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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来得急,去的也急。
妁慈服侍见俊躺下的时候,秋虫便已再次鸣叫起来了。
弦月已落至西山,星光异常的璀璨,却照不明耿耿秋夜。
妁慈起身关窗,见桌上宣纸已被雨水打湿,上面铰碎的络子线头全糊成一片,才想起自己丢出窗外的那只。如今过了五六日,又落了雨,只怕上面的珠子已经化到泥土里。
她略有些懊恼,却也只能亡羊补牢,命人点了宫灯,提着出去寻找。
见俊并没有睡着,妁慈不在身边,他略觉得不安。却不敢追出去黏上她,便攥紧了手上的络子,强迫自己睡过去。
他隐约觉得手感有些不对,络子里的珠子手感变得像琼脂,些微绵软。表面却跟面团一般粗糙粘人。但是几日不得安眠,他已困倦得不能思考,只下意识的揉搓着消磨时光。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是妁慈回来了,意识一松懈,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两日之后便是重阳节。
见俊与妁慈闹别扭,本以为妁慈不会好好准备了,谁知接近午膳时分,坤宁宫便来了人,请他去赴家宴。
彼时见俊正跟内阁议事,边界那边传回消息,说是两个月前,提王臣部的王子由贵率部众叛乱,被希提左相帖木儿击败,逃往关内。王臣叛乱部众已悉数被杀,残余两部人心浮动。守将建议笼络由贵,由他策反王臣残部,让希提内乱,无暇他顾。
内阁为了此事又争论起来。原本有阿廉在,僵持不下的局面已经被打破了。但是这次阿廉压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连表态都没有。因此御前议事,就变成了周天赐与高宦成轮流劝诱阿廉。
见俊原本冷眼看着。此时听到妁慈请他去赴宴,急着要走,这才开口道:“爱卿怎么想?”
阿廉愣了一下,忙回神,上前奏禀道:“臣在想黄河秋汛。臣入京前路过濮州,见河床足足高了民居几丈,已是悬河。前些日子濮州附近接连降雨,臣只怕黄河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见俊略愣了愣,回头吩咐小太监回告妁慈,他晚些去,让她先吃。而后正襟危坐了,道:“七月里程卿未回京时,工部已奏过此事。朕拨了银子命地方筑堤,程卿可是觉得不足以保障?是否见闻了什么,尽管说。”
宦成与天赐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就这么被转了话题,反应过来后同时有些羞恼,瞅了个空,插嘴道:“陛下,由贵一事……”
见俊不耐烦的瞟了他们一眼,“一个降而复叛、抛弃臣民故土只身逃到异邦的王子,也值得朕两名内阁重臣牵肠挂肚?”
如果妁慈能听到他的心声,必然会暗自发笑——阿廉这人只认事不认人,连皇帝那边他都不靠,你算得上什么?
妁慈收到养心殿那边的回禀,料想一时半刻见俊来不了,便不急着让人布膳。
见俊上次对她说,最爱赏花食蟹。因此她在御苑假山上的佳思亭上布置了宴席。她知道御膳房那边有成制的全蟹宴,却不想破费太多,便只命清蒸了螃蟹,烫上菊花酒,备了重阳糕。
御苑有专门的花房打理,摆放的都是时令花草。时已入秋,满园都新植了菊花。虽是移植过来的,但因为是在户外,便将花盆一并埋入土中,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很是夺目。妁慈在邵府时也读过菊谱,却也认不全这么多品种。
佳思亭里单独摆放了一盆粉绣球,足有半人高,上面重重叠叠,花团锦簇。
妁慈来的早,一个人玩赏了一会儿,才见其他宫院的妃嫔们三三两两的过来。
萍儿自然也在其中。
妁慈只觉心中兴致霎时间便消散了。
她转了身望向西面荷花池,吩咐阿音,让她告诉众人自己玩乐便好,不必来向她问安。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听到了萍儿柔美的声音,“皇后娘娘可还是在生奴婢的气?”
妁慈闷声坐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假山下众妃嫔聚在一起说笑,不时抬头望望上面,笑容微妙的低语着。
妁慈心中烦乱,只说,“我何必为你生气?如今你已有了名分,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萍儿叩了个头,低声道:“奴婢一日伺候过娘娘,便终身是娘娘脚下的奴才。没有娘娘便没有奴婢今日,若娘娘不肯原谅奴婢,奴婢无以自处。”
妁慈望见荷花池潋滟水光,越觉得此处无趣,“你不必对我说这些。你过去做的事,我不全知道,但也不是全不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一句话,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既然留了下来,又自立了门户,还是一切好自为之。”她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萍儿半晌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娘娘的教诲,奴婢记下了。娘娘恩德,奴婢无以为报。奴婢为娘娘绣了幅挂屏,还请娘娘收下。”
妁慈懒得再与她多言,便起身径自离开了。
她回来的时候,萍儿已不在亭中。只在桌上留了一幅绣品。
妁慈命人展开来,只见上绣着一树月桂,明月如镜,花落如雨,下有仕女持本吟哦,身形窈窕而端庄,一袭暗红披风,越发衬得肤白如雪。绣线细如发丝,无隙可寻,入目只觉光华灼灼,精妙绝伦。
完成这幅绣品只怕花去几年时光。妁慈虽不喜欢她,却也不想辜负她这般手艺,便把绣品交给阿音,道:“去还给南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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