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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木兰一愣,不料连溢离开后,竟是跑来这里同她和唐翎抢地盘,当下不悦道:“他一人听戏,用得着一座楼么?”
那伙计讪笑道:“连公子还带着一位姑娘……那姑娘正哭着呢,想来是公子要哄姑娘开心,这才……。”微一挤眼,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二人又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到底是唐翎最先反应过来,笑道:“那我算是明白,为何要用一座楼了。”回头看了霍木兰一眼,状似失落道:“美人今天是看不成了,走罢。”
霍木兰脸色微沉,转身走开,唐翎跟上来,见她一副不满神色,便挑眉道:“怎么,羡慕了?下回爷也给你包一场。”
霍木兰好笑地睨他一眼,道:“谁稀罕。”
唐翎红唇微挑道:“口是心非。”
眼见天色渐晚,城内蒙着一层淡淡朱光,行人穿梭其中,倒有分怡然之味。唐翎自然不想就此和霍木兰分开,便提议道:“时候尚早,去河边坐坐如何?”
霍木兰转头看他,目中无任何情绪,但却是点了头道:“好。”
长河尽头水天交接,山外一轮红日如火,将大片光泽洒在岸上,从二人头顶斜来。唐翎闻着四边野花清香,双眼微眯道:“到底还是蜀中的落日最美。”
河岸边是一片鹅卵石,间或有水草野菊杂生其中,临风摇摇摆摆,香飘四处。霍木兰屈膝而坐,右手搭在膝上道:“跟汴梁有何区别?”
唐翎一笑道:“区别大了。”
霍木兰忽而沉默,她自然不懂这轮红日在唐翎心中的意义,也自然不会知道,在她和云旭欢喜相伴,又反目成仇的这六年里,他独在异乡饱受着怎样的相思和艰辛,她只是望着山峦外一点一点隐逝的光泽,想起自己一日一日流失的生命,叹息道:“若是红日永远不沉,那就好了。”
唐翎微微一愣,似未料到她突出此言,淡淡一笑道:“它还会升起来的。”
霍木兰睫毛一颤,进而笑道:“对噢。”低下头,却很久不再言语。
“怎么了?”唐翎皱眉看她,伸手戳一戳她脸蛋道,“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霍木兰被他戳得脑袋一晃,索性环抱双膝道:“没什么。”
唐翎心中微微一沉,他只当她感伤之事,乃青城被灭,父亲失踪,便道:“木兰,你要坚强。”
霍木兰一愣,唐翎看着山外暮光,俊脸逆在光线下,双眼微虚道:“人这一生,总有一些难以跨过去的坎,有时看起来难于攀天,其实牙一咬,也就挺过去了。”转过头来,对她笑道:“再说,你不是还有我么?”
霍木兰心中一动,将目光从唐翎温柔的笑上撤开,看朝远山余晖道:“当年,你为何要走?”
唐翎脸上笑容一僵,只听霍木兰续道:“你是唐门最小的少爷,按理说,你爹不会轻易放你和你娘离开的。”
唐翎唇角一扯,淡淡道:“最小又如何,反正他的儿子又不止我一个,再说……。”声音忽然低下来,目光顺着水面,一路飘往山外,没入那苍红的天幕中,欲言又止。
霍木兰看向他道:“再说什么?”
夕照中,他棱角分明,肤色白润,但那雅致的线条又带着一层落寞之感,让霍木兰觉得三分熟悉,七分陌生。
记忆中的唐翎,爱笑,却不是如今风流逍遥的笑容,而是纯粹到毫无杂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憨然的笑。那种笑容,霍木兰一直记得,因为他曾说,我只会对着你和阿姐如这般。
“没什么。”神飞间,唐翎已转过头来,对她一笑道,“倒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问这话时,双眸凝着霍木兰,似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情绪,却只见她淡淡一笑,偏开头道:“随便一问而已。”
唐翎脸上失落之色一闪而逝,随后自嘲般挑起唇来,好似无所谓道:“我当初以为你会留我。”
霍木兰一愣,垂下双睫道:“你当初说得对。”
唐翎微微一惊,“什么?”
霍木兰苦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傻了。”
唐翎心口一震,低头看着岸边花草,胸中酸涩之意止不住蔓延上来,喃喃道:“这世上傻的人,又岂止是你一个……。”
霍木兰似未听到他这一声好似叹息般的话,双目缓缓闭上,两手撑在身边,吹着西边送来的微风,卷曲的睫毛一动一动,比花瓣摇曳更动人几分。
唐翎这般看着,便禁不住神魂一荡,双眸亦然痴痴起来。这张他日思夜寐了整整六年的脸,终于如他所愿来到面前,从头到尾,皆真真切切。他探出手来,悬空勾勒她的眉眼、唇角、轮廓,待她睁开眼时,又仓促地移开,作势替她挽好鬓角凌乱的发丝,换做正经脸色道:“云家大婚那天,府中来人众多,你准备如何查探霍叔叔下落?”
霍木兰双眼睁开,道:“来人虽多,但均聚集在喜堂四处,我趁此到别院左右查探便行。”
唐翎沉吟道:“云府中可有铁牢、暗室之类地方?”
霍木兰摇头道:“我自幼出入云府,但不曾听闻府中有这等地方,想来是有的,只是云臻不让旁人所知罢了。”这时心念一转,想起一事,转头看着唐翎道:“对了,你能否帮我弄些剧毒?”
唐翎微微一震,想来霍木兰是为遇敌时所用,便道:“这倒不是难事,择日给你。”
霍木兰抿唇一笑,正欲感谢,忽听唐翎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霍木兰微愣道:“何事?”
唐翎浅浅笑道:“莫要伤及无辜。”
霍木兰脸上笑容一变,唐翎道:“我知道你讨厌那位杜姑娘,也知道她横刀夺爱对你不公,但对错之外,先下手的那个人总要承受更多非议,更何况,比起你来,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霍木兰心头一震,往昔今时所遇陡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或是云旭,或是杜婉,甚至,还有梅林内低眉煮酒、对她温言相劝的沈未已……她垂下双眸,心中一阵酸涩,苦笑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
唐翎缓缓一笑,看着她道:“不尽然。”
霍木兰怔忪,唐翎续道:“有些错,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当一个人有罪时,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须得被铲除。云臻想要灭青城,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霍家人多行不义,自败名声,进而便可以‘主持公道’之名借刀杀人。”
霍木兰心中一凛,敛眉道:“这么说来,此事一直在云臻设计之中?”她近来思绪杂乱,是以未曾想到此处,这时听得唐翎点拨,才茅塞顿开,再联系江承平所提沧海岛一事,登时幡然大悟道:“我知道云臻为何要在此时办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