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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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最令我开心的不是那些传统游戏，而是在暖日融融的日子，抱来一些晾干的杂草，放到一堵断壁残垣下，然后仰躺在上面，看天上悠悠的白云飘过。或许，跟我有着相同心理的人不在少数。天气适宜的时候，那堵断墙下总能聚集十多个人，听一位老人说那些老掉牙的旧话。久而久之，那些故事对我们小孩子早没了吸引力，但还是愿意过来，不是为了听那些老得没牙的故事，而是沐浴着阳光，感受着自然的温暖。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更多的同伴在说累了眯上眼睛享受着阳光抚摸的时候，我则喜欢将眼睑之间留一条缝隙，因为我发现，越是晴朗的天气，越能清楚地看到天上悠悠的白云在眼底飘浮的影子。

    那时，虽说农村还很穷，但想来现在都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村庄居然有一个非常像样的图书馆，而且我家邻居的一位大哥哥就是我们村的图书管理员。尽管只有一间屋子，却有许多在今天都难以找到的“名著”当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了鲁迅的阿q正传，也就喜欢想象阿q和王胡争着拿虱子的那一幕场景。特别是看到一朵白云悠闲地在头顶散步，便想，那时的阿q和王胡也该是这样的感觉了吧？只是不懂为什么他们不好好享受这自然的美景，偏偏要比着谁拿的虱子多，谁咬出来的声音更响。后来慢慢懂得一些了，敢情，这悠悠白云留给人的只是肌体的享受，他们二位先生却是在我的享受之上达到了更高的精神层面呢！

    读大学的时候，是我感受白云的第二个黄金期。学业没什么压力，也就那么吊儿郎当地学着。还好，我学的是中文，而中文的涉及面又非常广，并不仅限于文学作品。于是，那时，也就随我兴之所至，经历了几个“苦读”阶段。先是没完没了地看小说，也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当然也不理会是古代的还是当代的，只要文学史学到哪儿，我就把小说读到哪儿。当同学讽刺我将来会成为伟大的小说家的时候，还颇有些得意，心里话，成个小说大师有何难哉！然而，仅只一年，随着小说史的结束的兴致骤减，开始钻到故纸堆里去了。现在想来都有些好笑，一方面把头堆进历史的尘埃里面，另一方面又随着历史的进程把各个时期文学大师的作品拿来诵读。每到周末，一个人带上一本书，冲向荒郊野外（那时的学校就在城郊），累了，找个干净的地方躺下来。而每当这时，东方开始发红，不一会，太阳轻快地露出来，那时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于是，像那些老学究戒尺下的弟子，摇头晃脑起来。晃累了，仰躺在杂草中，欣赏着明净的天空。天空真的好蓝好蓝，蓝得像一块柔软的不带一丝折皱的绸缎，仿佛触手可及。偶尔，会有白云有一搭无一搭地愈行愈近，然后抵达我的头顶。然而并不停留，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的视线总是在它出现的那一刻随着它的行走路线缓慢地移动。没有激动，也没有失落。因为在我的心里，这一片消失，另一片很快就会到来。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只是，那片片白云未必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也就难以找到跟我相同的感觉。而这个时候的我，跟儿时的心境已大不相同，因为，我的阅历让我明白了阿q那种悠游自在的悲哀。有时，想起儿时的那一幕，也不自觉要笑出声来。这就是我快乐的童年吗？显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但我却并不因此释怀，而是时时记起。现在的我也想不出那个时候的我能做些什么。或者，正是因为什么也没做，就在颓垣下找到的正是我们那一代人可能有的快乐。或许，在今天的人们眼里会有些好笑，但我并不觉得辛酸。因为，当我看着那白云悠悠飘过的时候，内心里跟它一样宁静平和。

    真正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后，就再也没有心思享受这份清幽，整个心理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当明白社会再也不是我书本里读到的那些之后，失落真是难以言说。于是，每天奔波在疲劳之中，应对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多好多年，就在我将要把那段历史尘封起来的时候，这个中午，我仰面躺在床上，略微倾斜的阳光凌乱地撒在我的身上。初春的阳光真是令人心醉啊！我就这么眯上眼睛默默感受着它的抚爱，连五脏六腑也在享受着它的滋润。我慵懒地翻了一下身，眼睛也随即微微张开，迷蒙的天空有云朵向我逐渐靠近，在阳光的映射下也显出了它纯白的颜色。哦，白云，久违了。虽然蓝天再也难得一见，但你依然是白色的，只是因为背景的转换，你已不再清晰。

    也恰恰就是刚才，我的手头还翻动着一本杂志，是一位到欧洲旅游的人士所写，他在末尾慨叹：到了欧洲，才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蓝天白云；在中国，或许偏远的农村还能看得到。

    一下子，让我又感谢起儿时的那段生活了，日子苦些，但让我意识到蓝天白云不仅仅书本上有，满天繁星也不是只在动画片里才能看到。生活在城市里久了，早已忘记了怎么才算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每月阴历初一的夜晚，也没有了仰望星空的习惯，因为，我心里明白，那满天星斗，早已让夜的黑暗遮蔽了，或者让霓虹闪烁冲淡了。一句话，它真得不复存在，连同那以蓝天为背景的淡淡的薄云。

    黑夜能吞噬北斗，空气能掩盖白云，你信吗？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我真得很少看到白云了，它的悠闲只在我的记忆里；我也很少眺望北斗了，它的凄清无论如何也不如某家酒店的霓虹灯更耀人眼目。

    所幸，我还有记忆。我的记忆里除了夜晚眨着眼睛的璀璨北斗，还有白日里在蓝天自由漫步的悠悠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