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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夺妻、毁家之仇,这份慈心实在”

    楚冠英淡淡一笑,道“我老人家并非西天佛祖,即或佛祖,只怕他也要血染袈裟!只是哦,你还记得在卧虎山庄外你我邂逅的事吗?”

    西门吹雪默默点了点头。

    “那时刻,我老人家便是去找秦怀德那厮晦气”

    灿星满天,下弦月迟迟没爬上天来。入夜后的天色更加昏暗。一个人影灵若狸猫,迅如夜鸟,在卧虎山庄的楼台亭阁间几度闪现,终于停在一座建造考究的房脊阴影里。这所房子在一个幽静的小跨院内,明三暗五,既高大,又宽敞——

    这个人影正是楚冠英。

    他伏下身子,屏息不动,眼观六略,耳听八方。

    卧虎山庄非同寻常,楚冠英虽身负绝技也不便乱闯——尤其西门吹雪的到来已使整个卧虎山庄如临大敌,他更需要谨慎行事。因为,他不想把卧虎山庄闹个鸡飞狗跳、血流成河;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托体佛门十余年,已被菩萨点化,而是他还惦念着自己曾经酷爱过的妻子——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她的身体,容颜?”等等近些年来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需要了结这些思虑之后再对秦怀德乃至整个卧虎山庄下手。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眼下的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放眼江湖武林已无一人可与之敌;他的意愿一旦变为行动,周围的事物则必将附和自己的意愿,否则,那些事物便将变成不存在。

    四下里静谧无声,只听得房内有人说话。

    稍顷,楚冠英见行藏没人发现“嗖”的折身、蹿入屋檐下,双脚勾檐粱,挂下身子,舐湿窗纸,张眼内望。

    这是间精致,豪华的厅房,红木家俱泊漆斑斓,四壁墙上挂满了名人字画。

    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位夫人背向而坐,看不清她相貌,却可见头上珠翠璀灿,身上衣着光鲜;一个绿衫少女,正依偎在那夫人身边。

    但见她生得娇艳如花,体态婀娜,却又是一副刁蛮任性的样子:“母亲,你就依了我这一次吧”

    楚冠英的心头一震。

    他在入卧虎山庄之前,已见到过这位翠衫女侠,知道她是卧虎山庄的大小姐秦丽蓉,显而易见,那位夫人便是他日思月想的妻子——孙月华。

    “是她,也只能是她”

    但听得孙月华道;“蓉儿,你就别再磨娘了,你爹已说过不行,娘又怎么能拗他的主意。”

    “母亲,怎么什么事你都听爹的?”

    “因为他说的对,偌大一个卧虎山庄,数千庄客,他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家里面的大事,自然也应由他做主。”

    秦丽蓉撒娇道;“这哪儿算得什么大事嘛!”

    “怎么不是件大事,娘只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飞吗?”

    “莫非母亲想让我们常留身边,终生不嫁?”

    “我可没这么说。”

    “是人家白衫客人品相貌不好,不中您老人家的意?”

    “疯丫头,人家西门大侠一表人才,精采秀发,而且武功超卓,娘怎能说没心话。”

    “那又为了什么?”

    “你爹说他性情孤傲,目中无人,出道江湖未逾一年,便树敌无数;尤其他残害同门,霸占”

    秦丽蓉怕她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忙截口道:“这不是爹的话,倒象是钱永昌那厮放爹也真是,山庄里人材济济,偏用他当管家。我半个眼珠也看不上他!”

    孙月华道:“蓉儿,你可不能这么说。山庄里的事务太多,钱管家做事殷勤,又有算计”

    秦丽蓉“哼”了声,道:“我看他是心怀叵测!”

    忽听一个声音道;“是谁这么大胆,竟连我的宝贝女儿都能看出来他心怀叵测?”

    门帘掀起,秦怀德缓缓走了进来。

    秦丽蓉小嘴噘得老高,侧转过脸,一声不响。

    孙月华站起身,走上几步,敛身施礼道:“夫君,你近些天来身体欠和,怎还没歇下?”

