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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武边收拾烂摊子边与刘奭搭话,这当时听见刘奭这么问,便停下了手中活计,回头看着他,笑了笑,问道:“兄长,连你都能觉出的味道,你说……父皇能察觉出来吗?”
刘奭一个激灵!有些激动道:“思儿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这么多年……我竟连这些都想不到!”
“兄长知道我要做甚么?”敬武笑嘻嘻问道。
“自然知道,”刘奭凑近了,道,“思儿这么多年过得辛苦了……你今日这法子甚好,父皇念旧,尤对母后情深非常,若能以旧事旧物勾起父皇的感动,咱们再行事,可要方便多了。兄长无旁念,只愿父皇对思儿放下成见,母后已故去,即便再思念也于事无补。我们活着的人,要过得更好,这才是实的,可惜父皇这么多年,仍是想不透。”
仍是兄长懂她。最懂她。
敬武开始了她的“正事”:“兄长,那你觉得这桂花甜酿饼,可还需要改进的地方?吃着这饼子,能想起母后是么?”
“已经很好吃啦!这味道,大致是不错的。况你又是跟着乳娘学的,佐料工序都不差,应是无问题了。即便差了些,也能别处来弥补。”
“别处?比如呢?”敬武此刻十分“好学上进”。
“比如——我的‘煽风点火’。”
兄妹俩咯咯笑了起来。
刘奭面见陛下的机会十分多,即便不为正事,他若请谒,皇帝也是十分乐意见他的。
这一日下了朝,皇帝幸太子宫,太子相迎,便早早儿捧出了准备好的“桂花甜酿饼”,皇帝甫一见这小吃食,心里便一咯噔。
耐不住太子一番热心,皇帝咬下一口,心里头更是咯噔,因皱眉问:“谁做的?”未等太子回答,再问:“你怎吃上了?”
刘奭依礼谒,禀道:“这叫桂花甜酿饼,儿臣一次偶然机会吃到,便从此念念不忘,香酥软口,入口即化,香呀,满齿皆是这个味儿,又是极有嚼劲的,咬一口,便再也不肯放下了。”便故意问道:“父皇也吃过?”
皇帝心想,这臭小子骗谁呢,装得可真像,因说:“很早前吃过的。”
“那是谁做的呢?”
皇帝腹诽,这小子拿朕当蠢蛋呢,设圈子也设的这么实诚,便说:“朕还没问你呢,你这甜酿饼是谁做的?”
刘奭满脸骄傲:“是思儿做的!”
“敬武?”
“是呀!思儿做的桂花甜酿饼可好吃啦!父皇若是喜欢,以后让思儿多做些,往宫里送去!”
皇帝想了会儿,说:“那便送吧。”
皇帝并未多留,不一会儿便摆驾回宫。
入夜,上林苑出奇的静。
昭台偏隅,辅首铜环又被叩响,与往常一样,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门外一道黑色的影子闪了进去。
昭台的殿门似一堵围墙,将宫外的世界重重阻隔。许多年来,少有人经过,直到昭台搬进了敬武小公主,方才升腾热闹起来。
今天,意外地,仍有贵客漏夜来。
殿中被勤快的人打扫侍弄过多遍,案上搁一盏茶,茶香袅袅;茶碟边还搁一个沉香盒子,香料并未点着,静躺在盒子里,仿佛在等客人来……
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被人为地整饬过,住在这殿中的人,是何等的无聊,时光对于她来说,是难捱的,所以才会夤夜打扫整饬。
秋娘摆上了果饼,向案边膝席的人轻轻推过去:“吃一点吧,好歹垫着些。”
那个人动也不动,就这么坐着,仿佛在缓等时光的流淌,在无聊消磨光阴的人眼里,白天与黑夜皆是无所区别的,吃与不吃,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时间就是水,缓从指间流淌,静静等待的意义就是,如果你认真细致地去感受,也许能感觉到水温,也许能感受到水纹漾过手指的轻柔……
那个人将案上不远处的烛台轻轻拉到了自己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凑近了烛光前,而后,再探进了漾动的烛火里……
秋娘大惊失色:“不可以这样的!不能……!”她很害怕,双瞳里透射出担忧与恐惧,随着烛火的漾动,那种内透的情感也在漾动……似水纹一般……
但她却不敢上前阻拦。
那个人终于开口道:“‘她’来了吗?”她的声音很深幽,仿佛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话。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声音极好听,有一种脆薄的上扬感,很磁很有魅力。听她说话,连女人都要不由自主地瞧一眼这说话之人有个怎么的模样儿。
秋娘回答道:“算着时辰,这会儿应是要来了。”
堂门果然有响动,秋娘警觉地贴过去,扒门缝边静等了一会儿,才敢开门。
门外原是外头守殿门的小厮,秋娘便问:“怎样,人来了么?”
