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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国公府里。

    国公夫人霍秋桦收拾好包袱,往里面塞进五百两银票,交给苏嬷嬷。

    苏嬷嬷是国公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从小就跟在夫人身边,主仆数十年的感情,情分深厚。

    “千万别回来,倘若找不到姚苏,又发现府里状况不对,就去找璟叡,把我怀疑之事告诉他,让他出面处理。”霍秋桦再三叮嘱,此事太严重,若是待在府里查探,恐怕动静太大,早晚会被发现。

    苏嬷嬷面露犹豫道:“我还是留在主子身边,让素月或素心出府去查。”

    “素月行事不稳重,素心胆小,就怕韩蔷知道我心生怀疑,往后我在府里行事更加艰难,要是能够找到姚苏,你别露面,让周管事上门传讯,我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奴婢知道了。”苏嬷嬷心头发涩,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全怨老太爷,当年看着韩家显耀,又有同侪之谊,明知姑爷性子轻浮,还是把主子嫁进韩家。

    老国公爷品性虽好,老国公夫人却是个刻薄毖恩的,她对媳妇百般挑剔,若非主子性情坚忍、有大智慧,怕是一屋子乌烟瘴气。

    而姑爷空有一副好样貌,却是满脑子豆腐渣,他不热衷仕途,只热衷女人,宿在暖香楼里的次数比宿在主子屋里多。

    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还好,如今不在了,姑爷更变本加厉。

    上有那样的婆婆、下有这样的丈夫,主子含辛茹苦二十年,若不是大少爷能耐,心头尚且存有这么一点点的盼望,日子教人怎么熬?

    还以为忍着忍着,忍到大少爷再立功勋,能够作主靖国公府,主子的苦日子就到头了,没想竟会发生这种事,教人多冤、多恨吶!

    前些日子主子身子微恙,日夜咳上几声,便请大夫进府,没想到不医还没事,越医病越重,主子察觉大夫态度不对,悄悄请济世堂的江大夫来看,没想到竟是

    光是回想,她就觉得心惊胆颤,原来主子喝的不是药,而是毒,难怪病情越来越重,整个人迅速消瘦,到最后连床都下不了。

    苏嬷嬷明查暗访,派人将大夫抓来严刑逼供,这才问出他收受国公爷不少好处。

    靖国公府并不宽裕,主持中馈的老国公夫人几番酸言酸语,逼着主子把嫁妆拿出来支撑家用,没想到姑爷竟拿着大把银子往大夫身上砸,企图收了主子的命?

    这是怎样的丈夫?

    过去苏嬷嬷总是劝和不劝离,说出嫁的女子泼出门的水,可现在这样的靖国公府还能留?

    苏嬷嬷心怜主子,主子聪慧,姑爷愚钝,每每惹出事端,都得靠主子替他解决,为此姑爷屡次受老国公爷责罚。

    可姑爷不思己过,反倒怨恨起主子,往往告到老国公夫人面前,让她替自己作主,都活到几岁了,还躲在母亲背后,怂恿母亲来整治媳妇。

    这种事不断发生,主子越来越看不起姑爷,姑爷也越来越怕主子,一对夫妻处成这样子,教人不胜欷吁。

    “主子,如果查出来的真相是怎么办?”

    “不知道。”

    霍秋桦确实不知道,这二十年来她不时自问,女人错嫁便是一生世、便是回不了头的谬误?

    难道她聪明了一辈子,只能得到这样的下场?求不得幸福、求不得快乐,现在连平安都变成奢望。

    她深深感到悲凉,彷佛自己是落在蛛网上的蝴蝶,不断搧着翅、不断挣扎,直到魂断那刻。

    望着苏嬷嬷忧郁的神色,她只好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和韩蔷撕破脸,他再下作,也得顾忌着我爹娘和哥哥弟弟们,霍家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这话,国公爷身分虽高,可咱们霍家老太爷、舅爷都是实打实地握着兵权,如今金人即将对大齐用兵,皇帝还得指望咱们霍家呢,国公爷岂敢造次?”

    岂敢造次?倘若他不敢,怎会给自己下药?

    韩蔷啊,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只会使后院女子的阴私手段,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喊打喊杀,他要是真有能耐,敞开天窗说亮话,她还佩服他几分。

    往后她真的不敢多想

    巧儿扠腰,斜站在浴桶旁边,一双美目细细盯着余敏的身子。

    哪来的伤?什么受到杖刑,身子支持不住,让爷一路将她抱回府?假的!

