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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最负责的肇事者,也是最体贴的看护。
帛宣的家是个三十几坪的公寓,不算旧,约有十年屋龄,在父亲过世后,他卖掉之前住的大宅,和母亲搬到这里,卖房的那笔钱不但支付公寓屋款,也支付他这几年的生活费和学费。
原则上,他比需要靠助学贷款才能生活的穷学生好得多,但他刻苦自励,除了当几个学生的家教,还设计电玩程式,与一般大学生相较,他更在乎未来的发展。
两个房间、一组卫浴、一个厨房和客厅,装潢简单,用的都是系统家具,难得的是一个大男生独居,竟可以把屋子弄得这么干净。
这是姜穗青踏进屋里时的第一个念头。
庄帛宣的脚受伤,得靠拐杖进出,幸好是电梯公寓,上下楼不至于太大困扰。
穗青天天到这里报到,送早餐、送他上学,下午接他下课,陪他回家、做菜、整理家务,服侍到晚上十点,她才回家。
他解释过许多次,车祸不是她的责任,可她坚持“大车撞小车,无论如何都是大车的错。”然后,她就这么“负起责任”来了。
说实话,她做的菜不怎样,除了咖哩饭还是咖哩饭,了不起今天用鸡肉、明天用猪肉,后天改牛肉,里面的配料把苹果变成花椰菜、马铃薯或者杏鲍菇之类。
幸好他对吃食不讲究挑剔,不然在连吃三天咖哩饭之后,谁都会苦恼下一餐的到来,但她带来的早餐很不赖,那是姜家厨子的杰作,有时候是姜妈妈的手艺,丰富多变、营养可口,就算对吃食不挑剔的他也会期待起隔日的早餐。
她常带来新礼物,昨天是一双草绿色、绣有彼得兔的拖鞋,取代他的蓝白拖;前天她用粉蓝色彼得兔漱口杯和彼得兔毛巾、浴巾、床单,换下褪色的床罩和盥洗用具;而大前天,一组马克杯悄悄占据他家厨房。
礼物的进驻是悄悄无息的,等他发现时,元凶已经不在场,就像她进驻他心里的情况一样,他也曾想过拒绝她的好意,但所有的拒绝词句,往往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于她甜美的笑容里。
今天是假日,姜穗青仍然大清早就送来早点,这次她带来一盏立灯,立灯的造型特殊,颇有些设计师风格,支架是用立方体木头堆积而成,灯罩上镂刻着几何图形,她把灯摆在沙发旁边,摆好后,左看看、右挪挪,直到满意了,才进厨房处理早餐。
把早餐端到客厅后,她拉起窗帘、关上几个门,让客厅进不了光线,然后打开立灯,昏黄色的灯光,亮了她的脸。
柔和的黄、温暖的黄,像她带给他的感觉,既温暖又安全,似母亲的怀抱,也似冬天的暖阳。
她在,他便忘记绮绮离去带来的伤,她在,他便记不得过往岁月里所有的痛苦刻痕,她之于他,不只是天使,还是救赎。
因此不乐意与女孩子建立关系的庄帛宣,在她“负责任”满一个星期后,决定把她当成朋友。
“喜不喜欢?”姜穗青歪着头,满脸巴结,像讨赏的101忠狗。
“喜欢,你在哪里买的?”
“是我自己设计的,爸爸公司里有位林叔叔木工很厉害,我画设计图、他帮我做出成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你永远不会和别人撞灯。”她笑得眉弯眼弯。
“你爸爸开建设公司?”
“不是。”
“不然怎么会聘用一个很会做木工的林叔叔?”
“林叔叔是爸爸的行政助理,林爷爷是做木工的,叔叔从小苞在爸爸身边敲敲打打、磨磨锯锯,那是他童年里最幸福的回忆。长大后,他念名大学、名研究所,这样被父母费尽心血栽培而成的儿子,怎么能回去当木工?因此他只在闲暇之余,钉钉柜子、修修天花板,把自己的家弄成样品屋。”
“一个是工作,一个是梦想,很少有人的梦想与真实职业一致。”
“对啊,就像我的朋友水水,她弹得一手好钢琴,可她是独生女,必须继承父亲的事业,只好乖乖念商学院。高中时期,她最大的梦想,是能够穿着红色的礼服在悉尼歌剧院演出。”
“你的梦想是什么?”他忍不住想知道,天使的梦想是什么,拥有一双能飞得又远又高的翅膀,还是魔棒一挥,造福全世界?