“来了来了,”小厮擦着汗,紧张地说道,“已放进来了,这会儿快要走来了,交代主人等着,我这便走。”
说罢,四下里一瞅,急匆匆地离开了。
秋娘关了门,又走近案边。那个人仍是挤在案前无所事事,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烛火看,可巧这时烛芯处爆开,震得人也要一惊,秋娘唬了一跳,那人却是面无表情,仍然一动也不动,好似这世间万物皆不能影响她似的。
秋娘不惊不怪,好似早就习惯了那人的反应,因说:“主人,可收拾收拾了,‘她’快要来了。”
那个被称作“主人”的女子,忽地转动了眼珠子,将目光集中在秋娘方才端进来的小吃食上:“这东西……挺入味的,小丫头做成了么?”
最后那半句话像是一语双关,秋娘略思索,因说:“甜酿饼是做成了,婢子教过的,她学的快,后来出锅的味道更好了,想是她回去学过。”
“学过?”
“是呀,”秋娘说道,“毕竟当年椒房殿的老人还在,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做许平君的拿手好菜,还是可以的。并不是非这甜酿饼不可,兴许还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秘制,给陛下吃了,陛下也能想起许平君,便会生疑,咱们将陛下引到昭台的计划,便可成了。”
“成就好,我等不及了。”
那个怪人捏起剪子,“咔嚓”一声,将烛焰里那根芯子给剪断了,火光“噗噗”的,似要溢出来了。但挣扎没多久,蓦地便熄灭了。
秋娘唯唯道:“主人放心,如果计划顺利,陛下很快就要幸昭台,咱们……马上就要见到陛下啦。”
“你何以……如此确定呢?”
秋娘垂下了眉眼,却不回答。
她似乎也答不出来。
那个人有些伤感道:“我只是……想见见他。没想这么难,这么一件小事啊,就兜兜转转,要费这么多心思。”
秋娘安慰道:“主人不要太难过了,好事多磨。”
外头廊里有动静,秋娘登时住了口,被她称作“主人”的奇怪女子也肃耳听察,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
殿里灯火通明,几柄大烛彻夜照着,映得整个厅里亮堂如白昼。
那抹黑色的影子也映在绡纱帐外,被灯影拖得老长老长。
方才被守门小厮放进来的黑影,此刻就在门外。
秋娘向她的“主人”使了个眼色,微行了个礼:“主人,婢子去开门。”
那个人仍然坐着,动也没动。
她明明期待“客人”,此刻真来了客人,她却似满不在意了。
满屋皆是古怪。
黑影闪身进门,随在秋娘身后。
黑影摇曳而来,看那身段、走姿,像是个女子的模样。她着一身黑衣,戴肥厚的裹身长帽,帽上带遮纱,纱层密厚,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秋娘向她的“主人”引见:“……来啦。”
那黑衣女子立着不动,僵持一会儿,反被秋娘的“主人”嘲笑:“呵,来都来了,何必这副样子示人呢,怕人认出来?既入了上林苑的门,必是干净不了的;进了我昭台的门,那是更脏啦!这辈子与我霍成君沾惹上了关系,便永生也逃不掉了!”
原这奇怪的女子竟是秋娘对敬武所说,已死的霍成君!
当年失德犯错被罢黜昭台的霍成君,竟然还活着!
那周身被黑布裹密实的女子听霍成君这么一番冷嘲热讽后,也不恼,却向霍成君微谒了谒:“妾谒见皇后娘娘千岁,祝皇后娘娘长乐永泰。”
霍成君放下了烛台,轻嗤:“皇后娘娘?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皇后应居椒房,椒房殿……我才住过多久啊?”
她从案前立起,走近了那黑衣女子:
“你从前诸多错事,我不再追究。目下我已不能撼动宫里任何人的地位,所以,你也大可放心,我只希望,你能帮帮我。”
我只希望……你能帮帮我……
她霍成君,从前可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