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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功,虽大 不论,正以兴替之根咸在于此,开塞之由不可不闭故也。而匹磾无所顾忌,怙乱专 杀,虚假王命,虐害鼎臣,辱诸夏之望,败王室之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若圣 朝犹加隐忍,未明大体,则不逞之人袭匹磾之迹,杀生自由,好恶任意,陛下将何 以诛之哉!折冲厌难,唯存战胜之将;除暴讨乱,必须知略之臣。故古语云“山有 猛兽,藜藿为之不采”非虚言矣。自河以北,幽并以南,丑类有所顾惮者,唯琨 而已。琨受害之后,群凶欣欣,莫不得意,鼓行中州,曾无纤介,此又华夷小大所 以长叹者也。
伏惟陛下睿圣之隆,中兴之绪,方将平章典刑,以经序万国。而琨受害非所, 冤痛已甚,未闻朝廷有以甄论。昔壶关三老讼卫太子之罪,谷永、刘向辨陈汤之功, 下足以明功罪之分,上足以悟圣主之怀。臣等祖考以来,世受殊遇,人侍翠幄,出 簪彤管,弗克负荷,播越遐荒,与琨周旋,接事终始,是以仰慕三臣在昔之义,谨 陈本末,冒以上闻,仰希圣朝曲赐哀察。
太子中庶子温峤又上疏理之,帝乃下诏曰:“故太尉、广武侯刘琨忠亮开济, 乃诚王家,不幸遭难,志节不遂,朕甚悼之。往以戎事,未加吊祭。其下幽州,便 依旧吊祭。”赠侍中、太尉,谥曰愍。
琨少负志气,有纵横之才,善交胜己,而颇浮夸。与范阳祖逖为友,闻逖被用, 与亲故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气相期如此。 在晋阳,常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皆凄然 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子 群嗣。
群字公度,少拜广武侯世子。随父在晋阳,遭逢寇乱,数领偏军征讨。性清慎, 有裁断,得士类欢心。及琨为匹磾所害,琨从事中郎卢谌等率余众奉群依末波。温 峤前后表称:“姨弟刘群,内弟崔悦、卢谌等,皆在末波中,翘首南望。愚谓此等 并有文思,于人之中少可愍惜。如蒙录召,继绝兴亡,则陛下更生之恩,望古无二。” 咸康二年,成帝诏征群等,为末波兄弟爱其才,托以道险不遣。
石季龙灭辽西,群及谌、悦同没胡中,季龙皆优礼之,以群为中书令。至冉闵 败后,群遇害。时勒及季龙得公卿人士多杀之,其见擢用,终至大官者,唯有河东 裴宪,渤海石璞,荥阳郑系,颍川荀绰,北地傅暢及群、悦、谌等十余人而已。
舆字庆孙。隽朗有才局,与琨并尚书郭奕之甥,名著当时。京都为之语曰: “洛中奕奕,庆孙,越石。”辟宰府尚书郎。兄弟素侮孙秀,及赵王伦辅政,孙秀 执权,并免其官。妹适伦世子荂,荂与秀不协,复以舆为散骑侍郎。齐王冏辅政, 以舆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范阳王虓之举兵也,以舆为颍川太守。及河间王颙檄 刘乔讨虓于许昌,矫诏曰:“颍川太守刘舆迫协范王虓,距逆诏命,多树私党,擅 劫郡县,合聚兵众。舆兄弟昔因赵王婚亲,擅弄权势,凶狡无道,久应诛夷,以遇 赦令,得全首领。小人不忌,为恶日滋,辄用苟晞为兗州,断截王命。镇南大将军 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准,各勒所领,径会许昌,与乔并力。今遣 右将这张方为大都督,督建威将军吕朗、阳平太守刁默,率步骑十万,同会许昌, 以除舆兄弟。敢有举兵距违王命,诛及五族。能杀舆兄弟送首者,封三千户县侯, 赐绢五千匹。”虓之败,舆与之俱奔河北。虓既镇鄴,以舆为征虏将军、魏郡太守。
虓薨,东海王越将召之,或曰:“舆犹腻也,近则污人。”及至,越疑而御之。 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是时军国多事,每会 议,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既见越,应机辩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 越既总录,以舆为上佐,宾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不倦,或 以夜继之,皆人人欢暢,莫不悦附。命议如流,酬对款备,时人服其能,比之陈遵。 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越诛缪播、王延等,皆舆谋也。 延爱妾荆氏有音伎,延尚未殓,舆便娉之。未及迎,又为太傅从事中郎王俊所争夺。 御史中取丞傅宣劾奏,越不问舆,而免俊官。舆乃说越,遣琨镇并州,为越北面之 重。洛阳未败,病指疽卒,时年四十七。追赠骠骑将军。先有功封定襄侯,谥曰贞。 子演嗣。
演字始仁。初辟太尉掾,除尚书郎,以父忧去职。服阕,袭爵,太傅、东海王 越引为主簿。迁太子中庶子,出为阳平太守。自洛奔琨,琨以为辅国将军、魏郡太 守。琨将讨石勒,以演领勇士千人,行北中郎将、兗州刺史,镇廪丘。演斩王桑, 走赵固,得众七千人。为石勒所攻,演距战,勒退。元帝拜为都督、后将军,假节。 后为石季龙所围,求救于邵续、段鸯,鸯骑救之,季龙走,随鸯屯厌次,被害。
弟胤为琨引兵,路逢乌桓贼,战没。胤弟挹初为太傅、东海王越掾,与琨俱被 害。挹弟启,启弟述,与琨子群俱在末波中,后并入石季龙。启为季龙尚书仆射, 后归国,穆帝拜为前将军,加给事中。永和九年,随中军将军殷浩北伐,为姚襄所 败,启战没。述为季龙侍中,随启归国,拜骁骑将军。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人也。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父武,晋王掾、上谷 太守。逖少孤,兄弟六人。兄该、纳等并开爽有才干。逖性豁荡,不修仪检,年十 四五犹未知书,诸兄每忧之。然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 谷帛以周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后乃博览书记,该涉古今,往来京师,见者谓 逖有赞世才具。