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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锦堂一进翠园就见院子里的两条长板凳上趴着看门的小厮,裤子屯下来,堵了嘴,半尺宽,包着牛皮的板子,打在屁股上,声音不大,却一下比一下重,还叫不出声。

    周围站着其他仆妇小厮,一个个脸上都是惊怕,梅大坐在廊前的太师椅上,面沉似水,见差不多了,挥挥手。

    板子停了,梅大看了周围一眼,吩咐管家:“给他们五两银子回家养伤,伤好了再回来,这是瞧在夫人的面子上,饶你们一次,若下次再有此事,直接撵出去,若是存着怕事,不敢得罪人的想头,趁早结了工钱滚出梅府,若留下就得给爷想明白了,谁才是主子,下去吧。”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梅大一见岳锦堂,挑挑眉,没好气的道:“郡王殿下不是去了总督府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莫不是你好心的把表妹送回去,却连顿饭都不管。”

    “安兄何必如此,今儿这事儿虽是瑶儿有错在先,安然可是半点儿亏都没吃,反而是瑶儿……”岳锦堂话未说完,梅大脸色一变,直接打断他的话头:“在下这庙小装不下郡王殿下这尊大佛,您还是请吧。”

    岳锦堂苦笑了一声:“我母妃怜惜瑶儿自幼丧母,临终让我看顾她,我总不好丢下不管,即便皇上,不也是瞧在早丧的姨母的面子上,才对上官义颇为青眼吗。”

    梅大哼了一声:“皇上若真对上官义青眼,这次又怎会让你去齐州请我们夫妻来江南,皇权面前,哪有什么情份,宁王这些年干了什么,想必皇上一清二楚,之所以隐忍不发,并不是因太后,更非念什么兄弟之情,是想把宁王的势力一网打尽罢了。

    上官义从两广到江南,看似步步高升,其实不然,他在两广贪了银子也就贪了,前年却又贪了两淮的治河银子,以至于淮河发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皇上不得不让户部拨下赈灾粮款,却又被你姨丈贪了大半,两淮何等富庶之地,那一年饥民遍地,又逼得皇上不得不减免税负,派你亲来江南坐镇,方才渐渐好转。

    你跟皇上自幼便在一起,难道不知皇上的性子,若不是所图更大,怎会隐忍到如今,只你们如何,都是皇族之事,跟我们老百姓并无干系,我们夫妻奉公守法,却不代表好欺负,就算是总督府,敢上门欺负我媳妇儿,爷也不饶她,这次是瞧着你的面子,放她一回,若再有下次,爷定让她知道我的手段。”

    岳锦堂知道安嘉慕恨极,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性,这天下也就他媳妇儿能把他治顺溜了,除了他媳妇,天王老子的账也不买。

    上官瑶在别院打了安然一巴掌,就已让他耿耿于怀,如今又上门挑衅,即便没占便宜,也等于欺到了安嘉慕头上,能忍下就不是安嘉慕了,若不是顾及安然,今儿那两个看门的,估摸小命早没了。

    “姨丈已经把瑶儿禁足在总督府,不许她出来,而且,虽未下旨,太后却也说了,把瑶儿许给宁王当侧妃,等她嫁到宁王府……”说着叹了口气:“姨丈如今越发糊涂了,他一个封疆大吏位高权重,本就招眼儿,这宁王可是块烫手山芋,别人躲还躲不及呢,他偏往上凑。”

    梅大哼了一声:“他不是糊涂,是知道自己的短儿让皇上捏住了,若铤而走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真要是这么等着,能有什么好结果。”

    岳锦堂摇摇头:“即便贪了银子,只他没有不臣之心,以皇上对端敬太后的母子之情,饶他们父女一命也不难。”

    梅大笑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你以为上官义是你呢,就想着吃饱喝足,玩玩乐乐的过日子,若真如此,用得着这么折腾吗,他野心大着呢,更何况,即便皇上念在端敬太后的面儿上饶了他,也必会抄家罢官,以你姨丈的性子,让他回去过苦日子,还不如杀了他更痛快,故此,他才会找宁王。宁王是你姨丈手里最后一根能指望上的稻草,可惜,这根稻草却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了。”

    说着,看了岳锦堂一眼:“看在我们过往的交情上,我还得劝你一句,跟你姨丈少来往,知道的说你重情重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上官义有什么牵扯呢,你既在朝中,就得明白一个道理,这站队得站清楚了,别一只脚在这边儿,另一条腿却伸到了对面,这可是最犯忌讳的事儿,便皇上当面不说,心里想的什么,你可知道?自古皇权无父子,更何况兄弟,你自己想想吧。”说完撂下岳锦堂转身走了。

