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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重重向皇帝磕头,那额头撞击白玉地板的沉闷声,震撼了皇帝。
王氏见状,以为珩亲王回心转意,愿意保下儿子一命,但是事情发展未遂其心,他依然恳求皇帝为平民怨,杀了齐炆。
望着珩亲王额头的青紫瘀斑,皇帝心头震荡,那是弟弟唯一的亲生儿子吶,弟弟为自己的江山,长年驻守边关,受尽风霜雨雪,如今也只剩下这滴血了,他怎能狠心抹去?
只是,齐炆此事闹得太大,军中士兵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若残害功臣都能获判无罪,还有谁肯对皇帝忠心耿耿?
军中如此,百姓更是如此,保家卫国多年,齐靳早是百姓心目中的天神,若他心结不解,又怎能轻易放过齐炆?
父忧子承,齐镛必须挺身为父皇排忧,所以在皇上挥手让珩亲王一家人回府候旨后,齐镛进了御书房,将齐靳和黎育清的事儿和盘托出,求来一道赐婚圣旨。
“齐靳,我懂你的。”齐镛轻轻落下一句。
他懂他,齐靳不是非要珩亲王的爵位不可,依齐靳的能力,想要封王封侯,没有半点困难,一直以来,他只想得到亲人的认同,只想得到一份真真实实的温柔,他想过让步的,但,齐炆的愚蠢,将一切打破。
事实揭穿,王氏的自私自利浮上台面,她为正妃之位,不惜坏人亲情、抛弃亲生女儿,生下齐炆后,又想夺齐靳性命。
她忘恩负义,不曾想过齐靳的存在替自己争取到多少荣耀,她贪婪、自私、恶毒,她轻贱生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非她的狠心,齐靳会在一个充满温情的家庭里长大,会有疼爱他的双亲。
是她夺走他的人伦亲情,之后又想害他性命,便是性子再温良的人,也无法忍受这等事。
过去不明原因,齐靳只是赌气,他等着看皇上在他与齐炆当中如何做抉择,现在他的身世大白,他心中不再只是赌气,而是要求恩怨分明,要求天道报应,要求得一个公平对待!
可同一件事,怎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公平?公平了齐靳,能公平得了珩亲王?齐炆死不足惜,但珩亲王怎么办?
齐靳强硬,皇帝便无法顺着梯子下楼,无法藉由一场婚事转移百姓注意力,无法藉由哥哥的婚事特赦弟弟,更无法演出一出兄弟和解的大团圆剧情。
这场婚事,是解开死结的唯一方式。
从小到大,齐镛、齐靳立场一致、目标一致,他们从来不必说服彼此,就能带着满满默契行事,但这回,齐镛懂他、明白他也理解他,却不得不违反心意说服齐靳让步。
“既然懂我,就不要劝我。”齐靳森然的目光中,透露出浓烈怨恨。
“清丫头是真心喜欢你的。”齐镛更换话题,不提权谋阴私,只谈真心诚挚,那边说不通,便另辟蹊径,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果然,他的话令齐靳无语,他想起那天丫头的气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子,被人当棋使,还傻傻地一路狂奔。
锐利目光褪去,刚硬表情柔化,齐靳细思齐镛的话——她真心喜欢他?
是吗?喜欢他这个残废将军?天底下多少好手好脚的好男人,她何必将就自己?是她没见过别的男子,没得选比,而大家吃定她善良,几句话便劝动她的心,她从来都是体贴善良、乐意替人着想的,别人可以问心无愧地利用,可他,怎么舍得欺负她的善良?
想起清儿,他的心口像被谁凿开一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容、她的娇嗔,一口气全数涌了出来,才多久不见,那丫头口才好得令人惊叹,说服人心的话有条有理,只是她再聪明都不会猜到,这桩亲事当中包含了多少算计,他都不允许别人算计她了,怎能允许自己去算计?
