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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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太头朝西躺在床上，浑浊的两只眼睛瞪瞪地瞅着窗外的太阳。这十三楼的太阳比一楼的大，她心想。她就这样躺着，直到眼角被太阳映出了两滴眼泪，眼泪不再清澈透明。她把这两滴眼泪送给了两个人，一个是三年前去世的老头子，一个是远在日本的闺女。

    咋这么静啊？王老太心里又想。

    她把第一滴眼泪送给老头子的时候，不自觉地咬了一下牙，确切的说是牙床子，因为她早在五年前就把牙掉光了。她咬着牙床子想老头，她想再打他两巴掌。老头活着的时候没少给她气受。老头脾气不好，还总爱喝个酒，喝完酒就撒酒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让她挠痒痒，手背也让她挠，她说你手背自己能够着，老头说我就让你，说完就一巴掌。王老太把恨藏在心里，眼泪憋在心里。等到老头子断气的第二天，她确信老头子是真的断了气，王老太伸手照老头子的脸上就是两巴掌，口里骂着，你还让我挠不？你还让我挠不？打得旁边正哭着的几个亲戚都笑了。老头子没有还手，他动不了。

    屋里咋这么静啊？王老太感到难受。难受了快一个月了。

    她又想那两巴掌，想着想着就笑了。

    那天打完后她吃了两大碗肉菜。哦，想到肉菜她就又想起老头子的好来。老头子饭做得好，村里哪家有红白大事都叫老头子去做饭，他也爱做饭。记得生闺女的时候，整个的月子都是老头子伺候的，一天做好几顿饭。那时候还很穷，可是老头子还是想办法把娘俩喂饱了。直到老头子头死的前一天还做了早饭呢！哎！王老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如果老头子活着，好歹有个动静啊！好歹也让自己吃上三顿饭啊！省得外甥女跑十几里地来送吃的。都怪自己不好，咋就摔着了呢？咋就把腰摔折了呢？

    这么静啊！真难受。

    王老太把浑浊的两眼往大里睁了睁，第二滴眼泪也就比头一滴的大，也就离日本近了一些。

    闺女是跟她日本的女婿走的。当初这门亲事王老太说啥也不答应。她说，你太姥姥是被小日本杀死的，你不能忘本。这话她说了二十年了，二十年里闺女就呆在了小日本，有空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每年邮回来不少的钱。那个日本小鬼子开了个公司。王老太总把女婿叫日本小鬼子。小鬼子还挺孝顺，每次回来都不挑吃喝，她说啥小鬼子都点头。小鬼子会说中国话，他说妈妈你跟我们去日本吧。老太太说我才不，我才不去日本鬼子的地方。闺女就哭，劝了好多次老太太都不答应。闺女说要不你就去养老院，要不给你请个保姆。王老太说我壮实得很呢，我不糟蹋那钱。

    真清净啊！自己是个爱热闹的人，咋就摔得出不了门呢？她盼着有点动静，哪怕有个老鼠也好啊！可是自从搬到闺女给买的这座高楼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老鼠。

    那天外甥女说，姨，请个保姆吧，我哪能来得那么及时呢！王老太摇头，说没事，过些日子我就好了，你不用天天来，隔几天给我送口吃的就行。外甥女说要不告诉表妹吧。王老太又摇头，说不用，她忙，别让她惦记。

    太阳快看不见了，屋里也有点冷。王老太送完了两滴眼泪，没有挤出第三滴来。她想翻一下身子，啊，她疼得咬了一下牙床子。

    静啊，太静了。她受不了了。

    天黑了下来，恐惧袭上王老太的心头，寂寞使她恐惧。她终于挤出了第三滴眼泪，这一滴她是送给自己的。

    王老太摸到了枕边那半瓶子安眠药，用手一捂都送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