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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领命而去,妁慈想了想,又对第四个道:“你去折一捧素淡些的菊花,插在青花瓷瓶里,也放到亭子里。告诉他们,再在亭子八面遮上纱帘。”

    那人略一犹豫,对上妁慈的目光,忙领命而去。

    妁慈看那四人也走远了,

    这才下了回廊,也不躲藏,只踩着池边高高低低的青石,一深一浅的远去了。

    荷花池因形状肖似凤首而得名。湖心有岛,宛若凤目,不系舟就泊在凤目之下。凤首下方是承光宫。凤喙所对之处,便是静修殿。

    妁慈孤身一人在岸边且行且止,慢慢的往静修殿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竹篱前。岸边潮湿,本就草木丛生,篱笆四周更是杂草繁芜,只另一侧从格隙间攀出蔷薇花来。仲秋时节,花凋果熟,本就是绿肥红瘦。这细雨轻雾之中,花瓣濡湿,缀满水露,更显娇弱无依。

    篱笆的另一侧便是静修殿。妁慈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找到可以攀援的地方,便下到水池边,想踩着石头绕过去。

    这个时候篱笆的对面低低的起了箫声。箫声悱恻低回,像是悼亡,又像是忆旧,却又飘忽悠远不寄愁肠。

    时下荷花池上笼着轻雾,烟雨朦胧,静谧清冷。箫音清晰如在耳边。

    妁慈顿了一下,隔着篱笆听着,只觉声声入耳,如梧桐秋雨一般点点打在心口,把掩盖在琐事之下的那些离愁别绪一点点剥离出来,终至历历可数。却头一遭没有感到悲伤。

    那调子渐渐渺远,终于消失在雨幕中。

    先前几不可闻的雨声忽然铺天盖地闷声响起来,湖面上涟漪骤起。天越发阴得沉黑,秋雨沥沥淅淅敲打着花叶。

    妁慈略回过神,远远望见湖中心亭那边亮起了琉璃灯,知道她们要寻过来了,忙躬身扶住竹篱,踩到池边青石上。

    竹篱已是旧的,连年阴湿,埋入土中的部分有些朽烂,妁慈只轻轻的一拉,便听到地下折断的声音。她脚下青石裸而滑,已然踩漏,心道不好。

    然后便觉手腕一暖一疼,已经被人拉了上去。

    她没有防备,落地时没站稳,一头扑进那个人的怀里。

    宽厚温暖的胸膛,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对方显然是个男人。妁慈脸上一红,忙把人推开。

    她低着头,只看到那人避让了一步,稳稳的站在她的面前。紫袍、云裾、福履,虽溅了泥水,却毫不着意。

    只听那人道:“哪里来的渔婆?”声音温润带笑。

    妁慈反问道:“宫闱内廷,外臣不得入内。公子可是走错了路?”

    ——静修殿已经整个被封住,若非刻意,绝对进不来,妁慈并不觉得他是迷路。听声音他显然不是太监内宦,看衣着也不会是宫廷侍卫。而能着紫袍入宫的朝臣也寥寥。妁慈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只不知他鬼鬼祟祟进宫来是想干什么。

    那人似乎打量了她一番,道:“我是元禄。”

    妁慈知他必是王侯,听了封号还是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又退了两步。她不欲被看出身份,便屈膝福了一福,道:“见过王爷。”

    那人安抚她一般,笑道:“陛下传唤入宫,路过静修殿,思及先贵妃养育之情,过来祭扫一下。并无恶意,还请不要告发我……但不知姑娘是哪宫哪院,为何要翻墙而来?”

    妁慈略一犹豫,道:“承光宫洒扫下人而已。听到荒院箫音,前来探个究竟。”

    那人闻言,笑着掀她的斗笠,道:“既是要探个究竟,却连……”斗笠掀了一半,话也只说到一半,却忽然不动不语了。

    莫说妁慈是妁慈,便只是个普通宫人,与藩王私会也多有不妥。这人不但不知回避,反而举止轻薄,妁慈已经有些羞恼。忙伸手去压斗笠。

    他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忙收回手,笑道:“姑娘天庭饱满,修眉明眸,是聪明富贵的长相,可以嫁与王孙家。”

    妁慈垂着头不说话,他便又笑道:“本王来的随意,只香囊里余了些香,并未准备供品。若摆不成香案,拜祭时难免礼数不周,不知姑娘可否帮忙准备一二。”

    妁慈不想这样跟他干站着,但碍于不能透露身份,这只好依命从事。

    便欠了欠身,道:“好。”

    她从来认为死者为大,然而对着贵儿,却实在生不出哀痛或是恭敬来。何况她是偷着进静修殿的,也不能回头找人帮忙。

    因此只是在院子里采了几只莲蓬,摘了几个毛桃、柿子,又折了几枝蔷薇花,用荷叶盛了,摆放在地龛前面。她癸水未去,随身带着袖炉取暖。正好将袖炉擘开来,把火炭换成熏香,权做香炉。

    元禄一直立在松树下看她忙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妁慈打定了主意绝不跟他扯上关系,因此来来去去几趟,却不曾看他一眼。

    然而她把荷叶笼成深杯时,忽听到背后轻轻一声:“妁慈。”手上一抖,下意识就回过头去。然后便看到元禄手抚着竹箫,目光远远的望到湖的那一侧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看她。

    天色暗沉,他的黑眼睛里却有一片温柔的水光。他立在松下,衣袍略有些湿,却不妨碍挺拔俊朗的身姿。他带着赤金簪冠,发黑如墨。大约因为淋了雨,皮肤白得全无血色,嘴唇却透着淡粉。越发像是画卷里走出的人物。

    妁慈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丢下手中荷叶,上前问:“殿下可还要奠酒?”

    元禄停了一会儿,笑道:“不必。这样便很好了。只是先贵妃最爱富贵与排场,若在天有灵,只怕要不喜了。然而别无长物,也只能将就了。”

    他上去拜了三拜,不知默念了些什么。而后回过头,对妁慈笑道:“我少时最爱这样的家家酒,太傅曾笑我陈俎豆为嬉戏,是在效仿孔圣。看上去你却比我更熟练些。”

    妁慈道:“王爷谬赞。”

    他又笑叹:“少时我玩祭祖,也有人为我如此这般整备‘祭品’,我曾想娶她做王妃,如今却是不成了。我看你很好,我回头向皇上讨了你可好?”

    妁慈只能再退两步,道:“王爷说笑了。”

    而后元禄果真笑出声来,道:“你怎的如此沉闷,连个笑话也不能讲?我看对面有人点着灯过来,像是在找什么人,莫不是找你来了?”

    妁慈忙回头一看,果然,透过竹篱,那边的灯光渐渐行近。忙又欠了欠身,道:“还请王爷回避。”

    说罢压了压斗笠,返身往篱笆那边跑去。

    元禄在背后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妁慈急着脱身,随口道:小女子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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