他配不上她、保护不了她,她值得更完美、更能护她周全的男人。
见齐靳不言语,齐镛继续往下说。“你自然明白,黎太傅和育岷、育莘有多重视清丫头,任你官位再大、名声再响,他们都不会乐意把她嫁给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是我同他们打赌,赌你在清儿心目中很重要”
他将自己与黎家的赌约娓娓道来,说丫头接到信时,心急火燎的想尽办法编造借口,才让兄嫂允她出门,此行,她把所有家当全搬进京,是何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他还说出黎育岷的劝阻,说黎老夫人的不舍,说出清丫头坚定地对黎育莘点头,说:“我愿意。”
即使她可能当一辈子的活寡妇。
“我就站在门外,他们的谈话无一遗漏,她唯一担心的是你心里无她,其他的,她才不管你是否伤了脸、伤了腿,不管自己是不是别人的赌约,不管我有没有利用她。
“她只问育莘,男人经常翻看女子的信,是否代表他心里有此人?
“育莘回答,当然,如果心里对她没有感觉,便是面对面也会觉得生厌,怎会拿着信,翻读几十遍。
“确定此事后,她便再无分毫犹豫。齐靳,那丫头是怎样的心性,你我都了解,她不介怀你的伤,不介意你再无法建功立业,她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她的存在。齐靳,你扪心自问,你心里有她吗?”
当然有!这答案不需要思考,光凭直觉他就能回复。
他心里当然有她,而且不是“有一些”是有“很多很多点”只是他不愿奢求想望,他但愿她过得简单、过得好,但愿她幸福自在,不受别人伤害,而跟在自己身边,她会一路坎坷,于是心不舍
见齐靳有几分动容,齐镛急急再添一把柴火。“赐婚旨意已下,我不认为父皇会收回成命,筹办婚事的礼部官员们前脚才进御书房,母妃后脚就拿着拟好的嫁妆单子给父皇过目,那是按照公主的规制所拟的,父皇说,至少还要再加上一倍。你不明白吗?那是父皇在对你服软。”
“我不需要谁的服软,我只要公平正义。”
“所以呢?谁给四叔公平正义,他对你虽无言语慈爱,可他是真心实意把你教育成第二个自己,你能有今日的成就,难道不该感激他的悉心教养?
“齐炆是四叔唯一的亲骨血,王氏虽恶毒,但你不该将她的错算到四叔身上,难不成,你真的希望四叔绝子绝孙?”
一番话,问得齐靳沉默。
“那天我看到四叔跪在父皇面前,涕泗纵横,他是面对生死也不皱眉的大将军,多少年来,在他眼前倒下去的战友兄弟不知凡几,即使他再伤心也不曾在人前掉泪,可那天,他哭了,不只是心疼齐炆,更是心疼你。
“你是四叔一手栽培出来的,他成就你的成就,骄傲你的骄傲,他心头恨吶,却只能咬牙切齿对父皇说:但愿靳儿是我唯一的儿子。
“后来父皇又召四叔进宫,四叔和父皇聊了近两个时辰,话题里说的都是你。他说:靳儿扮乞儿进到军营,我问他,为什么不乖乖待在王府?他没提及被毒害的事情,只回答不愿留在府里尊养,宁愿受尽风霜、接受磨练,一心一意想成为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你可知道,这句话在他心底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
“同父皇谈完后,你猜,明明知道你与清儿的婚事能成,四叔最后下了什么结论?他道:算了,还是处死齐炆吧,那孩子从小被溺爱长大,有小聪明却心术不正,这种人就算承袭爵位,也只会让珩亲王这个名头蒙羞。
“四叔还说:军中需要齐炆的性命来平息怒气,百姓需要他的项上人头来证明公平,就这样吧,让靳儿成为我唯一的儿子。
“话说得坦荡磊落,但四叔离开宫中时,佝偻着背,整个人彷佛老了十几岁,只是,脸上的表情坚定,再无疑问。
“前天,王氏上吊被救,四叔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反将她软禁,冷笑说:放心,很快就轮到你,你这个王妃就要做到头了。四叔打定主意,宁可孤老一世,也不愿再为齐炆请命。”
话毕,他定眼凝视齐靳。
“想求公平正义,你可以留下世子爷名位,日后袭爵,让齐炆和王氏的希望落空,看他们跳梁小丑似的跳上窜下、心力用罄,却只能落得一场笑话。
“至于清丫头,赐婚旨意已传得人尽皆知,若你在这时候退婚,丫头还能寻到好人家?这京里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到时那些尖刻的嘴巴里会传出什么话?满京城的名门淑女都怕摊上不良于行的齐将军,没想到自动送上门的黎八姑娘还被齐将军退婚,若不是样貌太丑,定是德行有亏。这话往外一传,清儿还能再议亲?
