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送报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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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晨，电梯口就是那些面孔。熟悉的已经熟悉了，见了面，似笑非笑地点一下头，实在找不到话题，就问吃了没有；其实连吃了没有也是句废话，人家手里明明拿着一枚馒头，嘴里还在作吞咽状。

    不熟悉的呢，似乎也没必要再熟悉了。

    有人开始抱怨电梯为什么这么慢。其实电梯并不慢，只是对这种无话可说的近距离无法忍受罢了。

    电梯门打开时，大家都如释负重地鱼贯而入。各自按了楼层，便默然而立了。没按楼层的，用眼睛瞟一下，看见同楼层的先按了，也便无话。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早晨不是用来说话的，而是用来思想的。——如果沉默本身就代表思想的话。

    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了，包括习惯忍受沉默，忍受那种将尴尬拉到最近、甚至贴着身子的无语。否则就不用坐电梯；电梯当然是要坐的，只是不要在单位上班时坐电梯。电梯口旁标着“安全通道”给不愿坐电梯的人，提供了另一种到达目的地的途径。而事实是，将爬楼梯作为晨炼项目的人却也寥寥。说明外界提供的捷径，会让我们的内心坚硬无比，忍受许多过去看起来无法忍受的东西。

    “电梯里的送报女孩”只是个假设。因为早晨电梯里的气氛太沉闷，所以她有必要出场。然而，那天确实有个女孩进了电梯，手里拿着一叠当天的报纸。这个假设因此而宣告成立。

    这样的送报女孩我们都见过的。她们从报缝的招聘栏里，走到大街上、小巷里，最后怯生生地走到我们的家门口。而“这个孩子”正和我们挤在同一个电梯里。她身材单薄、胸脯平平，脸上稚气未脱，头发黄黄的，搭着眉眼，显得很土气，一看就是才从农村出来的。

    也许谁也没注意到她。我先发现了报纸上的一则通栏标题，然后才发现了不知所措的她。她的不知所措是有道理的——

    此前，我在电梯里从没有见她。而她进来时，显然没有按电梯楼层的按钮。我接下来的判断是：她根本不知道需要按那个按钮。这个判断的直接依据是：我第一次坐电梯时也不知道，而我从农村进入城市以及第一次坐电梯时的年龄，要比她大得多。

    见到这孩子，马上就想到一则听来的故事，说是两个农村的孩子，到城里挣钱，一个卖报，另一个给人擦皮鞋。有一天她俩比谁挣的钱多，结果是擦皮鞋的孩子多。那卖报的孩子不服，说擦皮鞋虽然挣钱多，但卖报比擦皮鞋有尊严。

    这俩孩子哪个更有尊严，这个问题我还真无法回答。但当前电梯里的这个孩子需要帮助，这倒是需要我来解决的。

    我说你到哪楼？她果然像遇到救星似地说九楼。我指指电梯按钮盘，小声告诉她，那你上电梯时，要在那上面按一下楼层。她说哦。

    小声告诉她的意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会坐电梯，但马上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要上的九楼已经有人按过了，指示灯已变成了红色。而她“哦”完之后，便飞快地在那红键上使劲地点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让我不知所措了。此时，电梯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女孩身上。当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都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她一定认为，是我让她成为了大家的笑柄。

    当前，除了送报的女孩外，电梯里所有的人都会坐电梯，只要轻轻一点，就能到达指定的地点。有人马上教会了那女孩这一十分简单的操作方法，从而也消除了她可能会对我产生的误会。

    “电梯里的送报女孩”是个假设，这个假设成立之后，其效果是明显的。那天早晨，电梯里的气氛因此活跃起来。看起来大家都比较高兴，为终于找到了话题而高兴。有人开始交流坐电梯的心得，且对自己会坐电梯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到底是个孩子，一阵尴尬过后，那女孩也比较高兴，此后，她也会坐电梯了，只要轻轻一点，便可以直达指定地点，将报纸按时送达订报人手中。

    也就是说，虽然那女孩只是整个布景中的一个道具，却是个不可或缺的道具，而且这对她毫无坏处。

    看起来，我也应该为这个“假设”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