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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诺仁波钦微笑地从上面俯瞰她,
她的内心随之变成一朵微笑,一朵莲花
微笑和目光围绕了她,像魔法一样
让她禁不住慢慢抬起低垂的头。
否则,她怎么敢抬起头?啊,年轻的仁波钦,
水天一色的眼睛让她晕眩!
坛城。一个复杂而深奥的意象。
“坛城”在梵语有“圆圈”的意思,藏语中还有“中心与边缘”的意思。坛城有圆的,方的,有二维的,三维的,但无论二维还是三维“中心与边缘”的原则一定存在。坛城的四面代表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由中心和四边组成一个汇集宇宙能量的地方。藏传佛教认为,宇宙本身存在有着一个“坛城”的形象,所以要接近它,建造它,供奉它,因为它是宇宙本质或佛法的聚汇地。坛城中心通常是供奉时间之神与时间女神的神殿,据说总共有721位神居住于坛城,它们大多数是和时间有关的神,如季节之神,日神,月神,午后之神。此外还有元素之神,感觉之神,星象之神。在坛城中心的时间之神与时间女神的旁边,是四冥想佛和它其空行母女伴,然后是众菩萨,众护法,越到中心,神力越大。坛城的结构可以看做是宇宙的缩影,至少是对宇宙的想象。坛城有时可以画在唐卡上,有时可以画在墙上,有时可以画在沙地上,有时就是一个寺,譬如乃穷寺。
乃穷寺坐落在阿莫湿地边缘,标准的正方形,四周有院墙,院墙也是坛城必不可少的回廊。回廊绘满了彩色壁画,画的多是时间之神,时间女神。回廊以及院子约占整个寺院的三分之二,主殿占三分之一。进入东门是回廊组成的院子,院内青石板铺地,中间一根石柱,十多米高,柱子顶端永远是经幡猎猎,彩旗飘飘。每年的萨嘎达瓦节释迦牟尼降生、成道、圆寂的日子拉萨各大寺院都要举行各种纪念法会,乃穷寺也不例外。虽然乃穷寺比起拉萨的三大寺要小得多,但因其最完整最集中体现了坛城的观念,它的法会更有一种神秘庄严的宇宙色彩。白哲寺不具体属于哪个教派,既不属于黄教、也不属于红教或白教,任何一个教派都可以在这儿举行法会。通常,如果法会中央挂着莲师唐卡并专修莲师所传的大法,在藏传佛教各教派中便是宁玛派即红教的标志。
维格的第一个上师就是在宁玛派的法会出现的,那个著名的节日,维格对王摩诘说,宁玛派旗幡猎猎,映红了阳光,阳光如彩色的雨纷纷闪烁飘落,宁玛派年轻俊美的卡诺仁波钦率领一长队喇嘛从坛城东门彩虹一样进入了四方的院子,长长的法号与漂亮的海螺一同吹响。他们中间有一幅绘有“莲师八变”的唐卡被慢慢竖起来,各种法器闪着不同的光泽,光泽与嘤嘤嗡嗡的经声、法号声海螺声汇成了彩色时间、彩色阳光,彩色雨露。在声光色之中,在“莲师八变”唐卡之下,一位年轻的高僧,丰瞻飘逸,光彩照人,端坐在法座上。他的年轻让人惊异,他像祥云一样接受着信众的哈达,给每一个俯下身的人摩顶加持。他就是著名的卡诺仁波钦,那时他的信众已排到寺外,队伍沿着山村蜿蜒曲折,像经幡装饰了山村的小径。
维格也排在人流中。她穿着崭新的黑氆氇,身上没什么饰物,既不像别的藏人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拿着转经筒,更不像牧区来的藏人,身上挂满了银饰、宝镜、绿松石,走起路叮当作响。维格崭新的藏装虽不是第一次穿,也差不多是头几次穿,新得甚至可闻到从八角街尼泊尔商店刚刚买回来时的印度熏香。那时她刚到拉萨不久,一切还都怯生的。其实她至少应该戴上一串念珠,或是哪怕一串佛珠手镯,但是都没有。她倒是戴了一串深蓝色项链,却不是在西藏才有的那种链子,而是在巴黎她就戴的那种在巴黎这串项链是西藏风格,在西藏它又是巴黎味道,而她觉得自己就像这串项链。
她排在了队尾,一点一点地跟着彩色的阳光和别人留在地上的影子前行。此前一些天,她已去在大昭寺和三大寺,知道一些有关的礼仪,因此带了一条哈达。接近中午,她进入了坛城,虽然一切都已熟悉,但感觉还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新奇。她听说今天是一位宁玛派的仁波钦做法事,现在她已看见了那位神话般的仁波钦。她对宁玛派基本一无所知,只听说这个教派更神秘,更有一种神奇的法力,这使她的内心多少有些紧张。她离仁波钦越来越近,不由得头越来越低。低头的人排成了一线,她不得不随着大伙如此。她看不见仁波钦的面孔,但是她已到了法座前。她看见仁波钦脚面,当她像别人那样将洁白和哈达举过低俯的头顶,她还以为像在色拉寺和甘丹寺那样,感到头顶被轻轻地抚摸,然后她默默地离开。
她根本没想到抬头,她就要后退着离开,但是与以往不同,这次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围绕了她。不,不是有形的东西,是无形的东西,但是非常有力量。她感到了某种顷刻的照耀、提升、心里好像升起一朵火焰。她分明听到他叫她的声音,她终于勇敢地抬起头!
至今她还记得,也就是在这一瞬,她内心的那朵火焰变成一朵微笑、一朵的莲花卡诺仁波钦正微笑地从上面看着她。是的,正是这罕有的微笑和目光围绕了她,像魔法一样让她低垂的头禁不住抬起来,否则她怎么敢抬起头来?
她没想到他这么年轻,简直年轻得神奇,他的眼睛就像高山的湖水,那样纯粹,那样光彩,又那样自在。
他要她抬起头,那只刚刚给她摩过顶的手竟握有一样东西:一撮黑色的类似矿物质的砂粒。他打开掌心,示意她收下,她张开了手,但感到自己的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慢慢张开,当一颗一颗黑色砂粒像一串黑珍珠一样落入她的掌心,她的泪水也突然如白色珍珠落下,每一颗砂粒恰好呼应着每一颗泪珠。而那泪珠也不像她自己的,因为她根本就控制不住。她捧着砂粒和泪珠望着年轻的卡诺仁波钦,卡诺仁波钦再次给她摩顶。她没再低下头,只是透过金灿灿的泪珠看着年轻的几乎还是男孩的仁波钦。谢谢啦,她对少年仁波钦说,同样鬼使神差对仁波笑了一下。这是她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微笑,她非常清楚。她已不完全是信徒,当然也不全是女性化的本能。
她说不清为什么要挑战一下某种礼节。她不低头就是要挑战一下。还有微笑,甚至于某种眼神都是不应有的,但她又是发自内心。她心如水波,如此愉悦。但是她没看到在她幻化中卡诺仁波钦表情有任何变化,他依然那样纯粹,依然像湖水一样平稳。变化的是她,不是卡诺仁波钦,而她的一切变化又都来自于他。她感到冷,透明,感到好像穿着水的衣裳,他让她消弥在他的在湖水中。
那天的一切都像幻影,幻影一直没离去,永远也不会离去,永远是我和卡诺仁波钦的一个印心!你知道吗,印心就像两种光的重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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