侨居阳平。年二十四,阳平辟察孝廉,司隶再辟举秀才,皆不行。 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 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 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辟齐王冏大司马掾、长沙王乂骠骑祭酒,转主簿,累迁太子中舍人、豫章王从 事中郎。从惠帝北伐,王师败绩于荡阴,遂退还洛。大驾西幸长安,关东诸侯范阳 王虓、高密王略、平昌公模等竞召之,皆不就。东海王越以逖为典兵参军、济阴太 守,母丧不之官。及京师大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同行老疾, 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行主。达泗口, 元帝逆用为徐州刺史,寻征军谘祭酒,居丹徒之京口。
逖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土 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或为吏所 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时帝方拓定江南,未遑北伐,逖 进说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籓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 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 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沈弱之士欣于来苏,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 帝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禀,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仍 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 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屯于江阴,起冶铸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进。
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刺 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逖诱 浮使取平,浮谲平与会,遂斩以献逖。帝嘉逖勋,使运粮给之,而道远不至,军中 大饥。进据太丘。樊雅遣众夜袭逖,遂入垒,拔戟大呼,直趣逖幕,军土大乱。逖 命左右距之,督护董昭与贼战,走之。逖率众追讨,而张平余众助雅攻逖。蓬陂坞 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之,逖遂 克谯城。
初,樊雅之据谯也,逖以力弱,求助于南中郎将王含,含遣桓宣领兵助逖。逖 既克谯,宣等乃去。石季龙闻而引众围谯,含又遣宣救逖,季龙闻宣至而退。宣遂 留,助逖讨诸屯坞未附者。
李头之讨樊雅也,力战有勋。逖时获雅骏马,头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 遂与之。头感逖恩遇,每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怒,遂杀头。 头亲党冯宠率其属四百入归于逖,川益怒,遣将魏硕掠豫州诸郡,大获子女车马。 逖遣将军卫策邀击于谷水,尽获所掠者,皆令归本,军无私焉。川大惧,遂以众附 石勒。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收兵掠豫州, 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逖遣将韩潜等镇东台。同一大城,贼 从南门出入放牧,逖军开东门,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余人运上台, 又令数人担米,伪为疲极而息于道,贼果逐之,皆弃担而走。贼既获米,谓逖士众 丰饱,而胡戍饥久,益惧,无复胆气。石勒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以馈桃豹,逖遣 韩潜、冯铁等追击于汴水,尽获之。豹宵遁,退据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 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军要截石勒,勒屯戍渐蹙。候骑常获濮阳人,逖厚待 遣归。咸感逖恩德,率乡里五百家降逖。勒又遣精骑万人距逖,复为逖所破,勒镇 戍归附者甚多。时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各以诈力相攻击,逖遣使和解之, 示以祸福,遂受逖节度。逖爱人下士,虽疏交贱隶,皆恩礼遇之,由是黄河以南尽 为晋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诸坞 主感戴,胡中有异谋,辄密以闻。前后克获,亦由此也。其有微功,赏不逾日。躬 自俭约,劝督农桑,克己务施,不畜资产,子弟耕耘,负担樵薪,又收葬枯骨,为 之祭醊,百姓感悦。尝置酒大会,耆老中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将 何恨!”乃歌曰:“幸哉遗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 恩歌且舞。”其得人心如此。故刘琨与亲故书,盛赞逖威德。诏进逖为镇西将军。