    岳锦堂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抹了抹额头,竟是一脑门子冷汗,是啊,自己怎么忘了皇上的性子,皇上早不是当年跟自己活泥打仗的太子殿下了,他是九五之尊,是大燕的帝王。

    俗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宁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这几年王氏一族暗中做大,已隐约威胁到了皇上。

    皇上之前对宁王这个兄弟可是极为隐忍的,若松月楼的事搁在前两年,皇上必不会理会,就如五年前郑春阳跟韩子章的御厨大比,皇上未必不知底细,却只装聋作哑,正是想给太后机会。

    如今却为了一个探花郎跟宁王在这样的小事儿上争了长短,这就说明皇上要出手了,自己既领的是皇差,跟与宁王沆瀣一气的上官义不清不楚的,让皇上怎么想,皇宫的暗卫遍布天下,什么事儿能瞒过皇上,即便远在江南,估计这几天发生的事儿,皇上也是一清二楚。

    真亏自己还在朝堂之中,这些事儿竟然看不明白,不过,心里倒越发感激安嘉慕,知道他与自己是诚心相交,不然,断不会说这些。

    况且,自己屡次提醒上官义,已算仁至义尽,便他获罪,也是咎由自取,母妃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自己。

    想到此,心境豁然开朗,这心情一好,就觉□□,看了管家一眼:“你们家老爷夫人晚上吃的什么?”

    总管嘴角抽了一下,心说,这都半夜了,合着这位还想在这儿吃饭不成,可人家是王爷,自己哪能得罪的起,只得道:“夫人今儿做的牛肉面。”

    一说起牛肉面,管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经了昨儿松月楼的比试,夫人的厨艺谁还不知,如今谁不羡慕在翠园当差的,天天守着这么位顶级大厨,虽说不可能天天吃着夫人亲手做的菜,好处却多着呢。

    小炒不提,就说炖肉,夫人炖肉的时候,绝不会只炖一点儿,一般都会炖上一大锅,除了老爷夫人吃的,剩下的就便宜了他们这些人。

    今儿的牛肉面就是,夫人炖了一锅牛肉,熬了大桶的牛肉汤,夫人抻面的手艺,灶上的仆妇没学会,只能擀面条,就算是擀出来的面条,照着兑上夫人熬出的牛肉汤,那也是极品美味,今儿晚上他可是吃了两大碗面,还意犹未尽呢。

    岳锦堂一见他吞口水的德行,就知道这牛肉面肯定好吃,不过,话说回来,从这丫头手里出来的吃食,哪一道不好吃,顿觉更饿了:“去给本王弄一碗来。”

    管家一愣:“那个,殿下,这可都半夜了,更何况,夫人做的是抻面,旁人可没这份手艺。”管家的意思是让这位识趣点儿,就别穷折腾了。

    可岳锦堂是谁,为了口吃,亲爹都能不认,仆妇不会抻面怕什么,不还有狗子呢吗,狗子是安然的徒弟,抻个面这样的活儿还能难到他不成。

    想着,直接站起来砸狗子门去了,狗子迷迷糊糊个给他叫起来,才知道郡王殿下要吃面,顿时醒了盹,今儿师傅抻面的时候,他在旁边学了半天,师傅还夸了他,说他学的快,正愁没练习的机会呢,岳锦堂要吃面,倒正合了心思。

    利落的洗了把脸,就去厨房了,岳锦堂也好奇的跟了过去,瞅着狗子和面,抻面,见狗子两只小手抖了几下,那面条就抻了老长,忽想起安然在齐州做的那道淮安茶馓,不禁道:“原来也能这么做面。”

    狗子把面捞出来,兑上牛肉汤,又舀了几块牛肉放在上面,岳锦堂刚要夹牛肉,却被狗子拦了:“我师傅说,吃牛肉面得先喝口汤,再吃面,然后再尝牛肉,这样才正宗。”

    噗……岳锦堂乐了,偏你师傅的事儿多,却也照着狗子说的吃了一遍,眼睛一亮,的确不同,汤香浓,面劲道,牛肉块肥瘦相间,有筋有肉,咬上一口汁液横流,香气四溢。

    西里呼噜一碗面就吃了精光,把空碗推过去:“再给本王抻一碗。”

    吃了两大海碗,才摸了摸肚子,打了饱嗝,吁了口气,看向狗子:“你这小子的手艺快出师了吧。”

    狗子摇摇头:“早着呢,我得把师傅的手艺都学到手才成。”

    岳锦堂摇头失笑:“真要这么着,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师了。”