    秦怀德搀了孙月华一同入坐。

    窗外的楚冠英见他们母慈女孝,夫妻琴瑟合谐,心情震动,酸溜溜地不是滋味,及待孙月华转过身来,他得以看清妻子的容貌,更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涌心头。

    但见,孙月华身材隽秀,稍显丰满,黛眉杏目,樱口梨腮,若不先已知道这便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楚冠英几疑其为三旬上下之人。

    在他的记忆中,妻子确实生相貌美,但,二十来年过去了,妻子依然驻颜如此,若非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且养尊处优的话,又能作何解释。

    然而,他自己苦心孤诣进卧虎山庄来,却是要寻秦怀德作一了断。诚然,夺妻、毁家之仇不共戴天,以血还血,天经地仪;然而,妻子该怎么办,难道要用自己的手毁掉她平静、惬意的生活?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又怎么办,也让她和我结下杀父之仇吗了

    一空大师说的对,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千头万绪,有时也实在说不清楚应该究竟如何解决。

    怜悯是一切道德的基准。

    楚冠英蓦地觉得自己的心底深处竟有那么多怜悯——他不禁心神震荡,眼睛有些模糊了,他也忽略了去揩。他在窗外看了足有个许时辰片刻,突地折身飞上屋脊,一路蹿房越脊,疾掠而去。

    此刻,他的心思宛如一团陈年旧麻,斩不断,理还乱,竟连西门吹雪已把卧虎山庄闹得人心惶惶也没注意到。

    西门吹雪听到这儿,情不自禁地问:“楚前辈,您到红衣帮总舵显非一日,可知道秦怀德夫妇现在哪儿?”

    楚冠英神色暗淡:“他们都已经死了”

    红衣帮总舵所在的泸山之夜显然还从未这么热闹过。

    暮霭渐深的时候,山脚下的一座高大阴森的院子里掠出一个人影,月光下,只见她身材隽秀,穿着紧身夜行衣更显得体态婀娜——是个女人。她脚刚落地,对面的一个墙角里即刻闪出两个黑衣人,但等认出那个女人,那两个黑衣人连忙躬身施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敢多说,便转身退去。

    这人影便是孙月华。

    黄河渡口被擒之后,情势所迫,扑天雕秦怀德决计归附红衣帮,夫唱妇随,孙月华自然没话说;赶赴川西的路上,她夫妇确实没受任何虐待,然而,孙月华的心里却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她的女儿失踪了。

    “蓉儿,蓉儿她在哪儿”

    几个月来,这思念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噬咬着她的心,使她度日维艰。

    她终于得到了女儿的消息:她已经到了泸山!

    这消息出自红衣帮长老廖平之口——

    傍晚,廖平来他家里做客,孙月华无意中在屏风后面听到了他和秦怀德的一段对话:

    “秦堂主,”廖平迟迟道:“依帮主的主意,这件事尚需瞒你几天,可我知道你们夫妇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两月余来不见她的音信,又怎能不牵挂在心”

    “怎么,长老已经知道我女儿的下落?”秦怀德不禁惊喜交集,打断他的话,道。

    廖平点了点头,道:“她已经到了总舵。”

    “她在哪儿?”

    廖平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们父女情深,恨不得即刻见到令嫒才好,可是,秦堂主,你我均系帮主麾下重臣,凡事应以帮夯为重。你也知道,西门吹雪已经到了总舵,却还没人知道他的行径,帮主的意思是:以令嫒为饵,把那厮引出来——暂且将令嫒羁押几天。你放心,帮主派有专人侍候她的饮食,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但见秦怀德只怔了一瞬,便“呵呵”笑道:“多谢廖长老关照,既帮主这么安排,我又有何话说——大局为重,秦某焉能因私情而乱帮主大谋”

    孙月华听到这儿,几乎气得昏过去:“你红衣帮虎踞西南,总舵高手如云,却拿我的女儿为饵、擒拿西门吹雪;你们把‘一丈青’当成什么人了!”