“不能讲。”说到此,她神秘起来。
“为什么不能?”
“我讲了,你会笑我。”
她的梦想早被好朋友们嘲笑过无数回合,实在不需要他来做补强。
“我不笑,保证。”他五指朝天,立誓。
他不算多话男人,但在她面前,忍不住多说话,为什么?想听她甜甜的嗓音,还是想逗得她脸红害羞?原因不明,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喜欢她在跟前吱吱喳喳。
穗青说话的时候,动作表情丰富,让他暂时忘记失恋情事,就算她讲的话很白痴;她笑起来,他会感到轻松惬意,偶尔还沉溺于她甜美的笑容里。
假使喝完苦药,糖果可以抑制口中苦涩,那失恋便是那盅苦药,而她是他的糖果,他明知自己不会对甜食上瘾,但他想要留住这份甜蜜,不愿她离去。
庄帛宣望着她,用眼神鼓励她说出梦想,她挣扎了两秒,再确定一回“你真的不笑我?”
“绝对不笑。”
“那好吧。我希望有一个房子,透天的,不用高,只要两层就好,房子外面有块小小的地,种满我最喜欢的花。”
“这个梦想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办到,据我所知,你们的家境不坏。”
“可我希望屋子里有个很棒的厨房,一只很可爱的大狗狗。”
他侧过脸,皱眉头。“我还是听不出来,这个梦想为什么会被嘲笑?”
“我想在厨房里准备很好的三餐,抓住某个男人的胃。”
“噗!”说好不笑的,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她的手艺要准备三餐已经够好笑,还想抓住某个男人的胃,简直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笑我。”她苦恼跳脚。
他正色,按捺住脸上笑痕。“除了我,还有谁笑你,穗勍吗?”
“所有人都笑。穗勍说,你的手艺要抓住男人的胃?有没有说错,是毒死男人吧。水水说,耍白痴啊,如果手艺可以抓住谁,那五星主厨不就一婚二婚三四婚,妻妾满天飞。小平说,这个年代,谁还会在家里幻想一个男人?要幻想男人不如幻想一本厚厚的存款簿和一张白金卡来得有价值。小静直接戳戳我的额头说,你回去住在城堡里吧,白雪公主”
看来,每个人嘲笑她的方式不一样,但他的思维和穗勍很相像。
她缩进沙发里,把脸靠在椅背上。“现在人都不把爱情当成一回事了。”
“因为未来的生活与经济,比不切实际的爱情来得重要。”
“你也认为,只要有钱就会得到快乐?”
“与其把未来寄托在空口白话的爱情上头,倒不如寄托在金钱上面,来得有保障。”他说得简明扼要。
姜穗青垂下眉,苦苦的表情呈现。
她的神情让他不忍,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女生,于是拍拍她的肩,转移话题问:“你说想在院子里种满喜欢的花卉,什么是你最喜欢的花?”
“你猜?”她黑瞳转了两圈。
“玫瑰?”
“你觉得我幻想爱情,因此喜欢玫瑰?”
“不,我认为十个女人当中,有九个喜欢玫瑰。”
她笑咧了唇,说:“很抱歉,我是特殊的那一个。”
“那么代表纯洁的百合?”而她是朋友眼中的白雪公主。
“不对。”
之后,他又猜了十几种常见花卉,都没猜对。
接下来,她做咖哩牛腩给他当午餐,下午他们各自盘踞桌子一端念书,晚上是干的咖哩炒饭,之后她送他去兼家教,两人在车上一路聊,她送他回家后,自己才回家。
这种互动模式,延续到他的伤口拆线,恢复正常生活。
他的伤势痊愈,肇事者没必要继续上门照顾,庄帛宣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他起床、打理好自己,发现熟悉的脸孔没有出现眼前,在微微的失落后,释然一笑,敲了敲镜中人说:“你以为姜穗青是你的贴身秘书?”
