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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皮条的勾当,最无耻就是一个叫做圆性的知客僧,听说——”
“喂!你们两个小和尚走的比乌龟还慢啊!饿着我们家大人,小心你们的光头被打成癞头!”在院门口张望的两个锦衣卫朝着沈今竹他们叫道。
小沙弥立刻闭嘴,赶紧加快了脚步,他走的快,沈今竹当然也就不由自主的跟上,锦衣卫打开院门,要他们径直将食盒抬到庭院里,在石桌上摆饭。
此时夕阳西下,阳光不再霸道,院中蚊子还没起床,山中凉风习习,正适合在户外吃晚饭,丫鬟婆子打开食盒摆饭,沈今竹两个识相的退到墙角站立,拿着扁担准备摆完饭后将食盒拿走。
小沙弥揉着酸痛的肩膀,蓦地一声风声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朝着他锃亮的光头飞过来,“小心!”沈今竹抓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按,扑通,一个琉璃珠带着风中重重落在身后的草丛中!
小沙弥傻眼了,若真被这琉璃珠打中了光头,重则中要害丧命,轻则起个大包,受皮肉之苦。
什么人这么大胆?!沈今竹腾的一下火冒三丈:她从小被人叫做熊孩子,也喜欢用弹弓射琉璃珠子打东西,可是从来不会对准人的要害部位比如头部射的。
一个锦衣童子从葡萄架下跳下来,挥舞着弹弓骂道:“臭和尚,本少爷打你你居然还敢躲?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都站着别动!等本少爷再打一次!”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沈今竹最近连遭打击,正郁闷呢,被这个熊孩子折腾的忍无可忍,正欲挽起袖子豁出去打一场架,一个青年美妇从葡萄花架下走来,温柔的说道:“麟儿,莫要胡闹,两位小师傅是来送饭的,切莫无礼。”
“娘。”那锦衣童子见母亲来了,撒娇往美妇怀里蹭着,委屈说道:“在寺庙里住了三天了,天天都是抄经书看和尚,怪闷的,不好玩,我想回家。”
那美妇摸了摸锦衣童子的光头上两个辫子,怜爱的说道:“乖,今晚去了放生会,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家。”
美妇牵着锦衣童子的手,转身对沈今竹两人说道:“两位小师傅,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啊!”
美妇一声尖叫,引得汪福海手下的锦衣卫蜂拥而至,唰唰亮起腰间的绣春刀,将美妇与锦衣童子团团围在中间,刀尖直指沈今竹二人。
沈今竹大骇,这是怎么了?难道这美妇也是绑匪的人,想要置我于死地?锦衣卫是绑匪?监守自盗?怎么没听玉钗和圆慧说过?死了死了,别说是一堆锦衣卫,就是一个锦衣卫,我手无寸铁也对付不了啊。
“不要动手!放下刀剑!”美妇再次尖叫道。这时出来准备吃迟到的晚餐汪福海听到妻子的尖叫,也忙赶过来,一看见沈今竹二人,也是一愣,而后叫道:“收起武器,你们全部退下!”
锦衣卫纷纷退散,汪福海和美妇含着泪走向沈今竹,沈今竹两人不知所以,觉得这对夫妇的目光好渗人,一起连连后退,无奈身后就是黄墙了,退无可退,好在这对夫妇绕过沈今竹,目光定定的看着旁边的小沙弥,那汪夫人颤抖的双手往小沙弥肩膀上探去,刚刚碰到他肩膀的僧衣,就像遭雷劈了一般瑟缩回去,汪夫人双目含泪,祈求的看着丈夫,汪福海的手牢牢按住小沙弥的左肩,突然闭着眼睛,好像赌坊里头摇骰子开大小,揭开骰钟的那一刻似的。
小沙弥左肩的领口被扯开,露出赤【裸【裸的肩膀,左边锁骨上,赫然一个淡蓝色弯月形状的胎记!
