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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元彭前辈?”
惨厉的一声怪笑,彭元道:
“前辈二字我担当不起,哪有被晚辈砍掉左手的前辈、被晚辈送进鬼门关的前辈?任霜白,你是我们兄弟的白无常。是我们兄弟的收魂使,前辈免了,我们倒该尊你一声夺命小祖宗才是!”任霜白干涩的道:
“当日情势,我亦是迫不得已,若非三位前辈过于相逼,便不至发生那等恶果,我但求自保,决不是有意伤害二位前辈”
彭元语气生硬:
“大错已成,现在还说这些,不嫌无趣?”
任霜白低声道:
“我只想做个解释,请两位前辈曲于宽宥!”
彭元不带一点笑意的笑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断掉的手掌也永远长不出新的一只来,事实明摆在那里,怎么解释亦乃白搭,谈到宽宥,任霜白,我们宽宥你,有谁来可怜我们?你妄图把你的残酷行为化解于言词之间,岂非天真可笑?”
任霜白形色慎重:
“我不认为天真,更不认为可笑,前辈,我之所以如此相劝相谏,目的在于止干戈、息杀戮,不再使鲜血白流。人命虚掷;前辈应清楚当前的状况,若搏战复起,谁敢奢言完整无缺?”
鼓元冷冷的道:
“任你说下个大天来亦动摇不了我们兄弟的决心,任霜白,我们不在乎鲜血白流、人命虚掷,我们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任霜白明知事不可为,却仍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前辈,退一步海阔天空,务请三思!”
彭元厉声大吼:
“任霜白,我们要把你打下阿鼻地狱!”
任霜白希望易香竹知道他所做的,为了免于再增伤痛,为了免于更多的憾恨,他已尽了他的本份,而事实结果正如他先前所料——他实在做不了什么。
暗中叹了口气,他抛镫下马,拍赶“老骆驼”离开。
山壁半腰上的曾剑重重一顿手中方便铲,气冲牛斗:
“老三,不用跟他废话,动手!”
彭元左腕套戴的铁勾伸至腰间,勾起一只拳大的棉纸纸袋,然后,他将纸袋抛向任霜白,在抛掷出手的刹那,勾尖已划破纸袋,一蓬淡红色的、泛着腥甜香味的粉雾便立时迷漫开来,朝着任霜白四周飘漾。
淡红色粉雾散开的同时,立据高处的曾剑手脚利落的迅速开启一具竹笼,阵阵尖锐叽叽的鸟鸣声随即叫成一片,接着大群鸟影从竹笼内飞出,纷纷穿入下面的红色粉雾之中,绕着雾氲掠舞旋回,状极兴奋。
掠舞的鸟群甚为罕见,它们体积很小,约摸比一只蜜蜂大不了多少,但发出的声量却颇为惊人,那种啾咽叽叽的尖鸣,不仅又快又急,且持续不断,上百只这种细喙薄翼、色做棕褐的鸟兵聚集一起,绕飞腾旋,穿回掠舞,那等吵杂的嚣张嗓音,便可想而知了。
这群鸟儿对于飘浮于周遭的淡红色粉雾,似极偏爱喜好,粉雾的气味好像能令他们欢愉、甚至亢奋,成片的呜叫声里,似乎洋溢着迎接早春的快乐。
一抹阴冷的笑意出现在彭元唇角,他身形闪晃,利斧兜头劈向任霜白。
鸟声甫起,任霜白已明白对方是施用什么计谋了,他不得不佩服敌人的一番苦心,到哪里去抓来这群怪鸟、又到哪里去寻得这种聚集鸟群的方法;如今,他的听觉已全被扰乱,充耳的尽是啾啾鸟鸣、尖锐不绝的呜叫声非但混淆官感上的应触,更且激人心烦气浮,难以把持。
彭元的利斧劈下,任霜白犹能勉强分辨这初起的刃风拂动,他双脚微错,人已移出三步,而彭元左勾暴起,他的反应已嫌稍迟“嘶”的一声,右肋间立时绽裂出一道血痕!
高处的曾剑把握时机,由上而下,仿若鹰隼般凌空扑击,方便铲铲头颤飞,划过干百条纵横交织的流芒寒电,像一面光网朝任霜白罩落。
整个身子平贴地面,任霜白奋力往外窜射,但彭元却如何容他窜出粉雾笼罩的范围之外?柴斧翩挥之下,三十二斧齐时斩现,斧刃砍在地面,扬起一蓬接一蓬的沙土,密集连串的斧痕逼得任霜白急速翻滚节节后退,瞬息已是泥污不堪,灰头土脸!
