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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昶毅身着笔挺灰色系西装,面对着注满水,宽两呎、长五呎的大水族箱而立,两条修长矫健的腿稳稳跨开与肩齐宽,左手则是轻松地放于工整的裤袋内,右手托起一只酒杯缓缓送至唇缘,似有若无地朝在水缸里优游的红龙致敬,自我嘲弄地说:“赚钱嘛,则是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不狠准赔!”

    说罢,仰首欲尽杯中物。不待美酒下肚,就把水晶杯丢人水族箱内,然后双臂环胸往后退一大步,下意识地踮起擦得光可鉴影的鞋尖,前摇后晃地赏玩着水族箱内的景象,注视酒杯慢慢沉搁在细碎的白沙上。

    双眉俱扬的他努嘴思量五秒,对眼前的结果不甚满意,便开始动手解下左腕上嵌了钻的瑞士名表,拎着表扣的一端,再次毫不心动地送人水族箱内。这回他没理会那只表的下场,径自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方型黑钻戒指,同时旋身退了三步,既而高举那只价值不菲的首饰,在空中比画了三次,最后,一个投篮,将它轻松掷出。

    于是,小小戒指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拋物线图形,扑通一声便掉入水中,金光闪耀的白金戒圈在水波荡漾的折纹下更显光耀。因为戒身的体积小,又有浮力载托,所以下沉得缓慢,眼见就要适巧地停在一尾小金龙的背鳍上,但小金龙行动矫捷,见有异物下滑,动作俐落的做了一个下深,及时闪开那个不明坠落物。

    等到那只戒指死寂地躺在生意盎然的流波中时,长腿跨开稳站的屠昶毅才满足地咧嘴,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对投射在玻璃水箱上的身影自语。

    “屠昶毅,你瞧个仔细!这条笨鱼比你聪明,它不仅对这吃不饱的玩意儿兴趣缺缺,还避之唯恐不及哩!”说完,一长串遏止不住的狂笑便从他唇际窜了出来。

    表面上屠昶毅酷似朗笑,实则不然。他此刻的心,是冷冽得如一座飘荡在广汉冥海上的千年冰川。他坚毅的嘴角微微上扬,唇缘处叼着一缕邪门的笑容,是锋刀削抹不去的心灰意冷。然而,在他哲回自己办公桌的当口儿,举手投足间,仍是将一位企业家温文尔雅的风范展排无遗。

    他硕实的身躯没有因为高大强健的体格而显出鲁钝,也不因为他即将甩开这一切就即刻显露自己的急躁与兴奋,相反的,他极其平实地收拾桌上的文件资料这是七年来下班前的惯例,永远不假秘书之手。只是这一回与以往迥异,因为他还得打包自己的私物,而这是他乐意做的事。

    屠昶毅将一个个特级红木抽屉拉开,巡了一遍后,发现原来除了一套漱洗用具外,其它东西都算不上是他私人所有。他入主这幢大楼七年了,在离开前能带走的东西竟少得可怜,不过他倒是轻松地呵笑一声。这一笑之下,将他迷人的风采唤回,再度逼退阴霾的悒郁,直到他定眼瞧见桌上的文书工具后,笑意顿撤,笑声也倏地打住了,继而两眼微病埃岫竦厣ㄊ诱饧涮旎o甯叩每湔诺拇蟀旃摇?br>

    他暗忖,这里空间大、门大、桌大、椅大、树大、鱼大、水族箱大、家具大、玻璃窗更大,总之,所有在这装潢得气派非凡的四方格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大,唯有他这个能动的使用者最渺小。

    很奇怪,这么宽阔的空间竟给他一种窒息、夺魂摄魄的压迫感!他打了一个寒噤,马上垂下头,略瞥一眼敞在桌上的财经杂志的内容,讥诮的笑意从脸下撤后,又是一声冷嗤。

    杂志上面说,意气风发、自负傲人的屠昶毅,是鸿国企业第二代负责人兼鸿泛海外投资的创建人,今年才三十七岁就坐上代理常务董事的位置。睥睨同僚与自尊傲人的他独具慧眼与商业头脑,不仅能洞悉市场走向,更能开创商机。七年前,他父亲所统御的鸿国资产数不过四十亿,七年后,他将四十几亿点金增值为百亿,堪称商界奇才。

    这些年来,企界人士称这位由哈佛企研所毕业的高材生为“金手指”同为只要是屠昶毅看准的投资项目一定稳赚不赔,不论哪家即将关门大吉的公司,只要经他兼并后,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他的致胜原则只有一条不做一窝蜂的事。

