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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一顿脾气算是好的,本来还想派辆车将母女俩给送回乐梁,那件事让二伯母脸上无光,虽不敢在长辈面前发作,逮着下面的人就要火上一场,四哥哥还好,不在京里,五哥哥就是那个躲不掉的倒霉人。
二伯母指桑骂槐,对着下人骂骂咧咧,说不公平,只允许四房同二皇子交好,却不允许二房与大皇子有交情,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
明眼人怎听不出来“与二皇子交好”的是谁?那段时日,吓得五哥哥每天入夜才敢回府。
黎育岷续道:“这事还没完,我出京时,大皇子还真派人去探祖父口风,问六妹妹许人没有。”
“大皇子真看上六姊姊啦?”黎育清惊讶问。
不会吧,二伯母这下肯定得意扬扬,要颗芝麻、天上居然掉下大西瓜?
“哪里是看上,康党最近被整肃得厉害,大皇子再笨也晓得该转转风向,总不能把所有鸡蛋全摆在一块儿,能够拉拢的自然要大力拉拢,眼下祖父正得圣眷,不光是大皇子,别的皇子也想尽办法与黎府搭上关系,现在有个现成机会,他怎能放过?”
“所以呢,爷爷怎么说?真要把六姊姊嫁过去?”
“当然不行,祖父回道,六妹妹自小便定下亲事,只等着及笄后成亲。”
“这件事若让二伯母知道,家里肯定又要大闹一场了。”
“当然,不过有二伯父在,还不至于闹得太厉害,不过六妹妹的婚事确实得快点定下,否则会有事发生。”黎育岷叹道,可这般急就章的,怕是寻不到好亲家,这回二伯母心急坏事,倘若耽误六妹妹终身大事,她还有得后悔。
“四哥哥,我担心五哥哥同二皇子走得近,那人也是有野心的吧?”
“对,不过二皇子心计不如大皇子,相较与大皇子为伍,倒不如和二皇子交好。”至少他心里算计什么,明眼人一看就清楚。
“若是五哥哥一个胡涂,真的变成二皇子的心腹,到时候会不会与你、与爷爷、与三皇子对峙?”一个家本该扭成一股绳,现在分靠两边,算怎么回事?
对于黎育清的忧虑,黎育岷育岷感到好笑,用力戳上她的额头,佯怒道:“你这是看不起祖父、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育莘?当初是我们让他去接近二皇子的。”
“可五哥哥那性子,四哥哥比我还清楚,他总用真心与人相交,不擅长尔虞我诈、算计心机,若是他让二皇子给算计了去不怕一万,就怕万。”
“你会说这等话,是因为不知道过去这一年当中,育莘改变多大,如果你见到现在的他,肯定不会有这层莫须有的担心,他早非昔日的黎育莘。”说完这个,他喟然,也不明白这是坏是好,环境迫得人早熟,他经历过一遭,知其中苦涩艰难,眼见育莘如当年的自己舟想起他那张倔傲、固执的脸庞,慢慢透露出坚毅光芒,也好,男子总是要成长。
黎育清拢起双眉,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只知他言语与齐靳相似,到底是什么造就出如今的哥哥?
他看见她想追根究底的神情,笑了,久久才说出一句“刚到京城时,我们都不容易。”
“什么东西不容易?”
“过去不知道父亲有多困难,走这趟京城,方明白父亲一人在京城有多不容易。”黎育岷口中的父亲是指大伯父黎品方,前些年,他寄名到大房名下,以大伯父、大伯母为父亲母亲。
黎育清没插嘴,静静听他往下说。
“我们刚到京城时,就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祖父可是皇帝最看重的近臣,再度返朝,会掀起什么波澜?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人人都盯着黎府门楣看。育莘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新奇,拉着我到处看,祖父也不阻拦,甚至刻意让祖母怂恿我们出门。”
“那时大皇子身边的人正愁找不到机会给祖父使绊子,偏偏我们这两只呆头鹅自个儿撞上去,接连几次,我们被修理得舌七八糟,有冤无处申,你可以防止自己出错,却没办法阻止别人来挑衅,我们吃过的亏,认真细数,许多人的一辈子加一加还凑不齐这个数。”
“有一次育莘忍受不住,跑到祖父跟前告状,祖父捻了捻长须,反问他,你打算一辈子躲在我的羽翼下,靠我这个老人来保护?”