“我的麒儿啊!为娘找了你七年,愁断了肠,每日在佛祖面前祈福念经,终于找到你了!”汪夫人一把将小沙弥抱进怀里,汪福海则跪在地上哭拜道:“佛祖显灵啦!长子汪禄麒失踪七年,一朝在寺庙重逢,感谢佛祖!我以为我们汪家杀气太重,佛祖不会理会我们夫妻的祈求,如今我们一家四口团聚,汪某发誓,有生之年,定敬佛拜佛,哪怕散尽家财,也要为鸡鸣寺重塑金身!”
沈今竹惊讶的半天没合拢嘴,同样惊讶的还有刚才拿弹弓射小沙弥的锦衣童子,不对,小沙弥现在应该叫做汪禄麒了,这锦衣童子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叫做汪禄麟。没错,这两个孩子除去衣饰不同,一个皮肤白嫩,一个黑瘦些,其身高轮廓、眉眼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难怪汪夫人一见汪禄麒,便愣在当场——守门的锦衣卫这几天见惯了穿着僧衣的小光头,没仔细看他们长相,但是母亲是不同的,母亲和孩子天生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就好像还在孕中时,胎儿在肚里玩脐带翻滚时的胎动,这种胎动只有做母亲才能体会到那种激动和幸福。
此刻重归父母怀抱的汪禄麒脑中先是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而后涌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沙弥肯定就是狐狸精变得啊!他就是来凡间报恩的,做法让我找到了亲生父母!这世上居然真有狐仙呢。
半时辰后,沈今竹换上了锦衣童子的一套衣服,一身还俗男童的打扮,在汪禄麒的强烈要求下,坐在了他的右手边,和汪同知一家人吃七年来第一顿团圆饭!
变化来的太快,也太出人意外,沈今竹喝了一次杯清冽甘甜的梅子酒,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刚刚契合在一起,不再是魂不守舍了。
且说汪大人偶遇失踪七年的长子,先是一家人抱着哭了一场,汪福海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哭得地上的泥土都湿透了,场面很是感人。围观此事的沈今竹出生便没了母亲,之后和父亲、继母,亲哥哥相处的也不甚愉快,差点一度恶语相向,所以她是最见不得汪家人这种一家团聚催泪大戏的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奢望拥有这样的亲情。
沈今竹黯然抱着扁担就要走,却被汪禄麒牢牢扯住衣袖不让离开,他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父爱母爱包围的迷失了,只有看着沈今竹才能清醒一点。汪夫人抽抽噎噎的摸着长子黑瘦的脸,问他吃过饭没有。
汪禄麒傻愣愣的直说没有,汪夫人心疼的抱着儿子又是一通哭,汪大人忙命人将饭菜收回去热一热,待会他们一家人要吃团圆饭。
都吃团圆饭了,就更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沈今竹急着要走:今晚和被迫投毒的小沙弥还要在放生会上找机会接近怀义呢,虽说汪大人是锦衣卫同知,可是沈今竹不认识他,本能不敢随便信任别人。
谁知汪禄麒还是不肯放手,居然还求父母将沈今竹留下来,一起吃团圆饭,还胡扯说什么沈今竹是他的大恩人,他要报答的。
沈今竹暗自腹诽道:我是你哪门子的恩人?这食盒还是你拉着我抬过来的呢,或许真是佛祖显灵了,怜悯你太倒霉了,帮助你找到了亲生父母,跟我有个屁关系!赶紧把我放开,别耽误我晚上的大事啊,你这个天真无邪的大白痴!
