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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他能等到的不过是满天星辰逐一熄灭,彻底臣服于永恒白昼中。
臣服在这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里。
霍木兰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似询问,又似茫茫然的叹息。她斜靠在圆柱边,玉臂垂在膝头,指尖一动一动地,试探着迎合几瓣凋落的梅花,微瞋的凤目中,藏不尽哀戚。
沈未已探出手,将她拉进怀中,取来热度刚好的药喂她喝下。霍木兰半醒半昏,由着他折腾,含糊地喝了几口后,却吐了出来,脑袋往沈未已胸膛一歪。
“苦……。”她抵在他胸前,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像是染了风寒一般,变得暗哑。
“苦,好苦啊……。”她闭着眼睛,在他怀中乱动,泪花一层一层地洒开来,投在雪地上微颤的身影,像个蜷缩在角落里抽噎的娃娃。
沈未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心头一涩,有种酸苦莫名升来。他记得她说过,她从小便喝了数不尽的杂药,如此,怎还会怕苦?
他拢紧双眉,片刻后,默默放下了药碗,“那我们回去吧。”
霍木兰摇头,双臂有气无力地挂在沈未已肩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顶着他胸膛。沈未已捏紧她手臂,用力将她往外拉,无奈道:“你别乱撞我。”
怀里传来霍木兰格格笑声,“你说救我……救我,我就不撞你。”
沈未已还是叹息,拽她的力道却轻了几分,“我……救不了你。”
这一生,他已不敢再承诺。
霍木兰不笑了,一下子歪倒在沈未已怀前,许久后,才缓缓抬起红透的脸来,含糊道:“你说什么?”
她的脸凑得近,热乎乎的气息就喷在沈未已下巴,掺杂着淡淡酒香,涩涩药味。沈未已不必低头,只一垂睫毛,便能看进她那双半嗔的凤目中。
“我救不了你。”他敛神,声音淡漠。
霍木兰嘴角动了一动,片刻后,蓦地失声大笑,“沈未已,你个庸医……庸医!”她挣扎着站起来,却又一个酿跄跌回他怀里。
沈未已由着她闹,却忽地收紧双臂,环住了她单薄的身子,低下头道:“对,我是庸医。”
霍木兰的打闹在这一句话中停止下来,身形僵住不动,沈未已靠在她肩头,高大的轮廓忽然变得矮小,仿佛是一棵松柏被狂风吹弯在地。
“不错。”他低声道,“我枉学二十年医术,却连她都救不了……。”唇角一勾,苦笑道,“怎不是庸医?”
霍木兰一震,目光越过沈未已肩头,呆呆看着梅林一角,目光和身影都没有再动,只任由沈未已抱着。她醉了,却也清醒着,沈未已没醉,却疲惫得好似崩塌一般。
寒风肃肃吹来,将凋残的梅瓣卷过彼此眼前,霍木兰闭上眼睛道:“如果你能救她,那是不是……也能救我了?”
沈未已僵硬如冰的目光倏然一动,片刻后,才哀笑一声,“她已死了。”
末了,淡淡补充,“两年了。”
霍木兰唇角一提,没再说话。
沈未已抿紧唇,深吸一口气后,默不作声松开霍木兰,缠绵一起的华发在火光摇动中散开。
那分温暖和充实在眨眼间逝去,不由让霍木兰心头微微一沉,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未已刀削般冷毅的侧脸,又看向他身后傲然孤开的白梅,道:“你说……来年的梅花,什么时候开?”
沈未已道:“二月。”
“二月……。”霍木兰挑唇一笑,“我看不到了。”
她抬起手来,指着亭外一簇拥来的梅枝,笑道:“你将它采给我,好不好?”
沈未已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得见一片横斜交叠的梅枝,红白梅蕊盛在一起,他分不清霍木兰所指究竟是哪一簇。
“我带你过去吧。”他只好道。
霍木兰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呆呆看着亭外。
沈未已站起身来,提起霍木兰手臂,半扶半抱地将她从椅上带下来,走进林中。
“是这一簇么?”他见霍木兰不说话,便指着一枝朱红腊梅问。
霍木兰笑了一笑,抬手指着红梅边上一朵寂静的白梅,声音低低道:“是它。”
沈未已微愣,进而道:“我以为你喜欢红色。”
霍木兰笑,但声音却有些沁凉,“那是以前了。”
那朵白梅花浸着冰霜,只露出花蕊一点幽幽淡白,在月光下临风轻摆,飘来怡人暗香。沈未已将它折下来,送到霍木兰面前,微一沉吟后,索性将花插入了她发髻上。
她今日没有戴任何发饰,乌黑莹亮的发上单单点缀一朵白梅,正是动人得恰到好处,美不胜收。
然霍木兰却不在意髻上的那点白蕊,而是看着那被折断的梅枝,问:“你说……来年春天,这里还会有花开么?”
沈未已微一怔,进而道:“不会了。”
霍木兰笑起来,似很欣悦,“那明年……就不必再来看了。”
沈未已心头一震,悬在霍木兰发髻边的手缓缓垂下来,落在她单薄的肩头,最后逐渐收紧,将她揽进怀中。
晚风骤来,吹得林内梅瓣纷纷扬扬,在月光下飞舞,在雪夜中肆动。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静止,那不妨就让它在这一刻安然睡去,所有日升日落不过是浮世中易变的虚影,只有这漫无边际的星夜、浩瀚无垠的大雪,才是我们彼此心灵最真实的写照。
是你我终其一生,都难以逃脱的荒原。
这一夜,霍木兰是真的醉了,但沈未已,却一直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