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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却听不见自己的话语。
讲到半途,劳勃便哭了起来,身下的垫子剧烈摇晃。“他杀了我母亲,我要看他飞!”他手上的痉挛更严重了,连肩膀也开始抖动。男孩抬头,牙齿发出“噶哒噶哒”的碰撞声。“我要看他飞!”他尖叫“飞,飞!”随后四肢无法遏抑地剧烈抽打。罗索布伦刚巧在这孩子摔下王座之前跨上高台,柯蒙学士随即跟进,却帮不上忙。
珊莎和学士一样无助地看着癫痫病发作的惨状。劳勃踢中罗索爵士的脸庞,布伦咒骂了一声,却没松手,任凭男孩抽搐挥打,还尿了裤子。期间,客人们不发一语地观看,他们当中只有奈斯特大人见识过这番场景。过了许久,劳勃终于筋疲力尽,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停止动作,这时,鹰巢城的小主人业已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了。“抱他回房,用水蛭吸点血。”培提尔公爵吩咐。于是布伦把孩子抱起来,带离大厅,柯蒙学士面色阴沉地跟在后面。
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鹰巢城的长厅内再无任何响动。珊莎听见夜风在月门之外呻吟哀悼,觉得自己又冷又累。我还得把故事再讲一遍吗?她不禁揣测。
然而她的故事一定起了作用,只听奈斯特大人清清嗓门“初次谋面,我就讨厌这个歌手,”大总管粗声道“我劝莱莎赶他走,劝过很多次。”
“您一直给她忠诚的谏言,大人。”培提尔庄严地说道。
“可她不接受,”罗伊斯抱怨“她勉强听我说完,然后束之高阁。”
“我夫人对世上的人情世故看得太简单,”培提尔的话语沉浸在回忆中,连珊莎也几乎相信他深爱着自己的夫人“她看不到坏人身上隐藏的邪恶,只能看到好的一面。马瑞里安的歌喉固然甜美,唉,结果她便轻易错信了这个人。”
“他把我们比作猪,”艾尔拔罗伊斯爵士气鼓鼓地宣称。他肩膀宽阔,长相端正,修面整洁,唯独留了浓黑的八字胡,好像那张脸上的篱笆——总而言之,他就是他父亲的年轻翻版。“他写了一首歌,说两头猪在大山下讨生活,成天以猎鹰的残汤剩饭为生。这不明摆着讽刺我们吗?结果当我指控他时,他还反唇相讥:‘怎么,爵士先生,不过是首关于猪的歌嘛。’他就是这样说的。”
“他也写歌嘲弄我,”马文贝尔摩爵士插话“称我为‘叮当骑士’,当我发誓要把他舌头剜出来时,他跑到莱莎夫人驾前告状。”
“他就是那样,”奈斯特男爵确认“一个懦夫,只会躲在女人裙下,因莱莎夫人的宠信而傲慢无礼。您知道吗?她把他打扮成领主的样子,还给了他黄金臂环和镶月长石的腰带。”
“连琼恩大人最爱的猎鹰也赏了他,”某位外套上画有魏克利家族的六根白蜡纹章的骑士说“那是首相大人最爱的鸟儿,是劳勃国王送的礼物。”
培提尔贝里席长叹一声。“这些事的确不成体统,”他表示同意“所以我才试图挽回。经我多方劝说,莱莎同意让他离开,然后那天,她和他在这里会面。当当时我应该看着她,我万没料到我做梦也想不到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不要,珊莎惊恐地想,您不要这么说,您不要告诉他们,不要,不要。然而艾尔拔罗伊斯却摇摇头“不,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太自责了。”他表示。
“那歌手十恶不赦,活该遭天谴,”他父亲赞同“带他上来,培提尔大人,让我们为这桩悲剧作个了断。”
培提尔贝里席整理了片刻,待情绪平静后,方才说道“如您所愿,大人。”他转身对守卫们下令,把歌手从天牢中带上来。须臾,那个名叫莫德的丑陋狱卒便押着囚犯入厅,这名狱卒有小小的黑眼睛和不对称的伤疤脸——只因某次战役中他的耳朵与部分脸颊被斧头削去——和多达第二十石的苍白肥肉。他衣着污秽,散发出一股浓郁恶心的味道。
与他相比,马瑞里安几乎称得上端庄了。有人为他洗过澡,并换上天蓝色马裤和带蓬松衣袖的洁白上衣,腰间束上莱莎夫人赠予他的银腰带。白丝手套盖住了他的手,而白丝绷带遮掩了他的眼睛。
莫德手握皮带站在他身旁,戳了戳他的肋骨,歌手连忙单膝跪下“好大人们,我恳求您们宽恕。”
奈斯特大人板起脸问“你认罪了?”
