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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时间在时间里,常常发不出声音。

    在无人的夜,一不小心,推开记忆那扇窗。关于绛色、柔软的巢窠,洁白的花朵。一并涌进。

    我看见童年的自己,笑着奔跑。时光在身后寸寸断裂,流年如水般流下,泻成一地苍茫。光与影,轻轻挪动,仿若眉间的细节。仿佛隔世地远。

    童年。那是一个明媚的词。与之有关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透明的,一种叫回忆的颜色。

    2

    老屋,青瓦土墙。屋檐下,常常挂着密密实实金灿灿的玉米。密密掩映的是青翠的竹林。叶子与叶子,在风的密语里,刮着光滑的肤石。一株美人蕉,在有些寂寞路口,吹奏起浅绿的,或绛黄的音乐。

    老屋前,有个长长的土坝。几株笔挺的枫树,一到秋天,就开始温柔的红。然后,一片一片铺陈橙色的草地。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像一曲古老的童谣。

    坝子前面,还有一片坟地。那是我童年的一个禁区。有人曾吓唬我,说,天黑的时候,远远的,会看见坟地里有如灯笼般的闪烁的光。小小的心,从此,结了恐惧的籽。

    回家晚时,我会用手盖住可能会望向坟地那只眼。一边,大声的哼着不成调的曲。然后,一溜烟似跑回家。偶尔也会为自己壮胆。老祖的坟是那些坟当中最庄严最大的一个,据说,那坟的风水极好。想必,他一定在某处保佑着我们。保佑着我。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透过指缝,偷偷望一眼。但,随后,却唱起了更大声的歌。

    有时晚上,遇上非要到坝子边漱口时,便端着大大的木瓢,只管眼睛朝地,喝一口水,随便漱几下。只几秒钟,就赶紧跑进屋。然后,严严关上门。关上的还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可是,当天亮时,一切却又会复归清新安宁。

    连绵的翠色山峦滑过天空的痕迹,如层层迭迭的光阴。喜鹊、斑鸠、麻雀、八哥、云雀、布谷鸟、阳雀、清明鸟远远近近的唱着。有淡淡的松木香气和草木风月的气息。

    3

    三月,一场春事撑开了一树梨花。粉粉的桃花,腼腆的红。一枝柔软的水草,在绿色的波光里,轻声的歌唱。

    奶奶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长。她指着那些雪白和粉红,说,今年的桃子和李子,味道一定好,个儿一定大。温暖而枯瘦的手,光阴寂寂。

    四月,老屋前后的坡上,油菜花渐渐喧嚣成金灿灿的花海。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花海里穿来穿去。那些肥硕宽大的油菜叶,是那些小猪猡们最好的零食。有些菜花,很快,恋上妈妈的头。秀云如海的发上,便有了妩媚的盛开。我和弟弟只顾嬉戏,你追我打,好好的油菜花,便开始东倒西歪。

    蜜蜂也忙开了。这朵踩踩,那朵吻吻。后院的蜜蜂箱里,很快就会有香甜的蜂蜜。父亲戴上面罩,与周围那些嗡嗡叫的蜜蜂相映成趣。像押了险韵的音符。母亲,常常的,会用那些蜂蜜蒸了鸡蛋,老远,就可以闻着丝丝缕缕渗进空气里的甜。

    澄澈明净,一如,水色清洗的阳光。

    4

    可是,我最喜欢的香味,是老屋后院的栀子花。

    后院,是我和弟弟的儿童乐园。红泥围墙,青草葳蕤,浅浅的青苔沿着墙根,安静得长。恰到好处的把一部分天空、一缕悠长的阳光,一朵或者三两朵流云引进来。

    我和弟弟,喜欢捧上一捧落花生,并排坐在院落的青石板上。听芨芨草拔高的声音,蛐蛐的弹唱和迷路的蝴蝶扇翅。看着风,有时的跑进来又跑出去。牵牛花,沿着围墙,不甘寂寞探出头去,风里便有些淡紫的颜色了。那株用柚子嫁接广柑的树,是父亲的骄傲。皮儿如柑桔,可是果肉却如柚子般硕大多汁。只是,无论怎么长,始终有种苦涩。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疼痛。

    那株栀子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袅袅长成了一株树,站起来,可以挨了母亲的肩。

    花是极纯极白的,如颗颗柔软的白色星星。一场五月的夜风,就催醒了满树闪亮的眼睛。奏起的,却是清香,甘冽绵长。仿若流年里的传说,似有还无。经年之后,还在记忆里绽放。

    母亲也极爱栀子花,偶尔会将一朵或者两朵别在襟上,一路走过去,袅绕的便都是清香。

    还有那些小小的肢体柔软的凤仙花。七月,秀气的面庞开始长出忧伤。摘一些,涂在指甲上,有诡丽的微笑,芬烈的呼吸。

    5

    写到这里,我开始听见有准备归巢的飞鸟在天空彼此呼应着鸣叫。

    老屋前面,母亲的坟上,一定青草萋萋。那一株早已被砍伐的栀子花,在梦里,几经千万次目光的抚摸,早已,斑驳陆离。

    思恋里,总有些荒芜,在静的夜,隐隐作痛。

    眉锁流花的深处,用守望,擦亮曾挥霍一时的旧日时光。放下,又是许多遍。某年某月的某个时间,记忆里开过一朵花,被我锁进一个晨曦的画面,幸福留痕。

    2008-11-15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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