背起背包,下楼,他刻意装作不在意,上课下课,兼家教。
可他控制不住地在吃午饭时,抬起头看看身侧,下课时扭头,在学校门口望一眼穗青惯常停车的角落,那个次数多到让和他一起的同学忍不住问:“你在等人吗?”
他在等人吗?
失笑,哪有人可以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而穗青肇事者已经尽完责任。
第一天,在频频张望的状况下结束,第二天,张望的次数虽减少,他却仍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时时看着自己,第三天,他忍不住地在离开家门时叹口气。
那口气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他并不清楚,直到他在公寓楼下看见穗青的新车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习惯穗青的存在,而且她没出现的日子,让他有严重的寂寞感。
他快步来到她的车旁,想也不想就出声问:“你怎么没来?昨天、前天”
话说一半,他才想起来,自己凭什么理直气壮?
所以他在等她?笑容溢满姜穗青的脸庞,她迅速接下他的话“我昨天、前天肚子痛得下不了床,穗勍叫我别出门,所以我连学校都没去。”
庄帛宣急问:“你不舒服吗?有没有去看医师?”
她赧红了双颊,低下头,半天不吭声,那表情一看就明白,她没去看医师。
“为什么不去看医师?”
“啊就啊就”
她“啊就”半天,也没说出人类能理解的语言,他受不了,拉开车门,命令“下车。”
“下车做什么?”
“我带你去看医师。”他不会开车,但可以用摩托车载她去。
“不要啦,那种痛不必看医师,每个女生、每个月都会痛一遍”她越说越小声,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他听懂了,微叹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完全没想过,这个动作是否太亲昵,两个人的关系不过是受害人和肇事者关系,但他就是做了,并且做得他满意、她欢心。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向前迈进一大步。
“要不要我送你去上学?”她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
他点头,主动坐进驾驶旁的位置。
“你几点下课,我来接你,好不好?”
“我的课只到三点,你呢?”
“我啊我的课不重要,反正还不是趴在桌上等下课而已。”
“你这样可以吗?”
“放心,我有很多好朋友,他们会借我重点笔记。”
“不怕教授点名?”
“没关系的,我一定可以毕业。”
“那么有自信?”
“你忘记了吗?我们家有姜穗勍,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让我拿到毕业证书。”
他无奈点头,这对双胞胎姐弟是他见过最矛盾的组合。
说穗勍对姐姐好,但他总是轻蔑她、嘲笑她;说穗勍对姐姐不好,他又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保护她、照顾她。他们的相处方式,连他也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
“晚上我来做饭。”庄帛宣说。
“你会做饭?”
就算不会,一本食谱就可以解决,他不懂她眉眼间的惊讶,好像他说的不是“我来做饭”而是“我来组一枚原子弹”
他的回答是叹气,而她的反应是笑出满脸得意。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男生。”稍后又补上一句“和穗勍一样厉害。”
庄帛宣忍俊不住,笑问:“以后想当你男朋友的人,是不是要先打败穗勍?”
他为什么这样问?心狠狠一抽,姜穗青斜眼看他。难不成他想报名当她的男朋友?爽字在她心中成形,她笑得像十五日圆月下的狼群。
“在想什么?绿灯了。”他食指敲上她额头,喊回她蓦然升起的狼性。
她对他一笑,踩下加油板,车子向前驶去,她满眼得意说:“想追我的男人,不必打败穗勍,只要他是正确的男人就可以。”
“正确的男人?”他没听懂她的话。
“有人用真命天子来形容女人生命中正确的男人,也有人用mr.right称呼。”
“你怎么知道谁是你的真命天子?”
“呃如果喜欢一个男人,我会在心底发问。”
“问什么?”
“如果他长期生病,我愿不愿守在他身边?如果他变得又老又丑,我会不会想要和外面的男人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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