这是汪禄麒回家的第一个请求,哪怕是要星星摘月亮呢,汪大人夫妇也要办到,何况不过是给一个小沙弥赎身,还他自由,不容沈今竹找出托词,汪大人立刻派锦衣卫找寺里要人,不到一刻钟,锦衣卫就将十三张卖身契都拿过来了,递给沈今竹要她挑属于“自己”的那张。
沈今竹连无故失踪的那个小沙弥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晓得那个卖身契是“她”的?怕考虑久了引得锦衣卫怀疑,只得呵呵苦笑道:“我不识字,不晓得那张卖身契是我的。”
锦衣卫正待一张张的念,要沈今竹挑,汪夫人却说道:“福海,佛祖怜悯我们七年苦寻麒儿不容易,终于显灵让我们一家团聚,我们要感激佛祖。这几日我听鸡鸣寺住持讲经,说念经抄经、捐香火钱、甚至重塑金身,都不如日行一善积福呢。佛祖将麒儿和十二个小孩子一起送到鸡鸣寺,是在提醒我们行善积德,给这十二孩子赎身,他们都是别人的孩子,若不是被逼无奈,如何会买卖亲子呢?放一个孩子回家,就是让一家人团聚呢,这才是功德无量。若是没有父母,就像麒儿这样被拐卖的,不记得父母容貌,我们就收在家里养着,横竖家里也不怕多几双筷子,养育他们成人如何?以后有份家业,娶妻生子,总比在寺庙当小沙弥要强。”
汪大人听了,立刻要锦衣卫去找另外十一个小沙弥,按照汪夫人的话行事,瞧见长子一副小沙弥打扮,在大厨房混的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很是愧疚,便要丫鬟们领着汪禄麒和沈今竹回房沐浴更衣,这两人的身形和次子汪禄麟差不多,便取了汪禄麟的两套衣服要两人换上。
待两人穿着锦衣出来,果然是人靠衣装!宝贝儿子汪禄麒虽说看起来没有弟弟那样白嫩矜贵的气质,但是黑瘦的他并没有长期混迹底层的那种缩手缩小的小家子气,只是有点腼腆的坐在汪夫人身边,嗫喏片刻,终于叫了一声娘,汪夫人听了,又是一阵哭。汪福海劝道:“你别哭了,孩子还没吃饭呢,引得他哭起来,肚子还是饿的。”
汪夫人方又止了泪,汪禄麒心里有所触动,对着汪福海说道:“爹,我不饿的,娘想哭,就让她哭会吧,憋的怪难受的。”
听到这声爹,汪福海自己呜呜哭起来了!说道:“麒儿,你虽比你弟弟早一刻钟出生,说话却晚许多,两岁才能清楚的叫爹娘,我现在都记得,你刚会叫爹的第三天,便被爹爹的仇人掳走了,爹爹好容易找到了那仇人,追问你的下落,那人却说已经将你卖了,呜呜,爹爹将那仇人碎尸万段,也未能缓解半分内心的苦痛。你娘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哭死过去,为了你弟弟,我们才慢慢挺过来。”
汪夫人抽噎道:“那时我便在佛前发誓,从此茹素念佛,不奢望我们一家团聚,但求佛保佑你平安长大、求收养之人能善待你,不要朝打暮骂,呜呜。”
汪禄麒的反应虽然迟钝了些,听了汪夫人说到最后情真意切的话语,不禁触动了心事,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说起来这些年曲折艰难的生活,两岁时被仇人掳走的经历已经不记得了。有记忆开始,已经是被转卖第二次,快五岁了,那户人家初始对他还好,后来自己生了儿子,汪禄麒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过了两年,就被那户人家贱卖到一个过路的戏班子里头,居然学了一年戏,班主嫌他声音不够好,练得便是武生,一年后汪禄麒可以上台跑龙套翻跟斗了,班主却一命呜呼,戏班子散了,他再次被转卖。
松江县乡下一个赵姓耕读世家里头有一对秀才夫妇无子,四十好几了也只有个女儿,又不想从族人里头过继,想买个外姓儿子继承香火,觉得好好待他,养育教导,将来若成材了,也是女儿的靠山。若是过继族人的孩子,别人总是有亲生父母的,怎么养,将来对自己和女儿总不会好过亲生的吧?秀才夫妻挑了整整一年,最终看中了汪禄麒,这赵秀才真心把他当亲儿子养的,衣食自不必说,还亲自给教他读书识字,这汪禄麒也有些天分,不到一年时间,也粗通文墨,不像以前是个睁眼瞎子般的小武生。
同样,好景持续不到一年,赵秀才得了急病去了,赵娘子孤儿寡母,娘家早就败落,孤木难支,被族人盯上,空口说白话,将明明上了家谱的汪禄麒除名,说他们家已无男丁,家产要收回族里,其实按照律法,宗族只能收回族产,私产是要留给赵娘子和长女的,但在乡下,很少有人去官府告状打官司,这宗法一般大于国法,赵娘子孤儿寡母,只能任人宰割,汪禄麒被族人强行卖了,家产被夺,赵娘子别无他法,只得带着女儿投奔了已经没落的娘家,据说母女在娘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日夜做针线贴补家用,也常常被亲哥嫂嫌弃吃白饭。
说到这里,汪夫人连连揩泪说好人无福,而汪福海义愤填膺,直说岂有此理!其实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锦衣卫经常用,只是这手段被人使到亲生儿子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汪禄麒哭求说道:“赵秀才一家对我极好,求父母找到赵娘子和赵大姐,多接济这对寡母孤女。”
汪福海忙说道:“这是自然,你告诉我那松江县赵家和赵娘子娘家所在地,我派人去一趟,定能帮赵氏母女夺回家产,严惩作恶的族人!”
