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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上风雪载途,霍木兰始终沉默,跟在沈未已身后不发一言。
鹅毛大雪纷飞而来,掩住了山壑处所有的树木,积雪无边无际,像没有尽头的海,使得那两串脚印渺小如沧海一栗。
走了小半时辰,山径风景还是无一变化,北风呼啸,砭人肌骨,目之所触,皆是大雪皑皑。霍木兰体力难支,一个酿跄跌倒在雪里,绒毛蹭了满身。
沈未已闻声收住脚步,回头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无奈道:“姑娘回去吧。”
霍木兰坐在雪上,脸如****,只有一袭红衫还剩生命的颜色。听了沈未已之言,她用力摇头,只问:“你是不想救我,还是当真救不了我?”
沈未已道:“我救不了你。”
霍木兰苦笑一声,垂下头不再说话。
她知道沈未已所言不虚,他若真不想救她,就不会将跌落山崖的她带回小筑,更不会在这半月来悉心照顾。
本来,是该好生感激他一番的,毕竟这再生之恩,堪胜父母,可惜她心里有太多不甘,太多怨恨,那些愤懑像潮水一样涌来,铺天盖地,在她身体里不断徘徊,不断叫喧,让她忘了感恩,忘了言谢。
她只是在想,凭什么让我死,凭什么我要给这个世间让位?这世上该死之人千千万万,凭什么要轮到我?
一回想起云旭和杜婉二人的脸,她便气得咬牙切齿。
不甘心,不甘心!
沈未已走过来,见她怔然不动,便伸手将她从雪地上提起,拍去她头上绒毛,认真道:“回去。”
他声音变得有些轻,仿佛有了温度,但霍木兰还是摇头。
沈未已别无法他,似耐心耗尽,故而不再理睬,转过身复而前行。
霍木兰微一迟疑,咬着唇跟了上去。
临近山脚,大雪才稍微消停,小径远处人声嚷嚷,松柏掩映后现出小镇一角,虽是偏僻小地,但也还颇有繁华气象。
霍木兰本以为大雪盖地,小镇上定是寥寥无人,但见目前车水马龙之景,不由松了口气。
她一面行走,一面环目四顾,不时随手扯来一人,打探家中状况。然那人只是镇上普通百姓,对着江湖之事一概不晓。她暗自气恼,松了那人,又一路问了几个,还是不得所终,这才想道:这大街上左右只是些平常百姓,定然不会知道家中情况,我得去别处一寻才好。
寻思此处,偏头看了眼旁边信步而行的沈未已,忽道:“我饿了。”
沈未已微一蹙眉,禁不住道:“适才不是在屋中吃过了么?”
霍木兰不耐烦道:“饿了便是饿了,跟我之前吃没吃过有何相干?”
沈未已显然不悦,霍木兰看出端倪,想来他是心疼钱两,便道:“你大可放心,待我回家之后,定少不了你黄金白银。”
沈未已更是愠色外显,道:“昔闻蜀中青城因七绝掌威猛无双,是以名震中原,想不多数年不见,竟已成陶朱之家,富甲天下了。”
霍木兰被他说得面红耳热,气恼道:“不过是吃你一顿饭,至于如此么?”
沈未已淡淡道:“同一张嘴,吃饭事小,说话事大,姑娘若是用词得当,在下也不会断章取义。”
霍木兰眉尖一蹙,低声驳道:“分明是你添油加醋!”转眼之间,却见沈未已默不作声走进街边一家店铺,霍木兰一怔,抬头往牌匾上看去,不由又笑颜一展,挑着唇提步跟上。
不过是晌午时分,酒楼里竟已座无虚席,各色行人进进出出,客源不断。霍木兰跟着沈未已寻了个僻静角落,一坐下后便开始环目四顾,见得人群中参杂几个侠士装扮之人,当下调侃道:“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倒也有些江湖人。”
沈未已神采淡淡,解释道:“堂琅虽为小镇,却是云川两地交界,来往外人自然会多。”
霍木兰漫不经心“噢”一声,举杯饮茶,正琢磨该像谁人询问家中事务,忽听耳边一人笑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来人正是店小二。
沈未已道:“一碗汤面便可。”
霍木兰听得蹙眉,凤目一抬道:“谁跟你说我要吃汤面了?”