“自那之后,不管碰上什么事,我们都咬牙吞下,一次两次三次,我们渐渐琢磨出法子,不但不与人正面冲突,甚至还能反败为胜,让那些人硬把暗亏给吞下肚。”那段时日他们同仇敌忾,建立起真正的手足亲情。
如果他认真把育清当成妹妹看待,是因为她那句“清儿不求哥哥们飞黄腾达,只求你们平安顺遂”那么他认真将育莘当成弟弟,则是在那段日子里,恶人欺到头上,育莘总说自己身子骨强健,硬把他护在身后,让自己的身体承接更多的拳头。
他心冷心硬,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别人对他为恶一分,他定要多还上三成,但他那颗刚硬的冰冷心在不知不觉间,被这对傻乎乎、只会对人好的兄妹给晒暖、哄软了。
“爷爷坏,居然用这么狠的手段教导你们生存。”黎育清听得气急败坏,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担忧。
“方式是严厉了些,但结论是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蜕变,育莘开始懂得用脑子与人周旋,不再一味相信真心就能换来真情,他收敛脾气,懂得在别人身上用心计,或许他少了几分良善性情,但现在的他圆滑融和,多了点权诈,多了点谋略,却再不是能任人摆弄的性子。”
“若不是那段时间的冲撞,我们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言行脚步,不晓得如何察言观色、分析局势,以前在家里同爷爷学的都是道理,真的身处其间,才明白个中不同。谁能想得到,光是一杯邀约水酒,后面还能藏着算计阴谋,而几句话就能被人无限引用,一个简单举止里头,暗喻着数不尽的弯弯绕绕,一个不仔细,就能把自己给陷进去,谨言慎行说来容易,行来难。”
“四哥哥”黎育清心疼极了,过去总以为应付杨秀萱这种人,己是阴暗面的最极致,如今才晓得那不过是入门功夫,要像哥哥们那样,得付出多少辛苦呐。
“没事。”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现在局势偏向咱们,祖父受到重用,我和育莘也在皇帝跟前露了脸,连父亲、二伯父也水涨船高,朝堂行事不再处处受人阻挠,过去我傻,以为靠着自己的能力,就能闯出名堂,现在才明白家族势力有多重要。”若非祖父是黎太傅,凭什么到东北的官员一大票,皇帝独独接见自己?若非自己是黎家四少爷,为何访察团里能人无数,别人会愿意听他调度?
过去自己太幼稚,为着母亲的死,他恨上整个黎府,甚至暗地发下豪语,有朝一日待自己扬眉吐气,首先要对付的就是黎家人。
如今方知,若不是这个黎姓,他想出头?也许熬到死都没有机会,想想那些饱学进士,有多少人混上几十年,也不过只摊上一个七品小辟,他何德何能,未出仕便先受皇帝青睐?
这些天的荣耀,不是因为自己本领高强,而是因为他投对胎。想到这里,他对自己那个庸碌无为的亲生父亲就少了些许埋怨。
“这样难为?要不,你们回乐梁,我赚钱养你们。”她不是在夸耀自己能干,而是心疼哥哥遭罪,这点,黎育岷看得出来。
“要成材、要成就一生事业,确实不容易,但我和育莘都不愿意同四叔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我们身负重担,要为死去的娘亲争一口气,为自己的亲人拚搏出一片天地。”前天他独自到母亲坟前烧香敬果,告知母亲自己的成就,他但愿母亲含笑九泉,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几分欣慰。
“对了,我去看过我娘亲了,是谁出钱修的坟茔?”他不认为黎家人会有这般心细。
“是我,我们都长大、闯出些许名堂,怎能放任母亲在野草漫漫的荒地忍受寂寞?庙里师父说,四哥哥的娘误打误撞挑到一块风水宝地,我想借四哥哥的光,便将我娘也迁葬过去,以后她们当上邻居,有空串串门子、说说笑,不会太孤单。”黎育岷在看见旁边那座新坟时,就猜到是清儿,只是想不出她哪儿弄来的银子,方才知道她与苏致芬合伙后,心底便有了答案。
清儿将那附近的土地全给买下,围起墙、盖上青瓦,一派富责景象,外头看起来还以为是哪家的园林,她在里面种上几十株娘最喜爱的梨杏,还有数也数不尽的花栽,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墓边甚至盖上一座大凉亭,比起黎家祖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招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家族坟地。”他笑道。
“我们的娘虽然进不了黎府祖坟,但儿子替她们争光,就算招摇些又怎样?难不成还有不允许儿女孝顺亲娘的规矩?!”她挑高下巴,满眼得意。
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心底有成算、有自信,再不能随人摆布,这样很好,别像他们苦命的娘,受尽欺凌。
他拉回正题,说道:“所以你放心吧,不管是我或育莘,再不是不解事的小伙子,二皇子的事我们心里都有底,不会被自己设下的局给困住。”黎育清点头,抛除担忧,笑道:“我们会越过越好的,对不?”