沈今竹听了,暗自感叹道:堂堂南直隶锦衣卫三品同知大人去管这种族人争产的小事,真是大象踩蚂蚁,太小菜一碟了,权势真管用啊!上位者随便一句话,便能颠倒乾坤,改变那么多人的一生。我要是有权势就好了,那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绑架追杀如丧家之犬!自己都不好意思照镜子!
说着说着汪禄麒就讲到了沈今竹,说她如何仗义、如何热心,若不是她帮忙抬食盒,或许我们今生都无法团圆了。
汪福海听了,便携妻带子坚持要拜一拜沈今竹,沈今竹当然不敢受啊——别说她现在只是个小沙弥,若真恢复了沈家四小姐的身份,她也不敢受锦衣卫三品同知大人一家的拜!沈今竹暗道:这汪禄麒是脑子进水了吗?我哪有对他那么好过?
沈今竹不知道,她被汪禄麒认定是法力高强的狐狸精,要以礼相待,万万不能怠慢了,所以把她往死里夸赞,不停的在她脸上贴金,都快贴成小金佛了!
汪福海坚持要拜,沈今竹吓得赶紧自己先跪在地上说道:“小的出生卑微,不敢受的。”
其实汪福海也不想拜一个小沙弥,只是在长子面前,他至少要做个知恩图报的态度来,见沈今竹跪在地上,便说道:“不如这样,听说你年幼丧母,父亲虽在,但也眼巴巴的见你被继母卖掉,这样的父亲要他做什么?还不如做孤儿呢,你叫我声干爹,我收你为义子,虽不敢保证你以后荣华富贵,也能保衣食无忧,如何?”
认一个锦衣卫三品同知做干爹?年幼的沈今竹觉得,这主意好像不错哦,而且此时她已经骑虎难下,便果断对着汪福海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干爹!”
一不做二不休,又对着汪夫人同样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干娘!”
汪大人夫妻便一夜之间多了两个儿子,一时兴奋的难以溢于言表,问了沈今竹生辰,得知其小两个儿子半岁,沈今竹也不矜持,直接叫道:“大哥、二哥!”
居然和狐狸精成了兄弟,汪禄麒回道:“三弟!”,那汪禄麟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勉强接受了一下子有一兄一弟的事实,也叫了声三弟。
七年笼罩在心头的雾霾一扫而空,汪福海喝着梅子酒看着三个“儿子”焚香结拜成“兄弟”,不仅心情大好,还开着玩笑说道:“今日好像是三国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了!”
火头僧给的膏药极好用,沈今竹双颊的粉嫩痂已经渐渐转黑了,乍一看上去还真挺像三弟张飞的络腮胡子,众人听了,好一阵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认亲酒,不知不觉已华灯初上,一锦衣卫过来说道:“大人,住持派了知客僧来,说请大人和家眷移步放生台,放生祈福大会快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