君阳目光闪烁。是她逃开了,虽然也知道不可能瞒过直觉敏锐的南轻秋。
“啊,对了,”南轻秋恍然笑道“那个时候,我要是叫‘夏君阳’就好了。”
一番自说自话,体贴地化解了女孩的无措。但是面对“是不是叫你的全名你就会回应我”这字面下的意思,夏君阳依然无法给出回答。
“还有,那次的事,真的很抱歉。” 南轻秋凝视身边的少女,眼神小心而抱歉“母亲的做法太专断了,那之后我去你们的住处找过你们,但是你们已经搬家了”
校园上空荡起悠长的钟响,夏君阳蓦地站起来:“对不起,学长,我该去图书馆了。”
女孩突然的排斥令南轻秋的眼神陡然黯下来,眼见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辗转翻覆,还是忍不住喊道:“小夏!”
夏君阳顿住脚步,心中惴惴不安,听到背后南轻秋不无担忧的声音:
“你真的可以吗?在这个学校里熬过四年?”
就算不可以又能怎么办?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我已经失去了后悔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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