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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说是殿下,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殿下,可是她信他。
他一天不曾亲口说出来,她就信他。
性命垂危,生不如死,她也信他,就是爱得这样卑微而低贱。
太监咽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转过头看向辛姑姑。辛姑姑嗤笑一声,走过来伸手微微用力拍打了几下萧折靡的脸,回答道:“的确不是太子殿下,可是郡主这么聪慧的人,应该能想到,太子殿下耳目众多,我们主子交代我们做这件事他必然也是了然于胸的。可是太子殿下没有阻止,这就是默许了。”
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萧折靡脑中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叫喊,可她还是无比清楚地听到了辛姑姑那冰凉的话。
坠入无底深渊是什么感觉?她想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明明在拼命向上跳跃的心脏却还是无法救赎地沉下去,一直坠跌,坠跌……
她无话可说。
无从反驳。
于是太监兴高采烈起来,眼神中带着扭曲的变态快感,恶心地用木棒戳了戳她的肚子,然后伸手去撕扯她的裙角。
“滚开……”萧折靡咬牙抬脚用力一踢太监的面门,可太监轻易便躲了过去,而她却因为这一用力开始不停地呕血,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剥皮抽筋喝血吃肉,这么肮脏龌龊的阉人,所带给她的羞辱感远比曾经萧沉鸾所做的更强烈。
此时,门又开了。
她就知道,每一次她危难之时,前来解救她的必然是她的殿下。
殿下来了,他不是默许,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重仪太子看到她的模样,眼神闪了闪,随后一脚踢开了愣住的太监,蹲下来抱住她,掏出手帕温柔而认真地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
“郡主受委屈了,是本宫来晚了。”
萧折靡突然泪如泉涌,哭着扑进他怀里,一抽一抽地哀求道:“带我走……殿下快带我……离开这儿……我再也不想……”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听见扔了染血手帕的重仪太子无奈地打断了她:“对不起,本宫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
她艰难地抬头,目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殿下。因为这个姿势使她口中又是一甜,可她硬生生将那血水咽了下去,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也带上了浓重的血腥味。
重仪太子沉默。他伸手似乎是想抚摸她的长发,却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改为拍背。
最后他唇边带笑,目光怜惜且深沉:“郡主,京中酷暑炎热,本宫在岭南有一座荔枝别院,可避暑又可吃到新鲜的荔枝,郡主不如去盘亘两月,两月之后本宫便安排人去接郡主回来,好不好?”
萧折靡愣在了原地。
因为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殿下他是不是忘了下个月底他们就要大婚了啊?岭南离京城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半个月啊,两个半月之后他们的婚期都过了一个月了……殿下一定是因为政务繁忙忘记了,对,要提醒他,她知道殿下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只是忘记了……
可是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忘记呢?
她凝视着太子殿下,清晰地看到他那浅淡笑意的表面下所覆盖着的,是难以逾越的疏离和冷硬,冰凉刺骨。她从来没有看得这么真切过。此刻好像连身体上的疼痛都渐渐消弭了,麻木了,只有心脏那个地方有一点点刺痛,随后突然无限放大,猛烈地吞没她所有神智,刹那脑中一片残垣断壁,高楼坍塌崩溃,世界一片空白。
殿下,不想娶她。
所以要送她出京,等她回来时婚期已过,悔婚的是她,可她却百口莫辩,因为不会有人知道是殿下派人送走了她,再软禁了她。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亲事是殿下主动开口提起来的,若他不想娶大可不说,又何必作出承诺再反悔呢,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如果她非要这样解释的话,可能大部分人会认为她是跟人私奔,失了贞洁之后又被人抛弃,所以回来没皮没脸地赖上了殿下,故意在诬陷。
殿下料定她会为了保全安国公府的颜面,而认下是自己故意逃婚,即合理又不至于让人太过胡乱揣度她的名声。
殿下啊,你总是这么精明睿智,可当你的精明睿智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如此难受且……讽刺。
这大约是我能答应帮你的最后一个忙了吧。
你知道的,但凡你所求,我怎么舍得拒绝。
萧折靡僵硬地展颜一笑,只是那笑容也并不比败落的花好看多少,她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好先直起后背离开殿下的怀抱。然后她垂下眼帘,掩盖了无神的瞳孔,低低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重仪太子听到她的答案,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释重负……与她成亲是重负,与她见面是重负,与她说话是重负,亦或者连她的爱也是对他的重负。
然后他起身走了出去,经过辛姑姑身边时,皱着眉说道:“她这次也太乱来了,本宫早告诉过她,不能动折雪郡主。你们送郡主去岭南荔枝别院,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你们主子也保不住你们,本宫会让他生不如死。”
那名被重仪太子一脚踢开的太监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另一名太监脸色也没多美好。只有辛姑姑似乎地位不低,颤了一下便勉强镇定下来,不解地问道:“殿下何必为了她与夫人闹僵呢?”
重仪太子眼神冰冷黑暗,瞥了一眼辛姑姑,后者立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本宫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
萧折靡恍然大悟,笑得惨淡,不住地点头。原来是因为蕉宁夫人,应该的应该的……殿下为了她做什么都应该的,只是她笑着笑着表情忽然凝固了。
她慢慢俯下身去双手撑地,沉重地对着门口磕了一个头,这样的头她前世今生一共只磕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求皇后萧沉鸾救爹娘的命,还有一次便是现在。响声响起后她并没有直起来,反而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让她声音哽咽:“臣女,叩谢,殿下,所赠……一场美梦。”
梦中温柔缱绻,一怒为她踢宫门,救她于危难,且言笑晏晏与她走过一段宫墙夹道。而梦醒后锥心蚀骨,万念俱灰,断肠也留不住他一个身影。萧折靡潋滟泛着浅灰色雾气的眼底一片荒芜,有江天茫茫大雪覆盖一切疮痍凄清凉薄,只剩那个竹叶青锦袍虚影傲然挺立。
重仪太子即将跨过门槛的脚下一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那一刹那她抬起头来,眼中的虚影骤然皲裂,而后哗啦一声支离破碎。她咧了咧嘴,似乎想温柔地笑一下,却发现有些做不到,只是又喷出一口血来,摇晃了几下终究还是闭眼倒了下去。
方才那一句话已经把她想说的都说尽了,以后的岁月她可以沉默下去。
真好。
只是从此,永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