    他无时无刻不张大眼睛寻觅新市场、新导向,甚至经由优势媒体功效来教育群众,为自己的关系产品创造新的消费量

    读到这里,他以迅雷之速猛地合上那本杂志,随手抄起将它一扭,又是往水族箱的方向掷了过去。疾速飞出的杂志砰地一声撞在玻璃上,震得水里的鱼儿哆嗦不止。

    “狗屁不通的官样文章!我屠昶毅到底有没有本事,自己最清楚!懊死!”屠昶毅有恃无恐地破口大咒,说着“砰”一声跌坐于皮椅上,大手用力拉扯上了发油的短发。

    事实上,现实生活里的屠昶毅跟外界所传的强人完全不一样。

    他只是一个被层层公文与繁事缠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正常人,自从接手父亲的位置以来,每一年临近生日大关时,就会抑不住冲动地爆发一回。

    真实的他不是一个充满魄力、能令投资人服膺的三十七岁魅力男子,而是鸿国企业所有人屠世民的么子﹔而大伙竭力隐瞒他只有二十八岁的真相,只是怕投资人知道后,信心大减。

    外界称他商业奇才、青年才俊。哈!他的确是!只要有个亿万富翁做老爸,就连扶不起的阿斗都可以是青年才俊。

    杂志上说他独具慧眼和富商机洞悉力。那番话简直是信口雌黄的褒奖和吹捧。如果他屠昶毅真的独有一双慧眼的话,他会选择去当海盗,宁愿过着杀伐的生活,也不要在股东大会上面对那么多食蚁兽。那批钱奴除了要他快速大把赚钱外,什么都不求,至于如何赚、用什么代价抵,他们一概不在意。

    再说到那个成功的海外投资吧,那是因为他有一群能干的幕僚在后,资金多,又碰上运气好,三者不缺才能十赌九赢。连瞎猫都有撞上死老鼠的一日,更遑论大笔金单握在手上的明眼人,随便丢个三家,不中一家才怪。

    而最、最、最离谱的是,他在没进公司以前根本从未离开台湾,甚至连大学门都无缘叩过,怎么可能会从哈佛毕业?而且还拿了个mba!

    笑死人了!他附中毕业不到三天就提前入了伍,透过人情关系在肥缺单位做文书,两年后下了部队,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傻傻地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阿爸骗进公司,扮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死样子,随他上酒店跟人谈生意。

    三个月之内,原本烟酒不沾的他,被调教成吃喝玩乐的能手,即使面对一个年龄大得足以做他阿姨的女人,他依然可以眼不眨、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人家拍拖、调情。他已记不得自己的第一次经验是被哪一个女人拿走的,只是他把这一笔烂帐全都算在他父亲的头上了。

    在商场与情场上身经百战的父亲告诉他,女人和男人之间就是那一档子的事,只要老子有钱有势,再顽强的女人也只有三种第一种,守株待兔型,这一类的女人通常是死缠烂打,就算她服侍男人的功夫再怎么娴熟,最好还是浅尝即止。

    第二种,装模作样型,这一类的女人一向死要面子和自尊,明明自己也想要,半推半就地了事后,硬是咬定自己是个无辜的贞节烈妇。这种时候,如果他也喜欢这种调调儿,倒不如好言哄哄,过个时日慢慢疏离就算了,因为拜她们爱面子之赐,若男人不爱了,她们绝对不会拿热脸颊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而第三类女人就麻烦了一点,那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一旦得到男人的承诺,还不识相地挖东墙补西墙,非得把男人的过去统统挖出来不可。

    所以,女人可以恋,但千万不能爱下去,否则跳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泥淖,无异于染上毒瘾。

    屠昶毅当然知道这只是父亲的经验之谈,不见得就有理。但为了谨慎,他多年来的言行多少受到了父亲的催化。所以出社会至今,他虽然和不少社交名媛及玉女红星交往过,倒都没有拖过三个月以上的,反正百货业界一年之中有春、夏、秋、冬四次大清仓,正好是可以提醒自己好聚好散的开场白。

    不过,可别以为当他说分手时,那些可怜无辜的美女们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当然,她们会尽义务似地对他摆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毕竟他人长得高头大马,长相又没丑过鬼先生钟馗,平时开着香车带出去压马路,也是一件挺光宗耀祖的事。不过很不幸,尽管他有个装了金砖的口袋,但他极度不爱接近人群,所以当他的女朋友是一件很吃瘪的事。

    而现在流行新新人类,又时时强调“下一个情人会更好”再加上美丽又有条件的现代女子既聪明又独立自主,根本不会让自己屈居下风,只要从他口里探出有想分手的意思后,二话不说,马上进行揩油计划,攒够了本钱就开始物色下一任男友。这样几年下来,他也着实帮不少人养过老婆,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功德一件。

    总之,屠昶毅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一位肯回头说爱他的对象,他甚至还指天起誓过,若交往过的女人之中有肯吃回头草型的,就算他不是真的爱她,也一定永远宠她,甚至忠实于她。只是天未从人愿,只叹现代新女性都太酷了,爱与不爱,都做得跟他一样决绝。不过,少了恋爱这回事,倒替他省不少的力,反正人生就这么过着,能随心所欲的行事才是真快乐。