    他家世子爷是什么身分、什么人物,竟抱着这个贱婢招摇饼街,怕是隔个几日,京城上下就要传遍。

    越想心底越是不平,巧儿恨不得上前将余敏给撕了。

    瞄一眼余敏脱下的衣裳,远远不如自己身上穿的,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二、三等丫头。

    若说模样娇美,让爷看上眼,她也认了,可那张脸分明普通得很。

    巧儿服侍少爷十年,别说让爷抱过,就是就是多看一眼,也是难得。

    少爷不喜欢女人近身,府里上下都晓得,可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余敏,竟让少爷青睐了?她想破脑子都想不透怎么回事。

    越想越气,她顾不得娘的交代,甩掉布巾,走出屋子。

    巧儿的动作很大,余敏被声音惊吓,转头,只望见巧儿的背影。

    呼长叹,她把脸埋进温水里,自己又做错事了吗?别怪她,她的脑子实在太紊乱,她必须把前因后果好好厘清,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厘清对的、厘清,首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没有按求救铃,所以应该是死了?灵魂早从二十一世纪那副躯体里抽离?

    可她没见到奈何桥,没喝下孟婆汤,更没看见阎罗王,只是一缕魂魄飘飘荡荡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附身在刚被打死的丫鬟身上。

    这是俗称的穿越或者空间跳跃?

    为什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为她的寿命未尽,心脏却透支过度,需要一副新躯体?因为她不信上帝,背弃阿弥陀佛,上天要矫正她的信仰观?还是因为她满心、满肚子的遗憾,上苍深感同情,给她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确定自己穿越了。

    她穿越,那长得和哥一模一样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他是哥吗?哥也穿越了?他还记得自己吗?

    不对,他不是哥,他身上没有哥的味道,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好奇、有陌生,却没有心疼。

    他只是一个和哥哥长得很像的古代人。

    他比哥年轻得多,也壮实得多,虽然他抱她的动作和哥一模一样,但哥的身体那么好,怎会像她,心脏透支、阳寿未尽然后穿越了?

    所以,是她的错,是她脑袋太混乱,行为太失控。

    她不该抱着人家放声痛哭,不应该遭遇委屈就习惯性地往哥哥身上躲,更不应该看着他就觉得心安

    这里是阶级意识很强的古代,她是穿越女,不该保存自己的公主病,她只是刚被杖毙的粗使婢女,她应该

    只是,他为什么没用鄙夷的目光瞪她,没有嫌恶地指着她,大喊一声“放肆”?因为他被她一声“哥”喊晕了头?被她哭得乱七八糟的眼泪乱了心?

    摇头,更乱了。

    就是因为混乱,她很白痴地问巧儿“你们这里的香皂,都是这个味儿吗?”

    废话,这里是古代,难不成她还指望有阿原手工皂?就算有香皂,估计只有公主或皇后娘娘用得上,她一个贱民恐怕只有重新投胎,才能再度遇见那等好东西。

    就是因为混乱,她要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这里没有水龙头,巧儿和鸯儿提水,提得满身大汗,一双眼珠子都快把自己给瞪穿,唉,该学会将就的。

    把头从水里拔出来,深吸一口气,余敏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决定不想了,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她捧起水,狠狠泼几下,拿起不吸水的布巾用力擦干。

    这副身体至少有大半个月没洗过,第一桶水下去,搓不了多久就浮上一层灰白色悬浮物,真可怕,她这种罹患公主病的女人,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安然活下去?

    从浴桶里爬出来,准备换衣服之时,她想起先前那位巧儿姑娘阴阳怪气地说:“这套衣服可是鸯儿姊姊最好的一套,还没上过身呢,如果你嫌弃的话,不妨穿上自己的旧衣。”

    拿起衣服,翻看两下,说实话,她确实嫌弃,不过处处讲究的日子应该结束了吧。

    余敏套上衣服,走出浴间,遇见等在外头的巧儿。

    她脸色的臭度可以和臭豆腐拚高下,若不是酷似哥的男人下达指令,巧儿大概会直接把自己丢进焚化炉吧。

    前世心脏不好,习惯避免争执,也避免情绪过度起伏,余敏只微微一笑,屈膝道:“劳烦姑娘了。”

