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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道他可怜,遭了这等无妄之灾,虽然命是保住了,却等同于从此没有了男人的尊严。
也有人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即使从战场上捡回了一条性命又如何,如今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战场上来得痛快。
那大概是林公公生命中最痛苦难捱的一段时间了。
他也曾想过要自尽,却被寒素一句话点醒了。
寒素说:“你能不能建功立业,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看的是你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有没有下面那点东西。难道有了这点缺陷,你从今就变成一只软脚虾了吗?若真是这样,那我才真的该后悔当初不该将你从死人堆里翻出来了。”
如果说寒素将林公公从死人堆里翻出来,是延续了他的生命,那她的这番话,便无疑是拯救了林公公几乎崩溃的灵魂。
那以后,林公公一反之前的消沉,便如从前一般在战场上杀敌,甚至比从前更勇猛更卖力,时间渐久之后,竟叫人忽略了他的那点残缺。
再后来,大武朝建立,赵天南在登基之后对这些开国功臣论功行赏。
若只看功劳,林公公其实不输于安国公、威远侯这等人,赵天南本来也是要赐他一个爵位的,却被林公公推拒了。
他当初投身军旅,为的就是想为后代子孙搏一个美好的未来,可如今他本就是残缺之身,再不可能会有儿孙,那他要这些富贵荣华又有何用?
林公公当时其实是准备向赵天南请辞,回故乡了此残生的。
可在赵天南与寒素大婚的日子确实之后,他却一反先前的想法,找上了赵天南,主动要求进宫在赵天南身边做一名内侍。
内侍都是些身有残缺之人,这些人在权贵眼中,简直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还要低贱些。
林公公虽然确实身残,可是他与这些内侍不同,他是为大武朝立下了无数功勋的有功之人,赵天南又岂能让大武朝的功臣进宫做这样的事,当时便严辞拒绝了。
可林公公最后却成功说服了赵天南。
林公公是这样说的。
“皇上,微臣的情况如何,即使明面上没有人说,私下里恐怕所有人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微臣早就不在意了。如今这美好的大武朝,说句斗胆的话,也有微臣的一份,微臣实在不舍就这样离开,所以还请皇上应了微臣的请求,就让微臣继续留在皇上的身边,看着皇上将咱们的大武朝经营出怎样一片锦绣繁华吧。”
面对林公公这样的真情流露。赵天南亦十分动容。最终还是答应了林公公的请求。
林公公其实也并不明白为何他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却仍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执意要留下来,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但是他想。为那样一个,即使所有人都对他投以不屑及嘲讽的目光时,仍能将他当成一个正常人对待的人,这个决定是值得的。
虽然他做不了太多的事。可只要能近距离守在她身边,哪怕只能为她挡去一些可以预见的后宫里的阴暗争斗。他也是愿意的。
在林公公心里,那样一个干净的人,不该被后宫这些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所玷污。
是的,林公公一直认为。当年纯粹的寒素,是一个干净至极之人。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也许寒素手上沾染的鲜血。比任何人都多。
只是,让林公公没想到的是。他想要用余生护着的人,居然没能等到真正入主后宫的那一天,就以那样的方式突然自世间消失。
即使是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林公公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当初心里的感受。
震惊,沉痛,愤怒,不敢置信……
如果不是有寒素当年留下的那句“我会回来的”,恐怕林公公都不知道那时的他会在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从那之后,昔日大武朝的功臣便成了皇宫里的一位公公,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当年立下的那些功勋,也都渐渐为人们所忘。
人们只当林公公只是宫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公公,即使他已然成为内侍之首。
也不再有人记得,当年林公公是因为谁,才有了后面这几十年的性命。
二十几年了,林公公在宫里从正值壮年等到如今的已然年迈,但至少,在他闭上眼之前,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要等的人。
这是何等的一件幸事。
在宫里所有人眼中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林公公,想起这些多年前的往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中的湿热,但随即,他就抬手用身上穿着的飞鱼服的衣袖将眼泪拭干。
只因,那泪意盈于眼眶,让他看着她的身影时显得尤其的模糊。
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回的人,哪怕只有一瞬,他又怎么能舍得看不清她的样子?
凤止歌见状又是轻轻一叹,便是再怎么心如磐石,在见到这些故人时,她心里也总是一片暖融。
若不是有着这么多人的挂念,她又为何一定要自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爬出来?
抬手在林公公肩上轻轻拍了拍,凤止歌的本意是想安慰他的,只是因为两人这时身高的明显不搭对,她甚至不得不稍稍踮起了脚尖。
这副场景若是被外人看了,恐怕会觉得这角色颠倒的一幕尤为搞笑。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久之后,待香燃尽,变成香炉里的一点新灰,林公公才平息下心绪。
“我得走了。”看着凤止歌,林公公眼中带了许多不舍。
不过,只一瞬,林公公便将心中的不舍都敛了去。
从死等到生,二十几年都等过来了,他又何需在乎多等那么一段时间?
想必,用不了多久,眼前的少女就会如二十几年前那般,绽放出足以让所有人闭目的灿烂光芒。
至于如今这繁华似锦的大武朝,会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有什么变动……
呵,林公公冷笑一声。
这大武朝之所以能建立,大半的功劳都在于她,就算她如今真的要毁了这大武朝,又有谁有那个资格说半个“不”字?
再则,说起来,这世间负于她的,可比她负于这世间的多得多,所以,就算她要替自己讨回个公道,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是吗?
就如同李芜与寒青颜始终坚信着她们的主子一般,林公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若她真想做一件事,会有做不到的可能。
在这些始终坚信的人心里,当年的寒素,以及如今的凤止歌,已经成为信仰一般的存在。
凤止歌再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眼神复归平静,“我也得出去了,你在宫里行事小心些,毕竟,咱们那位陛下,可从来都是一个多疑之人。”
林公公轻轻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凤止歌一眼,这才如来时那般,隐入阴暗之中,不知从哪里悄然离去。
凤止歌转身,将那副画像,以及空中渐渐淡去的青烟都抛于身后。
凤止歌重新回到大殿时,慕轻晚已经听皇觉寺的僧人念完了一遍经文,相较于昨天,这时的慕轻晚精神状态无疑好转了许多,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亦是打从心里的宁静与悠然。
不管这柱香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效,只要能解了慕轻晚接连许多天的痛苦,在凤止歌看来,她如此大费周章便也就值得了。
自蒲团上起身,慕轻晚看到凤止歌时不由露出一个由衷的欢喜笑容。
这时,寺里又响了一遍钟声,这是寺门即将大开,从各处赶来的善男信女们也即将入各殿上香了。
慕轻晚并不是张扬之人,更不想被人知道她抢到了皇觉寺的头柱香,携了凤止歌的手便出了大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