    而真正享试旗乐这回事已离他好远了,从他二十岁接下这个沉重的包袱后,除了第一年干得新鲜带劲外,他无时无到不想砍断别人所说的那根金手指,好跟他父亲做无言的抗议。因为他这一生的黄金时段全都押在这家公司上面了。

    教育局应该颁给他父亲一座优良教师奖,以奖励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固执,强将儿子活生生地改良成一部制钱机器。

    如今机器的螺丝松了,而他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他要远离这里,躲得远远的,否则他的下场绝对会和他昨夜梦见的恶兆一样自己赤裸裸地被拴在一个黄金棺木上,四肢被白金脚镣烤住,四周围着一群观众,他们之中有的是股东,有的是他的下属,有的是因为他兼并后被迫离职的员工,有的是未曾谋面的陌生脸孔,但他心里有数,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他所赚的暴利导致损失的无辜群众﹔这些人的手上全都拿着希望他死的符咒,等着他下葬。

    他惶恐无助地对自己挚爱的父亲大喊救命,喊到声嘶力竭仍没有人应他,他只能睁大空洞的眼,任由一袋袋黄澄澄却冰冷的金币像流星雨般,滂沱地从天而降,一寸一寸地将他活活掩埋掉

    想到这里,老爸一脸哀求的模样又跳上了他的桌面,让他陡地缩身,猛摇头要甩开影像,但仍是听到爸爸的沙哑声。于是,一段在今早发生的插曲又钻进了他的脑里,活鲜地点醒他的记忆。

    那时他们才刚开完第一阶段的股东大会,在台下坐有好几千名持股股东,他们一个个黑压压的脑袋,如万蚁攒动,嘈杂的人声喧嚣直上屋檐,纷纷点头对今年的业绩大表赞扬。

    这热闹的场面看在屠昶毅的眼底,不仅没有替他带来半点成就感,反而更加恶化他的偏头痛,他倾头聆听坐在一旁对他报告事情的主管,成功地摆出一副世人都不知情的强颜欢笑,接着频频点头,佯装闲适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盒,以大拇指将盖子轻轻一拨,抖出一锭苏打片。他将那锭苏打丢入水里后,耐心地等它溶解,才举杯啜了口苏打水,以缓和他早已疼得快要抓狂的胃壁。

    好不容易捱到司仪宣怖中途休会时,屠昶毅再也不想玩“扮皇帝”这个游戏了。

    他从座位上一蹬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仓卒跳下主席台,亟欲躲回自己的笼子里。

    途中有上百个人想跟他握手寒暄,他一反往日的谦恭,恶劣地撇下句“没空”掉头就走人,让一干想跟他握手的股份持有人像木头人般地杵愣在原地。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又吞了一大杯苏打水,缓和一下快掀翻的胃。

    没多久,屠世民跟了进来。父子间,讲没三句话,又绕到同一件事上。

    “昶毅,爸爸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但是你要相信我,除了你以外,我无人可靠啊!”“爸!有三哥、四哥、五哥和六姐,只要你愿意,他们很乐意接手。”那时的他已控制住躁郁的情绪,不过仍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昶毅,当时我只急着要栽培你大哥和二哥,哪里料到你的双胞胎兄长竟死得早。

    你三哥养尊处优惯了,年少现成饭吃太多,苦倒没沾过,现在又五十三岁了,除了会花钱替他自己买一堆假画外,所画的三脚猫作品有一半是给没眼光的无名氏买去压仓的,而那个冤大头无名氏就是我!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人,我是不放心的。”

    “四哥可以接。”

    “你四哥更胡来!我送他出国学些洋知识回来,他只学了一招半式,光说不练,一个月花的零用钱是他薪资所得的十倍,在大学里挂个教授名衔又不好好做,甚至跟女学生搞出了花边新闻!下回他跟你领零用钱时,你警告他两句,叫他行事别太乖张,否则若是再被你那个当法官的四嫂揪到,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他们从文的不行,那五哥总成吧!他把公司帐打理得没话说。”屠昶毅紧紧抓住那根漂在湖面的稻草。”

    “什么没话说!今年报税本来可以少缴三千万的,都是他没听你的话做,才让我们公司的税后总净利下滑到四十名。你五哥啊,除了数字行以外,连加油表都会看错。”

    屠昶毅头一低,鼻子已在父亲的眼前喷气。“好!这个不行,那个没出息,那六姐可以吧!她被誉为女强人,与人合办的法律事务所干得有声有色,她可是曾经当着你我的面说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无话可说了吧?”

    “女强人!”屠世民闷哼一声,冷冷道:“哼!我看是女强盗吧!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威胁利诱的行事方法。她有钱开律师事务所,还不是八年前趁火打劫,跟我敲的竹杠,当时我若不给,你的底细就会被她揭发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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