    “你也知道劳烦人了?”巧儿哼一声,走在前头。

    余敏乖乖跟上前。

    回到房间,鸯儿已经等在那里,她年纪比巧儿略大些,五官眉目柔和得多,至少就算不屑她,也不至于表现得太明显。

    鸯儿帮她擦干头发后,让大夫进屋子替她号脉。

    大夫只说她身子虚弱,需要好好调养,留下方子便转身离开。

    这点余敏也深感怪异,刚被杖毙的人,屁|股上竟不见半点伤痕,不合逻辑,但最不合逻辑的穿越事件都发生了,伤口消失这回事也就随便吧。

    她轻触铜镜,镜中的人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

    令人讶异的是,这张脸和前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身材相似、肤质状况相似,右手臂上的相同位置有一颗相同的痣。

    只是碰到这么大的事,她震惊恐惧,胸腔里的心脏却没有造反迹象,没有习惯性的闷痛、没有心悸不已,依旧稳稳地跳动着。

    可不可以由这些事归纳,这颗健康心脏是做为她穿越的奖赏?

    “倘若姑娘整理好,爷在厅里等你。”

    鸯儿说话中规中矩,没有巧儿那股不自禁流露出的鄙夷,但比起巧儿,余敏更防备鸯儿,她的目光太闪烁。

    要见“哥”了吗?余敏轻咬下唇,犹豫,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认错人?

    见余敏这副模样,鸯儿冷淡一笑,还没想好说词是吧?

    也对,是该想想办法在自己身上弄出点伤口,否则杖刑之谎怎么圆得过去?

    口气里带着微微的讥讽,鸯儿说道:“不急,余姑娘慢慢来,我在门口留个小丫头,倘若姑娘准备好见爷了,她会带你过去。”

    她不给余敏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去。

    “这也嫌、那也挑,好像咱们府里的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嫌胰子臭,嫌布巾不吸水,嫌衣服粗糙没弄明白的话,还以为爷救了个公主回来呢。

    “爷说她受伤,哪来的伤啊?全身上下连一块破皮都没见着,怕是糊弄主子爷,想求得爷怜惜”

    巧儿的抱怨满坑满谷,听得吕襄译抿唇憋笑。

    璟叡还嫌守静园的下人没规矩,这里的下人规矩又好到哪里去?

    璟叡知道自己被取笑了,不过巧儿确实没规矩,在国公府里有母亲盯着,她还不至于这样大胆,出府后,她仗着侍奉自己多年,再加上有王信这个叔父当靠山,谁都不放在眼里。

    去年祖父离世,匆促间买下叡园后,他离家打仗,战事结束,又被派至京畿大营驻守。每次来回,在府里待的时间加在一起凑不到二十天,哪有那个心思调理下人。

    李忠、王信对外头的事还算有能耐,但管理后院就差了点,以至于到现在,叡园外头看着还好,里面却乱成一团。

    “巧儿的意思是,余敏目空一切,把你们当成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吕襄译似笑非笑地问。

    指使吗?巧儿一顿,答不出话,只好转头向鸯儿求助。

    鸯儿屈膝道:“回平王世子,余姑娘没有指使得我们团团转,只是多问上几声。”

    比起巧儿,鸯儿的回话厉害得多。

    这种说法容易造成误解“多问几声”与“指使”之间的差别,在于下人是否心宽,而非余敏好不好伺候,重点是,余敏确实是嫌弃挑剔了。

    一个粗使丫头诸多挑剔?那叫作不识抬举,当真以为主子宽厚,她便飞上枝头当了金凤凰?倘若主子存了这个想法,能不憎厌余敏?

    可惜她们的小心计非但派不上用场,还让璟叡看得更加清楚,叡园需要找个人好好掌理,免得尊不尊、卑不卑,上下乱套。

    “余姑娘呢?还没打理好?”吕襄译又问。

    鸳儿面上刻意表现出些许犹豫。“余姑娘打理好了,但她还没准备好见爷。”

    她偷偷瞧璟叡一眼,只见他眉头紧蹙,面色不豫。

    生气了吗?鸯儿自觉计策得逞,心头更欢。

    还没准备好见爷——言下之意是让爷等着,皇后娘娘才有这等架子吧!鸯儿、巧儿互视一眼,抿嘴浅笑。

    她们再度估计错误,璟叡并非恼怒,而是担心那丫头确实藏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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