    狗子却不气馁:“我师傅说,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成为跟师傅一样厉害的大厨。”

    岳锦堂愣了愣,用心?这丫头还真是一个用心的厨子,不过,用心不妨碍赚银子,松月楼的事儿了了,自己得好好好好想想,这馆子怎么开,虽说做买卖是安嘉慕的强项,可也得问问安然,这丫头可颇有见识。

    只可惜,第二天他来的时候,管家说老爷夫人去西山了,岳锦堂愣了愣,不满的道,好好的不在家待着跑西山去做什么,却也带着人找了过去。

    安然也没想到梅大会带自己来爬山,不过是昨儿睡的时候,偶尔说了一句的想爬山,今儿一早就来了西山。

    梅大正想沿着山路上去,被安然抓住,伸手一指:“咱们从那边儿上去。”

    梅大顺着看过去:“那边可没路,我倒不怕,你能上的去,若一会儿爬不动了,可麻烦,还是从山路上去的好,等你累了,我还能背着你。”

    安然不乐意了,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那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山顶,如何?”

    梅大爱死这时候的小媳妇儿了,眼神晶亮分外精神,忽觉这次真出来对了,总在家里待着都快忘了这丫头的性子,笑了起来:“好,要是你胜了,一会儿下山的时候,我背你下来。”

    安然伸出手,梅大笑着拍在她手上,两人击掌为誓。

    安然站在下面,抬头看了看,苏州的山临着湖,风景秀丽,山势较缓,攀爬的难度不高,不用专业的爬山设备,也能应付。

    安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怪不得今儿让自己穿男装呢,把袍摆撩起来在腰上绑好,看了梅大一眼,见他笑眯眯看着自己,动也不动不禁道:“你要让着我,一会儿输了,可别耍赖。”说着,便不再理他,四肢并用往上攀爬。

    之所以来爬山,是想避开岳锦堂,两口子出来散散,虽说是她想爬山,可梅大却真没想到,他媳妇儿身手如此利落。

    梅大颇震惊的看着安然灵巧的身姿,在山壁上游走,堪比一只猿猴,不过瞬间,便爬了老高,梅大急忙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一开始还存着让她的心思,可渐渐发现,小媳妇儿爬的飞快,若让着根本追不上,不知不觉便用上了全力,两人几乎齐头并进的往上攀爬,最后,几乎同时到达山顶。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心里畅快至极,梅大见她额头有汗,怕她受凉,掏出帕子给她细心的擦拭,安然抓住他的手,拉他寻了块大青石坐下,远眺过去,视线所及一片绮丽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安然吐了口气:“这里的景色真好。”梅大侧头看着她,半晌儿试着问了一句:“你以前经常爬山?”

    虽说不能把自己的来历解释的太清楚,但安然也不想瞒着他,况且,也瞒不住,自己出身安府,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跟梅大是朝夕相处的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她不可能瞒着本来的性格过日子,所以,某些事情,能瞒得过别人,是绝难不过梅大的。

    他最近话里话外有意无意的试探,安然也异常清楚,换做自己早就问了,自己跟安府的丫头从教育背景到成长经历都有天壤之别,变成一个人是老天的玩笑,她却根本不是那个糊涂丫头。

    且,两人都是夫妻了,也该彼此了解,想到此,安然点点头:“经常爬,除了做菜我也喜欢运动,诸如爬山,游泳就是凫水,闲的时候会各处走,也没什么目的,有时是个临水的小镇,有时是山里的村落,体会一下不同的民俗,每一个地方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从中寻找与众不同的味道,把这些味道跟传统菜品结合起来,就是一道截然不同的创新菜。”

    说着顿了顿:“以前,我执着与把安家食单补充完整,然后,长久的传承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想法太狭隘,做什么非要安家,这跟厨行的南北派别有什么差别,我总说天下厨行是一家,不该有派别之分,却心心念念着补充安记食单,岂不是自相矛盾。”

    梅大:“以后你不再记录安记食单了吗?”

    安然摇摇头:“我仍会把自己知道的菜记录下来,传统的,创新的,还有,我自己的做菜心得,整理好收录成册,只要是厨子都能看见。”

    说着,侧头看向他:“记得在富春居我跟你说过,我也说不清自己是谁,有时,我自己都犯迷糊,会觉得,或许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你想知道的事儿,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更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我只知道,自己是安然,是个厨子。”

    说着,不禁笑了:“我好像越说越糊涂了是不是?”

    梅大伸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了她良久:“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不是梦,我能清楚感觉到你,怎会是梦?我只问你一句,你会不会忽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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