石勒不敢窥兵河南,使成皋县修逖母墓,因与逖书,求通使交市,逖不报书, 而听互市,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方当推锋越河,扫清冀朔,会朝 廷将遣戴若思为都督,逖以若思是吴人,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且已翦荆棘,收 河南地,而若思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且闻王敦与刘隗等构隙,虑有内难, 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乃致妻孥汝南大木山下。时中原士庶咸谓逖当进据武牢,而 反置家险厄,或谏之,不纳。逖虽内怀忧愤,而图进取不辍,营缮武牢城,城北临 黄河,西接成皋,四望甚远。逖恐南无坚垒,必为贼所袭,乃使从子汝南太守济率 汝阳太守张敞、新蔡内史周闳率众筑垒。未成,而逖病甚。先是,华谭、庾阐问术 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当死。”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历阳陈训又谓人曰: “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 不祐国也。”俄卒于雍丘,时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丧考妣,谯梁百姓为之立祠。 册赠车骑将军。王敦久怀逆乱,畏逖不敢发,至是始得肆意焉。寻以逖弟约代领其 众。约别有传。逖兄纳。
纳字士言,最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性至孝,少孤贫,常自炊衅以养母, 平北将军王敦闻之,遗其二婢,辟为从事中郎。有戏之曰:“奴价倍婢。”纳曰: “百里奚何必轻于五羖皮邪!”转尚书三公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历官多所驳正, 有补于时。
齐王冏建义,越王伦收冏弟北海王实及前前黄门郎弘农董祚弟艾,与冏俱起, 皆将害之,纳上疏救焉,并见宥。后为中护军、太子詹事,封晋昌公。以洛下将乱, 乃避地东南。元帝作相,引为军谘祭酒。纳好奕棋,王隐谓之曰:“禹惜寸阴,不 闻数棋。”对曰:“我奕忘忧耳。”隐曰;“盖闻古人遭逢,则以功达其道,若其 不遇,则以言达其道。古必有之,今亦宜然。当晋未有书,而天下大乱,旧事荡灭, 君少长五都,游臣四方,华裔成败,皆当闻见,何不记述而有裁成?应仲远作风 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皆行于 世,便成没而不朽。仆虽无才,非志不立,故疾没世而无闻焉,所以自强不息也。 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俱取散悉,此可兼济,何必围棋然后忘忧也!”纳喟然叹曰: “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耳。”乃言之于帝曰:“自古小国犹有史官,况于大府, 安可不置。”因举隐,称“清纯亮直,学思沈敏,五经、群史多所综悉,且好学不 倦,从善如流。若使修著一代之典,褒贬与夺,诚一时之俊也。”帝以问记室参军 钟雅,雅曰:“纳所举虽有史才,而今未能立也。”事遂停。然史官之立,自纳始 也。
初,弟约与逖同母,偏相亲爱,纳与约异母,颇有不平,乃密以启帝,称: “约怀陵上之性,抑而使之可也。今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人谓纳与 约异母,忌其宠贵,乃露其表以示约,约憎纳如仇,朝廷因此弃纳。纳既闲居,但 清谈、披阅文史而已。及约为逆,朝野叹纳有鉴裁焉。温峤以纳州里父党,敬而拜 之。峤既为时用,盛言纳有名理,除光禄大夫。
纳尝问梅陶曰:“君乡里立月旦评,何如?”陶曰:“善褒恶贬,则佳法也。” 纳曰:“未益。”时王隐在坐,因曰:“尚书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何得一月便行褒贬!”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隐曰:“易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称家者岂不是官?必须积久,善恶 乃著,公私何异!古人有言,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勋。累世乃 著,岂但一月!若必月旦,则颜回食埃,不免贪污;盗跖引少,则为清廉。朝种暮 获,善恶未定矣。”时梅陶及钟雅数说余事,纳辄困之,因曰:“君汝颍之士,利 如锥;我幽冀之士,钝如槌。持我钝槌,捶君利锥,皆当摧矣。”陶、雅并称“有 神锥,不可得槌”纳曰:“假有神锥,必有神槌。”雅无以对。卒于家。
史臣曰:刘琨弱龄,本无异操,飞缨贾谧之馆,借箸马伦之幕,当于是日,实 佻巧之徒欤!祖逖散谷周贫,闻鸡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 抑为贪乱者矣。及金行中毁,乾维失统,三后流亡,递萦居彘之祸,六戎横噬,交 肆长蛇之毒,于是素丝改色,跅弛易情,各运奇才,并腾英气,遇时屯而感激,因 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犯疾风而表劲,励其贞操,契寒松而立节,咸能自致三铉, 成名一时。古人有言曰:“世乱识忠良。”益斯之谓矣。天不祚晋,方启戎心,越 石区区,独御鲸鲵之锐,推心异类,竟终幽圄,痛哉!士稚叶迹中兴,克复九州之 半,而灾星告衅,笠毂徒招,惜矣!
赞曰: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 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 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