“好吧,就算齐大将军能耐高,能将谣言给压下去,可有点本事的男人谁愿意尚公主,得到官衔却无法参与朝政?清丫头只能往那堆没能耐的男人中挑,可再怎么挑她也不过是个认来的假公主,娶她,得到的实质好处还没有娶董丽华多。
“若父皇因为此事恼了清丫头,情况更惨,她虽寄在苏致芬名下,可苏致芬已与黎品为和离,说穿了,她就是个小庶女,也许有人会看上黎府门第愿意上门求娶,但一个被退过亲的小庶女,如何能高嫁?
“再则你别忘记,她已经快十六岁了,在婚配上头已经有些年纪,这样被人说三道四、挑挑拣拣的,你当真舍得?你舍得她因为你的固执,将就一桩低下婚姻?且那丫头宅斗不行,只会一味隐忍退让,若运气差,生不出儿子,这辈子必要含着苦胆走到尽头。
“她待在你身旁,纵有千万个不好,至少不必面对她最弱的事项。
“何况你老说自己废去一双腿,不能上战场、打下更大的基业,可你怎么知道她要一个百战功高、创大事业的男人?也许她更想要的是合家平安,亲人团圆。
“你好好想想吧,常业已经回将军府,若你还是要上奏折请父皇退亲,就让他把折子送到我那里吧,我来帮这个忙,只是日后,你见到丫头受苦遭难,别后悔就好。”
话丢下,齐镛轻轻一叹,旋身离去。
他在赌,赌齐靳心里摆着小丫头,他既会因为担心她受委屈而拒绝婚事,就会因为紧张她被别的男人糟蹋而迎她入门。
而这场婚事一成,所有为难事便迎刃而解。
人人都说平西大将军性子冷僻刚硬、不留情,却不晓得实际上,他有颗再柔软不过的心,只是,那心被陈年霜雪冰封,无法轻易对人温情。但愿清丫头那颗小太阳能够助他融化、助他蜕变,助他成为一个截然不同的好男人。
齐靳从匣子里拿出小丫头的信,信封上头他编了号码,不需要打开信封,光是看上面的数字,他便能记得里头写什么内容。
是的,是每一封,每一封他都能够记得。
信一封封细数过,齐靳从底下翻出最里层的纸笺,那不是信,是他偷来的诗作?
都是月亮惹的祸,这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剎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可以吗?他能和小丫头到白头,即使他不再是大将军?
可以吗?他有能力爱她护她,让她不遭遇半分危厄?
他从白天想到天黑,想得月亮西坠、星子低垂,想他和小丫头在一起的每个时分,相聚次数不多,但都记忆深刻。
突地,信里的话从他脑海间翻跳出来。
相思是一纸契约,同时绑架两个人、两颗心,直到两人再次相遇,约成、心平。
是小丫头写给他的信,初初看见,他的心不自觉地微暖,虽然信里头没有指名道姓,说清楚被绑架的是哪两个。
但齐镛说,清丫头真心喜欢他。他们啊他们居然被一起绑架又暖了,他的心。
笑容拉开,不自觉地。
因为齐靳想起,那次自己给的回信里义正词严,要她别学其他人风花雪月,多认真学学掌事理家。
那个“其他人”指的自然是道理一篇篇,却总是违背仁义礼智信的苏致芬。
并且他随信附上一本妇德。
战场上哪能找到那种书,他还是让常业回京一趟买下的,据说常业特地买最昂贵的精装本,专供豪门贵女读的那种。
之后,他经常想象她收到书后的表情,会噘嘴、鼓腮?会斜眉、翻白眼?还是会气得跳脚,指着妇德说:大将军侮辱我无德!
想着想着,笑意不绝。
在东方翻出一阵鱼肚白时,他轻声低唤“李轩。”
一个黑色身影迅速自门外飞掠进屋,在他跟前躬身“属下在。”
“去帮我找周译过来。”
闻言,不由自主地,面无表情的李轩扬起眉毛,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高上好几阶,他扬声响应“属下遵命!”
再次飞掠出屋,他兴奋地在院子里接连翻上好几圈,脸上笑容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