“若我的眼睛还在,此刻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歌手那副在夜里嘹亮甜美的嗓音,现今变得粗嘎又嘶哑。“噢,我是如此深爱着她,我不能忍受看她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不能忍受她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可我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想过要伤害我那可爱可敬的夫人,把大门关上,只是为了能有个清净的环境好表达感情,可,可莱莎夫人冷冰冰的她说她怀了培提尔大人的孩子,她说她一阵一阵疯狂攫住了我”
他叙述的时候,珊莎看着他被手套包住的手。胖玛迪闲聊时讲,莫德要了他三根指头,包括两边食指与一根中指,而他的小指头最是强硬,虽然废了,竟还连在手上一这些隔着手套统统看不出来。都是些故事吧,玛迪知道什么呢?
“好心的培提尔大人让我留着竖琴,”盲眼的歌手宣称“留着竖琴和舌头这样我还可以唱歌。莱莎夫人好喜欢我的歌啊”“快把这废物带走,否则我就要动手了,”奈斯特大人咆哮“看着就恶心!”
“莫德,带他回天牢。”培提尔叮嘱。
“是,大人,”莫德粗暴地提起马瑞里安的衣领“别废话了!”当他开口时,珊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有金牙。大家看着狱卒半拖半推地将歌手带出大厅。
“此人必须处死,”他们离开后,马文贝尔摩爵士宣布“必须把他推出月门,以告慰莱莎夫人在天之灵。”
“先将他舌头拔掉,”艾尔拔罗伊斯爵士补充“拔掉那只只会撒谎、嘲弄的毒舌。”
“我知道,我对他实在太温和,”培提尔贝里席满怀歉意地道“说实话,我有些可怜他,毕竟他都是为了爱啊。”
“管他是爱还是恨,”贝尔摩坚持“反正必须死。”
“快了,大人们,”奈斯特男爵粗声道“没人能在天牢上生存,蓝天会呼唤他。”
“是的,”培提尔贝里席确认“至于马瑞里安何时响应呼唤,我想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做个手势,守卫们便再度将大门打开。“爵士先生们,我知道您们登山辛劳,此刻一定疲累极了。我已备好房间,并在下面的厅堂摆上佳肴美酒,奥斯威尔,烦你指引大人们前往,并随时伺候着。”他转向奈斯特罗伊斯“大人,您愿意来我书房共饮一杯吗?阿莲,亲爱的,请你担任侍酒。”
炉火微弱,一壶酒在桌上等着他们。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珊莎满上奈斯特男爵的杯子,培提尔则用铁火棍拨弄柴火。
奈斯特男爵缓缓坐到壁炉边“这事没有结束,”他告诉培提尔,似乎当珊莎不存在一样“我表兄会亲自审问歌手。”
“青铜约恩不信任我。”培提尔拨开一根柴。
“不错,他决意率兵前来。毫无疑问,赛蒙坦帕顿会站在他那边,恐怕韦伍德伯爵夫人也将加入。”
“除了他俩,还有贝尔摩伯爵、小杭特伯爵和霍顿雷德佛。他们另将带来强壮的山姆石东,以及托勒特家族、谢特家族、寇瓦特家族与科布瑞家族的人。”
“你果然消息灵通。科布瑞家族的谁?不会是莱昂诺大人本人吧?”
“不,是他弟弟,林恩爵士因为某些原因,与我不和。”
“林恩科布瑞是个危险人物,”奈斯特男爵着重提出“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打开山门欢迎呗。”培提尔又拨了拨柴火,然后将棍子放开。
“我表兄要剥夺你峡谷守护者的头衔。”
“他真要这么做,我也不能阻止他。您瞧,我只有第二十人的卫队,罗伊斯伯爵和他的朋友们却能集结二万大军。”培提尔不慌不忙地走到窗边的橡木箱子旁。“反正,青铜约恩想干吗就干吗吧,”他边说边跪下,打开箱子,取出一卷羊皮纸,交给奈斯特男爵“大人,这是我夫人给您的,表达敬爱之情的信物。”
珊莎看着罗伊斯展开卷轴“这这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她吃惊地发现领主眼中刹那间盈满泪花。
“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夫人把您看做她最忠实、最得力的助手,她告诉我,您就是她的岩石。”
“她的岩石,”奈斯特大人脸红了“她这样说?”
“经常这样说,而这”——培提尔指指卷轴——“就是证据。”
“实实在是过誉。琼恩艾林器重我,这我明白,可莱莎夫人她她对我总没好脸色,我还以为”奈斯特大人的眉毛皱成一团。“信上有艾林家族的印章,是的,可这签名”
“莱莎来不及亲笔签署就遭遇不幸,所以我以峡谷守护者的名义完成了她的遗愿,她若泉下有知,必定深感欣慰。”
“我明白了,”奈斯特大人收起卷轴“您真是真是尽职尽责,大人,是的,您做事英明果敢。不过别人也许会非议这份馈赠,从而影响您的名声。您知道,守护者的地位并非世袭,当年艾林家族享有猎鹰王冠、君临谷地时,专门修建了月门堡,以为冬宫。鹰巢城只适合夏日居住,下雪之后便要搬下来,许多人认为月门堡就跟上面的鹰巢城一样高贵。”
“谷地已经三百年没有国王了。”培提尔贝里席指出。
“因为巨龙来了,”奈斯特大人同意“即便如此,月门堡仍旧是艾林家族的领地,想当初琼恩艾林在其父统治时期担任月门堡守护者,登上鹰巢城之后,他把位子留给了弟弟罗纳,之后的继任者是他表弟丹尼斯。”
“然而劳勃大人没有兄弟,只有血缘遥远的亲属。”
“没错,”奈斯特大人将卷轴牢牢握紧。“我不否认自己想得到这份礼物。琼恩去君临担任御前首相后,是我一肩挑起统治谷地的担子。我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一切,没索取过任何回报,诸神在上,这是我应得的奖励!”
