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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不过是短短的数月没见,他整个人仿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虽然还是那副眉眼,头上也没有新添的白发,可早先的意气风发、倜傥自如已经彻底地消沉颓败了,老年人的暮气初现端倪。她没敢细看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模糊的影子,疑心着自己早晚也会如此。
她最后一次给了邹晋回答。
“我等着你的消息。”
飞快地推门下车,司徒玦最后也说不出“谢”字。也许邹晋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为活着的司徒玦,也为死去了的人。
司徒玦冒雨冲到家门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还没等她掏出钥匙,门开了,姚起云正好走出来,一副出门的打扮,手上拿着两把雨伞。
司徒玦捋着湿漉漉的刘海,低头挤进门去。似乎怕被她一身的水蹭湿,姚起云侧身避让,当她进屋后,听到了身后关门的声音,姚起云似乎也放弃了出去的打算。
妈妈起身迎了上来,并不是为了给司徒玦递一块干毛巾。她一开口就问道:“你去哪儿了?”
司徒玦没有马上回答,姚姑姑正从她侄子的房间拿出换洗的衣服,是今早他出门时穿在身上的,看起来也湿了大半。当然,他手里的其中一把伞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着水。
司徒玦没有做声。
“我问你话呢,你去哪儿了?”薛少萍没有放弃追问,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平静。
一秒,两秒……沉默难挨,如临刑前的等待。司徒玦发现,家里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爸爸也没有了面对不听话的女儿时特有的暴怒,眼神里只有最后一点难以置信,好像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他已经不再认识的人。
司徒玦舔了舔干得发疼的嘴唇。
“想不到我的行踪还有这么多人关注,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薛少萍说:“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是,我是去找邹晋了,你们满意了?还要问我什么?问我在他那里干了些什么?有人想知道吗?我可以……”
又是一记耳光。耳光的滋味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今天挥出来的是妈妈的手。
过去的二十几年,没有人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别人都说她是司徒家的掌上明珠——现在当然也是,要不她怎么会逐一把每个人巴掌的滋味都尝了个遍?
堕落者,人尽可掴之。
“我对你的容忍还不够?你爸爸是对的,我宠坏了你,你没得救了!”薛少萍弯下腰,掩面痛哭,“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去找他,你找他干什么?全世界那么多的男人,缺了他就不行,你就这么贱?”
“你们想得到有多贱,我就有多贱。”司徒玦扭头去找姚起云,他却仓皇地别开脸去。
她站直了,指着他的方向,手却不听话地发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这个破烂也轮不到他捡!”
薛少萍垂下了手,一脸不可思议的疑惑,“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医生都说可能没办法了,我应该让他放弃的。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宁愿你那时就死了。”
司徒玦以为自己豁出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这样也不错,少了牵挂,她会更轻松。可临到这个关口,还是觉得撕心裂肺地疼,活像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将血肉连着筋撕剥开来。她荒诞地想到了割肉剔骨还父母的哪吒,世上还有没有姜太公,在魂魄散去之后赐她藕塑的不死之身?
说不定谭少城是对的,她有她的一套哲学。就在昨天,谭少城对她的手下败将司徒玦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非说我是告密的小人,其实我没有那么做,那时我真没有想过要把你怎么样,又能把你怎么样,是你给我上了一堂课。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不妨把自我安慰的经验拿出来和你分享分享——你现在觉得痛吗?这没什么,小时候我妈让我去买醋,我怕她等,跑得飞快,结果摔了一跤,脚上都是血。我妈听到我哭,走出来一看,发现瓶子碎了,醋洒了一地,裤子上还破了个口子,她把我拉起来,当场就打了一顿,看都没看我的脚一眼。脚痛不算什么,伤口会愈合,长出新的肉,可醋和裤子都是钱,花出去就再也没有了!和伤了手、伤了脚相比,心痛就更一文不值了,连包扎都省了,谁看得见?穷到麻木比你能感觉到的任何一种痛都可怜,而你从来没有尝过那种滋味……我讨厌看你这种眼神,好像只有你高高在上,只有你是一块美玉,别人都贱得像一块瓦片。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打碎了的玉连一片瓦都不如。玉死了,瓦活着,那瓦就是玉了。”
司徒玦不再后悔了,她去找邹晋是对的,不顾一切要走也是对的,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哪怕要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地方熬下去,哪怕熬不过,被遣返,这辈子哪儿也别想去了,也是对的。
她彻底斩断了后路,回头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