“对。”黎育岷给她肯定的答案。
黎育清展颜,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给他,说:“四哥哥,这次的军衣,我赚到不少银两,原本想买座宅子,可最近我们又打算开香皂铺子,也许需要动用一笔资金,所以买屋计划暂停,我身边还有些余钱。”
“阿坜哥哥下次进京,我打算让他带一笔钱给五哥哥送过去,而你要到西北去,总有些必要的花费。你无官职在身,俸给肯定是没有的,幸好你回来一趟,否则这钱我还真不晓得要怎么托人捎带给你,还有这个”她将带来的包只推到他手边。“里头是我和木槿这些天赶出来的两套衣服,西北冷,我们在里头铺了厚棉花,可以保暖的,在外头生病是很麻烦的事,四哥哥得好好保重身体。”黎育岷收下衣服,但是钱他有些踌躇,尚未出口拒绝,黎育清就先撂下话。
“朋友都有通财之义了,何况是兄妹,往后哥哥肯定有大作为的,妹妹若是嫁得不好,还望着哥哥给我撑腰呢,我这是未雨绸缪,先把哥哥给巴结上,不管怎样,哥哥都不能辜负清儿的一番心意,得把银子给收下。”他的确是不宽裕,母亲、父亲虽然会给银子,但父亲当官清廉、收入有限,而黎府尚未分家,嫁女儿是有分例的,母亲膝下就两个女儿,自然是挖空心思想给她们更多的体己私房,前年大姊姊出嫁,母亲手边己是捉襟见肘,七妹妹的婚事也己经定下,母亲还得费神,四处筹措嫁妆。
除公中给的月例,他也不好意思同父母亲多要,因此在外头经常是苦哈哈的,幸好之前有清儿给的一百两,出门在外、人情应酬还不至于拿不出来,但走一趟东北回来,所剩无几,本就预计要清苦度日的,现在只是这个钱他实在收不下手。
见他迟迟不动作,黎育清干脆把银票往桌上一按,怒道:“哥哥是觉得拿我的钱丢脸,还是没把清儿当妹妹?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府里中馈的银子,我半分钱都没贪。”
“我几时说你贪公中银子了?”黎育岷很冤。
“你不是嫌钱脏吗?”她竟是耍赖上了,这就是当妹妹的好处。
“天底下最脏的不是钱,是人心。”他回上一句。
“所以喽,快点收下,收下后就赶紧给我说说杨家的笑话。”她把银票收进包揪里,往他的柜子一塞,不管他乐不乐意。黎育岷无言,他怎会不晓得,这是她表现关心的方式。
他叹气道:“你怎么知道杨家闹了笑话?”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说穿了,就是大哥哥、二哥哥跟着四哥哥出门,该看见的全看见啦,回头告诉两位嫂嫂,然后姑嫂和睦,什么消息自然而然都会传过来。
“快说、快说,我憋上好几天,很感兴趣呢。”他笑着笑着又捏上她的脸,想开口却又想起,这话该不该对一个小丫头讲?半响才缓缓开口“江同知邀请大伙儿去游江,江面上有画舫,画舫上有”他犹豫。
“支菩什么呢,就是有青楼美女嘛,一个个赛过貂蝉西施。然后呢?杨晋桦怎么会在你们面前惹出笑话?”
“他身上没钱还招了貂蝉西施相伴,老鸨骂骂咧咧,吼叫声从画舫里传出来,江同知怕扫了咱们这票京官的兴致,派人去问,这一问竟问出黎家五姑爷的名号。咱们家四叔一听火大得不得了,当场痛骂杨晋桦一通,说他是斯文败类,从此再不肯认这门亲戚。”
“江同知听他所言,为圆四叔面子,向大家解释五姑娘不过是个小庶女,被一心想攀高枝的杨家耍了手段娶去,黎府为家族名声、为族中女儿闺誉,不得不忍痛将五姑娘嫁过去,没想到竟是嫁了个中山狼。为替黎家出口气,江同知顺着四叔心意,当场发话,把杨晋桦的秀才名头给革了,消息传到画舫,杨晋桦的当官梦粉碎,他失魂落魄走到船边,一个不小心竟栽进水里。”
“这么一来,五姊姊恐怕要遭殃。”
“她娘对咱们的娘做过什么事,你心知肚明,还要可怜她?”黎育岷最看不得他们兄妹的妇人之仁,没主动出手教训,只在一旁看她们落魄,己经是他最大的仁慈,还同情她们?她脑子被驴踢了吗?!
“我不是可怜五姊姊,是可怜天底下女子,嫁了人便身不由己,连后悔都不行。”她伤感,不光为黎育凤,更是为着同样身为女子的自己。
黎育岷这才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
“如果我就是运气背,硬是碰到呢?”她追问道。
“我就把你带回来,我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他说得斩钉截铁。
谁说只有妹妹的话可以甜哥哥的心,哥哥的话也能甜人心呢,黎育清笑开怀,笑得喜孜孜地,像偷吃蜂蜜的熊,甜得眉弯眼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