“这是您应得的,”培提尔保证“有您这样一位大忠臣在山下守卫,劳勃大人方能夜夜酣睡,”他举起酒杯“那么干杯吧,大人,为罗伊斯子爵月门堡永远的守护者。”
“永远的守护者,干杯!”两只银杯碰在一起。
许久,许久以后,喝完了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奈斯特大人起身告辞,这时珊莎已经睡眼惺忪,只盼快些爬回被窝。培提尔拉住她的手“瞧见了吗,谎言和葡萄酒有多大功效?”
为何她闷闷不乐?毕竟奈斯特大人肯站在他们一边,这是万幸啊“莫非一切都是谎言?”
“不是一切,亲爱的。莱莎的确常把奈斯特大人称为石头,但我不认为那是夸奖罢了,她还说他儿子是土包子嘛。她明知道奈斯特大人做梦也想能名正言顺地占有月门堡,却决心把这座城堡留给我们未来的儿子,也就是劳勃的弟弟,”公爵站起来。“这里刚才所发生的事,你都明白吗,阿莲?”
珊莎犹豫了一会儿“您把月门堡封给奈斯特大人以换取他的支持。”
“是的,”培提尔承认“我们这位石头先生出自罗伊斯家,他们家族一向骄傲敏感。若我公然开价,他会把这看成对他荣誉的侮辱,只怕要当场发作,变作一只发怒的癞蛤蟆。然而通过这种方式此人并没蠢到家,我招待他的谎言远比真相甜美。他希望莱莎把他看得比其他封臣都高,尤其比他表兄青铜约恩高,因为他时刻不敢忘记自己乃是出于罗伊斯家族的旁系。此外,他还想为儿子求取功名,许多重荣誉的人在为子女打算时,会做出原本不愿涉足的事。”
珊莎点点头“那签名您本可让劳勃大人签署,然而”
“然而我却以峡谷守护者的名义代笔,为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您失去职位或者或者有什么不测”
“那么奈斯特大人对月门堡的占有便瞬问成了疑问。我告诉你,这场斗争他是输不起的。很好,你真机灵,我想我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谢谢您,”对于培提尔的话,她有一种荒谬的自豪感,也有几许困惑“可,可我不是您女儿,我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女儿,我假扮作阿莲,然,然而您知道”
小指头用指头压住她嘴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亲爱的,却不可说出口来。”
“连我们独处时也不行吗?”
“尤其是我们独处时。总有一天,会有某位仆人偶然闯进房间,或者某个卫兵不经意间在门外听见了什么。你想让你漂亮的小手掌染上更多鲜血吗,亲爱的?”
马瑞里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苍白的绷带横亘双眼,在他后面,她还看见胸膛中箭的唐托斯爵士“不,”珊莎说“求求您。”
“我很想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可言,更不会玩游戏,我的女儿,但那是不可能的。权力的游戏乃是永恒的游戏。”
我从未想参加这场游戏。这场游戏太危险,稍有失足,便会万劫不复。“奥斯威尔大人,我逃离君临那晚他开的船,他知道我是谁。”
“只要他具备绵羊一半的智力,你的担心就有道理,是的,罗索爵士也知道真相。然而怎么说呢,奥斯威尔跟了我太长时间,而罗索天生口风紧密。反正,凯特布莱克替我监视着布伦,布伦替我监视着凯特布莱克。谁也不要信任,我告诫过艾德史塔克,结果他当耳边风。你现下是阿莲,未来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都得是阿莲。”他将两根指头按在她左胸“即使在这里,在你心中。你能做到吗?你能保证自己在心中也是我的女儿?”
“我”我不知道,大人,她几乎如此回答,可这句话对方是不愿听的。谎言和青亭岛的葡萄酒,珊莎心想“我是阿莲,父亲,除此之外,还能是谁呢?”
听罢此言,小指头大人吻了她的脸颊“凭我的智慧和凯特的美貌,总有一天,你能够征服世界,亲爱的。现在去睡吧。”
吉思尔为她房间升起炉火,换洗了羽毛床。珊莎脱掉衣服,滑进铺盖窝里。他今晚不会唱的,她祈祷,有奈斯特大人和其他人在,他不敢唱的。于是她闭上眼睛。
良久,她又在夜里醒来,原来小劳勃爬进了被窝。今天我忘了拜托罗索锁门,她懊悔地想,无可奈何地伸手搂住男孩。“乖罗宾,你好吗?你可以留下来,但不要乱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的小亲亲。”
“我会听话的,”他钻过来,把头埋进她双乳之间“阿莲?你可以当我的妈咪吗?”
“大概可以吧。”她说。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对两人都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