曾剑的方便铲正以千钧之力压下,而鸟鸣不绝,其声嘈杂,如箭穿心。
光柱便在此刻凝形,宛似长虹骤起,巨龙昂首,耀眼夺目的精焰华彩进溅灿眩,光柱冲破粉雾,直迎方便铲,波旋气涌的一刹,双方已然接触。
听觉受到严重干扰的任霜白,施展这几乎无往不利的“黄泉灵光”一招时,刀式走向难免不及平素准确,落刀点的偏差,便属自身防卫上的绽隙,因此,当急锐无懈的刀锋穿透曾剑的铲刃后,绝多进出只在曾剑的右侧躯干,这固然已可致曾剑死命,但不幸的却是未能一击成功,留下了给曾剑挣扎反扑的机会。
方便铲的铲刃摇晃不稳的抖翻,任霜白与他的血刀刚向上方掠出,身形在半空突兀一顿,人已重重跌落,右肩血肉卷现,胛骨曝露,骨面上的裂痕髓丝,清晰可见。
鸟鸣声未息,啾啾盈耳。
彭元状如疯兽,不要命的朝任霜白冲去,高举利斧,似欲将任霜白一劈两断!
巨大的痛苦侵袭着任霜白,他只觉左边身子像被撕裂一样火炙般的抽搐,想要移动却完全不听使唤,尖厉的鸟叫声又令他一片混乱,闻的反应几近毫无作用,在地下艰难的挣爬着,他浑然不知彭元已将死亡的阴影朝他抛来。
就在这时,那条窈窕的身影骤而闪现?从斜刺里冲扑过来,更没有丁点犹豫的扑倒任霜白身上,拿自己的身躯生生接住彭元挥落的利斧!
当红了眼的彭元发觉挡住斧刃的人是谁之后,一切部已来不及了,虽然他竭力卸劲消势,利斧仍旧砍在那人背上,斧刃深入,只是,不曾砍为两段。
任霜白的缅刀弹射,有如一抹流矢来自九幽,快不可言的透进彭元咽喉,镝锋的强大劲道,更把这位“无缘樵子”撞出丈外,仰面仆跌,几乎便身首异处了。
静静躺在一边的,是易香竹。在她身下,浓惆的鲜血业已染红了大片沙土,她脸色苍白得出奇,呼吸微弱,喉间不时“咯”“咯”有声,可是她的神态十分安祥,双眼清澈的张开着,仿佛在凝视云天之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只此俄顷,红雾已散,鸟群亦杳然不见。
闻着易香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幽香,闻着掺合在幽香中的血腥气息,任霜白伸出右手摸索,边窒着声道:
“易姑娘是你么?”
易香竹声音低微的回应着,任霜白摸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手掌上满是血迹,由手上的触觉,他知道易香竹的流血量有多大,而经验告诉他,一个血液流失这么多的人,只怕生望渺茫下。
多少年来未尝过泪水是什么滋味,多少年来没体会过什么是激情,半生的悲怆,半生的委屈,半生的坎坷与血泪,全在这寸涌上任霜白的心头,使他忍不住山洪爆发般的号哭起来:
“易香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值啊,我不值你给我这么多,你叫我拿什么来还你、来报你?易香竹,你年轻,你美貌,你尚有大好的未来,绮丽的远景,我只是一个落魄天涯的瞎子,一个浪荡江湖的过客,我有什么资格要你的命来换我的命?易香竹、易香竹,我欠你的,永生永世都难还了”
手指是冰凉的,是颤抖的,易香竹以她沾血的手指轻抚着任霜白的发梢,声如游丝:
“我相信你是很少哭泣的”
任霜白涕泪滂沱,泣不成声。
眨眨眼,易香竹又道:
“为了我,你有迸裂肝肠似的号哭,可见你至情至性重视我们之间的这段遇合,任霜白你知道不?自从上次厝灵堂那桩事后我曾想象过或许或许我们的关系会有进一步的升华”
任霜白锥心沥血般嗥叫:
“易香竹,易香竹啊”易香竹显得十分疲乏的道:
“不要难过,任霜白,有人为我这样一哭,我已算不虚此生了一个人来到人世间,总该做件有意义的事,我我好歹做了,任霜白,有你记着我,怀念我,不也是生命的延续?有形无形,反而不那么重要”
任霜白声嘶力竭,满脸泪痕:
“你不能死,易香竹,你不能死,我要带你去看大夫,马上给你施救”
摩娑着任霜白的乱发,易香竹的瞳孔已有些扩散:
“刚才还说我傻怎么你也说起傻话来了?我的伤,我知道,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任霜白你放开心,死,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不过是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可能无忧无虑,升平祥和你该为我庆幸,庆幸我早早脱离了眼前的艰险魔道任霜白我也希望人有来生假如有,让我们轮回之后再相遇吧”
任霜白但觉五内翻腾,肝肠寸裂,只能哑声嘶号:
“别走,易香竹,求你别走”
易香竹语声渐轻渐微:
“过去那边有我的我的坐骑鞍侧挂着一只布包木盒,盒裹的东西,送给你做纪念”
任霜白全身哆嗦,泣噎不能出声;易香竹的气息随着最后一句话消失了:
“我好冷”
呼天抢地的长嚎似能震撼四野,摇动群山——任霜白发出恁般亢烈的一声嚎叫之后,人已颓然伏仆地下。
山风凄厉的吹刮,有如四野群山的回应,像恸哭,像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