沈未已神色不改,道:“爱吃不吃。”
霍木兰气结,暗想自己身无分文,是以受他牵制,郁郁之下向店小二板着脸道:“一碗汤面,快些。”
店小二懵了一瞬,讪笑道:“二位客官只点一碗面?”
霍木兰冷笑道:“不错,我们人穷,只吃得起一碗,怎么,你看不起么?”又向那小二瞪了一眼。
店小二岂招架得住这般眼神,当下哈腰摇头道:“小的不敢,小的这便给客官准备去!”一溜烟走了。
沈未已眉目不动,好似并未将霍木兰先前嘲讽之言放在心上,只气定神闲喝了杯茶水。霍木兰见他面不改色,不由微感挫败,瓮声道:“你来镇上干什么?”
沈未已淡淡道:“卖药材,换些银两采办衣物。”
霍木兰想起昨日一事,又感尴尬,僵持着不知如何接话时,忽听身后一桌人口耳交接,议论纷纷道:“什么?竟有这等事?”
那人声音又尖又细,低呼而来,实在有些聒耳。霍木兰不由蹙眉,烦躁间,又听得一人压低声道:“那可不是,青城派那大小姐早便是嚣张跋扈出了名的,云公子摊上她,想不出事儿都难!”
霍木兰登时一凛,耳根竖起,只听又一人接口道:“云公子倒还罢了,依我看,苦的是杜家千金!那么好看一人儿,竟生生给霍木兰给毁喽!真是造孽!”
霍木兰面色乍白,沈未已喝茶的动作亦是微微一顿,斜飞双目往前一瞥,片刻后,又将那冷冷淡淡的目光落回霍木兰脸上。
霍木兰心系身后议论声,一张脸不自觉低下,自然未曾察觉沈未已这眼神。她抿紧双唇,正暗火窜动,又听得一人忿然道:“我本想青城派名震蜀中,霍掌门方正贤良,是中原武林难得一见的英豪,想不到他女儿竟这般卑鄙无耻,心如蛇蝎!”
此言甫毕,座上个人皆是纷纷附和,先前说话一人似笑非笑道:“贤兄此话差矣,这霍木兰妒妇之心,岂止是毒如蛇蝎?”
众人惊异,连连追问,那人续道:“几年前我人在渝州城,便已见过她当街横行。她将几个洞庭派的小少年用铁镣捆在一块,自个儿坐在马背上,牵着这几人招摇过市,形态之嚣张,令人难寻说辞。我心想洞庭派再不济,那也不得在蜀中这般丢人现眼,便要上前拦下他们,哪知那些小少年倾慕她沉鱼之姿,被迷得神魂颠倒,反倒来斥责我多管闲事。诸位说,我是气也不气?!”言罢一掌拍在案上,闷了口酒,身周几位更是哗声大作。
一人道:“霍木兰这丫头也忒嚣张了,竟敢这般对待洞庭派弟子,此事若是传到了林掌门耳中去,还不气得他七窍生烟!”
一人连声唏嘘道:“唉,想不到堂堂霍掌门,竟教养出这般轻狂无知之女,当真是丢人现眼!”
谈笑声纷杂不断,不绝于耳,霍木兰只觉身如火烧,怒不可遏,双拳攥得磕磕作响。
沈未已朝她瞥了一眼,自明她心中不快,当下给她杯中斟满了茶,送上前道:“人穷买不起酒,请你喝一杯茶。”
霍木兰一愣,抬起眼皮来瞪了沈未已一眼,夺过茶水来一饮而尽,沉下声音道:“无妨,大不了日后我请你便是。”
她此话说得七分负气意味,沈未已听在耳中,自是明晓,但薄唇还是忍不住一动,自然而然露出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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