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鬼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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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对妖鬼神怪的故事颇感兴趣，晚上睡不着觉，就把那聊斋志异翻出来看着玩。直看到眼前鬼影幢幢，耳畔鬼语窃窃，缭绕间鬼魂缈缈。可倒也不觉得害怕。书一放，便进入梦乡。那一日在电脑前玩游戏，夜深人静，恍然间，有一女子翩然而至，明眸皓齿，清纯可爱。女子娇语款款，一会儿给我端茶递水。一会儿给我揉肩捶背。待回过神来，却是夫君。一笑。

    想起小时候，大人们总是用些鬼故事来吓我们，直到我们钻进被窝睡觉了事。其实，现在想来不要说没鬼，就是有鬼，哪里会有那么可怕？那些光照艳艳，纤纤细步之鬼自不必说，就是那些披头散发，面如二指，青面獠牙之鬼也不过是人的夸张变形。不妨就把她们想像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因爱美想为闭月羞花之貌，然而却作失败了的美容，在面部和身体上是要留些残缺的；或者，就是些戴了个面具恶作剧的人。想起鬼不过如此，也倒坦然。

    那一日晚上随手翻到鲁迅的杂文捣鬼心传，里面说到的脸无五官，混沌如鸡蛋的山中厉鬼，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看书喜欢想像，常常是放下书，眼前就会出现这样一幅情景：暮色茫茫，一个人拿着火把独行在逶迤的山路上，忽然一只大鸟扑啦啦飞起，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当你以为是同类，打过招呼，举起火把看时，却是一个面首浑然一片的怪物。一想起这样的情形，便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放下书使劲的忘却。可面首浑然一片的鬼似乎总也在眼前晃动。

    白天再去看这篇文章，山中厉鬼自然已经遁形在阳光之下，仔细揣摩在才知道先生是有些用意的。山中厉鬼何以让人如此害怕？原来这“鬼”颇知文学创作中的“虚笔”之妙。人有形，禽兽亦有状，这无形无状的混沌面首就有些来历不清，可也因为来历不清就给人极大的想像空间。于是就想还不知道这浑然一片中有什么不可测的神秘的力量在里面。想像无穷大，恐惧也就无穷大。其实自己是被自己的想像给吓着了。

    于是想到那日看过的一个笑话。某君在生意场上颇遭遇了些挫折，就有些参破红尘的意思。一日，打算去山中寻得一高人指点。远远看到在一个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寺，就紧走上去。进得小寺便见一男子端坐于前。可那男子见人进来也并不打招呼。某君想这必是高人无疑。赶紧施礼问好。然后就说出自己的所谓伤心往事，请求高人指点。可任你怎么说，那男子都一言不发，等你问急了，他才嘴一噘，费了很大的劲，带出一股细风，发出一个类似“无”的音。某君大彻大悟，如获至宝。赶紧打拱作谢，拿出携带的所有银子放在几上。下山时碰到一山民，寻问高人的来历，原来不过一个是过路要饭的哑巴，因为走不动了，就在这小寺里歇息。某君问，他说会说话的，一个高深莫测的“无”字呢。山民哈哈大笑，说，谁问急了，他都是这个字。

    这个故事和郭季产的集异记中的山中厉鬼颇有些相似之处。不过人家哑巴乞丐被人想像成高人完全是某君的一厢情愿，人家可没有作势欺人；而那山中厉鬼实在可恶，利用人的那点会想像的能力，模糊去五官，做成一个“混沌”人，凭你去想，那口鼻眼耳之状该会如何吓人。

    成语里有“高深莫测”一词。其实这个词可以翻过来说，实在因为“莫测”才“高深”而这“莫测”里很有些山中厉鬼之道。有些人是深谙此道的。或贩来些来历不凡的高头理论，或话说半句，留出所谓玄机，看得你扑朔迷离，眼花缭乱。其实，如那山中厉鬼一样，他若是生出“五官”来，不过尔尔。可人家可不傻，要的就是这“莫测”的效果。傻的倒是我们，还真的如人家预设的那样，用被称为最杰出的艺术本领－想像来神化美化那些专用这“鬼道”来吓人的人。这实在是长了人家的志气，灭了自家的威风。

    对待此“鬼”又该如何？那日，又翻看袁枚的子不语，有一篇是治鬼二妙，其中一妙是这样：“见鬼勿惧，总以气吹之，以无形敌无形”乃大悟。不过此“气”非彼呼吸之“气”也。那该是充塞于天地之间的堂堂正气。苏东坡那“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实在是正理。

    2006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