    她越想越气,扭头回到房里,胡乱换了身夜行衣便奔泸山而来——她起码也要见到女儿一面。

    孙月华在观音阁、青羊宫等处几经闪现,转眼间,又来到了隐溪寺的后院墙外,她迟疑了片刻,正待腾身而起、掠进墙去,却不料纤足绊到了一根绳索;她情知不好——泸山上处处布设暗桩——慌忙向后跃开。

    就在这时,一阵弓弦声响,无数箭矢挟啸射来。

    她情急中撤出十三节亮银鞭,抖腕舞起一片如雪光华,一边格打箭矢,一边连连后跃:岂料,一脚踩空,身体只滚动了几下,便宛若陨石,急坠而下。

    但听得耳畔风声呼呼,眼中景物交替,这瞬间,她蓦地意识到自己跌进了那个叫鹰愁崖的悬崖,心中不禁一惨:“完了”

    突地,身上一阵剧痛钻心,登时昏了过去

    孙月华于浑身疼痛悠悠醒了过来,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漆黑,懵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刚移动了一下身子,便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你怎么到了这儿?”

    孙月华不由打了个冷战:“在这悬崖下面怎会有人?只怕是鬼!是那种摔死在这深涧里,等找人替死、自己再去托生的鬼!”她战战兢兢问:“你是谁?”

    “你也不必知道我的谁,是我在问你?”

    语气又硬又冷,一字一板,阴冷森森地骇人。

    “你、你是鬼!”孙月华心里的话不禁脱口而出。

    “不错,你说对了。”

    “你、你放过我吧,我家里”孙月华在哀告,声音哽咽,险些哭出声来。

    那“鬼”仿佛为她的哀求所动,沉吟了片刻,道:“让我放过你也可以,但,你必须把此生所做出的亏心事都讲清楚:也只有这样我才好决定是不是应该放你——你需明白,在鬼的面前说谎是自讨苦吃!”

    孙月华犹豫起来:“是啊,在无所不至的鬼面前撒谎显然是不明智的。

    但,我这一生做过亏心事吗,没有吧如果说有,那也只能是对我的那个小娇儿——苍天哪,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个‘白衫客’是不是我的这种事能说与他人知道吗?尽管他是个鬼,然而,我如果不说,他就会”

    她咬了咬牙,狠心道:“好吧,我说!”

    于是,她迟迟疑疑地把那是件足以使她懊悔终生的事缓缓说了出来——梅月山庄遭变之后,她如何失身于

    (这段情节请阅拙著狂侠西门欢雪)

    话没说完,她已泣不成声,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迟迟道:“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个隆冬的清晨,一场罕见的大雪在夜里就已经停了,但朔风扬起的雪雾直往脖颈里钻,天气的寒冷程度较之漫天大雪毫不逊色。

    红日当空,一片朝霞灿烂,雪映日光、甚是耀眼。我怀里抱着我那娇儿踟踟蹰蹰地走出了西门。

    秦怀德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可以看出来他讨厌这个孩子,我若想能在他身边平静地生活下去,便只有再说,他已经断了奶,若不求助于人,这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情势所迫,我迫不得已打定主意遗弃他,却又实难割舍——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呵!我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却无心思去擦。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我貌似在官道上赶路,其实已阅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使我足以信赖的角色。

    此刻,我只觉得腹内“咕咕”的直叫;晨时喂了些米粥、睡去的他也该醒了;我长长叹了口气,便想去找个地方打尖、歇息一下。

    “正在这时,远远见一队镖车走来。有二十几匹健骡,骡背上都插了镖旗:杏黄旗面,宝蓝狼牙滚边,写有‘九江威远镖局’字样。我知道这杆镖旗和‘展翅大鹏’黎应龙的名头在大江中流的江湖道上极响;十几年来,黑白两道上的朋友都买它的面子,几乎通行无阻。

    我匆匆地前后扫了两眼,又深情地注目了一下怀中的娇儿,把他放在路边上,咬了咬牙,径自向道旁的一片树林奔去,我隐隐听到他哭了,哭声越来越大

    我知道自己的孩子绝不会死——把他拾去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后来,我打听到,其人正是九江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展翅大鹏’黎应龙,嗣后,我也几次托人找过我那小娇儿,可九江威远镖局被青龙帮挑了,‘展翅大鹏’黎应龙虽侥幸逃得性命,却下落不明”

    西门吹雪听到这儿,脸上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色,然而,他只是张了下嘴,喉头动了动,一口涎水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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