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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承受;他还感到了他的母亲就在门后面,什么都听见了,而且在等着。
她在干什么呢?没有一点动作,没有一点儿轻微的震动声音,一点儿声息、一声哀叹来表明在这层板壁后面有一个人在。她逃走了吗?可是从哪儿呢?要是她逃走了,那她就得跳了对着马路的窗口。
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猛迅得不容考虑,不等开门就闯进了他的卧室。
这房间像是空荡荡的。只有放在五屉柜上的一支蜡烛在照着。
让扑到窗口,窗户是关着的,连防风板也关着。他转过身用焦急的眼光搜索黑黝黝的四角,于是他看到床上的帐子拉过了。他跑过去,揭开来。他的母亲正仆卧在他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用双手将枕头捂住了脑袋不敢再听。
他开始以为她闷死了。后来他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翻转过来,她没有放开捂住她的脸的枕头,她还咬住了它免得哭出来。
可是接触到了她发僵了的身体和肌肉僵直的胳膊,使他感受到了她正遭受着难言的痛苦的打击。她用牙、用手将灌满了羽毛的枕头布套捂在嘴巴上、眼睛上、耳朵上,为的一点不让他看到她、不对他说话,使他只能从看到的精神震荡情况去猜度她究竟痛苦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他的心,他单纯的心,因为怜悯而五脏欲裂。他不是一个法官,他甚至不是一个仁慈宽大的法官,他是一个十分软弱的人,一个充满深情的儿子。他一点也没有想起另外那个儿子对他说的话,他也不推想更毫不申辩他只是用双手抚摸母亲不动的身体。拿不掉她脸上的枕头,他就一边哭着吻她的袍裙一边说:“妈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看看我!”
假使不是一阵像绷紧了的弦似的振动传过,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战栗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就像是死了似的。他反反复复地说:“妈妈,妈妈,听听我。这不是真的。我很清楚这不是真的。”
她一阵痉挛,屏住了呼吸,接着突然在枕头里抽泣起来。于是她的神经松弛了,僵硬的肌肉变软了,她的略略张开的手指放松了枕头。她帮她揭开了脸孔。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成了刷白色的,看得见在她闭着的眼睛里流着眼泪。他,搂住了她的脖子,吻她的双眼,慢慢的一个个深吻沾满了她的眼泪,他一边不断地说:“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我很清楚这不是真的。别哭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她爬了起来,坐着,看着他,用一种在某些情况下,足以豁出命去的勇气对他说:“不,这是真的,孩子。”
他们俩一句话也没有,面对面坐着。有好一阵子,她仍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伸长了脖子,把头晃来晃去呼吸,后来她重新克制住了自己,接着说下去:“这是真的,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说谎呢?这是真的。要是我说谎你就不会相信我。”
她那副呆女人的神气把他吓住了,他傍着床边跪到地上,呶呶说:“别说了,妈妈,别说了。”
她站了起来,用令人吃惊的毅力和决心说:“我另外没有什么话可以对你说的了,我的孩子,永别了。”
于是她朝门口走过去。
他拦腰把她抱住,叫道:“你干什么,妈妈,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哪能知道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因为我成了无依无靠的了。”
她挣扎着要走。他拦住她,找不到话可说,只是重重复复对她说一个字:“妈妈妈妈妈”
在使劲挣脱搂抱的时候,她又说:“别啦,别啦,现在我不再是你的母亲了。我对你什么也不是,对任何人也都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你从此不再有父亲、母亲,我可怜的孩子再见了。”
他猛然明白了,如果他让她走了,他就会再也看不到她。于是抱起了她,将她放到一张椅子里,强制她坐下,而后跪下来,用双臂做成一道锁链,说:“你决不能从这儿走,妈妈;我,我爱你,我守着你。我永远守着你,你是属于我的。”
她声音委顿不堪地说:“不,我可怜的孩子,这不可能了。今天晚上你在哭泣,但明天你就会把我赶出门去。你也不会再原谅我。”
他充满了真诚,充满了爱的冲动,回答说:“什么!我?我?你太不了解我了。”以致她感动得叫了一声。双手连着头发捧住了他的头,猛力把他拉过来,疯狂地满脸亲他。
后来她将脸贴着儿子的脸不动,隔着胡子感到他皮肤上的温暖;接着在他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不。我的小让子。明天你就会不原谅我了。你这会儿相信会原谅,也是在骗自己。你今晚上原谅了我,这原谅挽救了我的生命,可是不能让你再见到我。”
他一边搂紧她,一边说:“妈妈,别这样说。”
“得说,我的小宝贝,我该当离开,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怎么看待自己,也不知道我将来会怎么说,但该当这么做。我不敢再看你,再拥抱你了,你明白吗?”
这时轮到他,在她的耳边用悄悄的声音说:“我宝贝的妈妈,你留下吧,因为我要你留下,因为我需要你。你马上给我发誓你会听我的话。”
“不行,我的孩子。”
“啊!妈妈,就得这样,你明白。就得这样。”
“不行,我的孩子,这不可能。这会把我们两个人都打入了地狱。我知道这味道,我,这一个月来挨的屈辱味道。你现在同情,可是等这阵一过,当你用皮埃尔看我的眼光来看我时,当你想起了我对你说过的事时!唉!我的小让子,想想吧想想我是你的母亲!”
“我不愿意让你离开我,妈妈。我只有你。”
“可是想想,我的儿子,我们再也没法在相对看着的时候两人都不脸红,没法不使我感到羞愧得要死,也没法能让我敢正眼看你。”
“这不会的,妈妈。”
“会的,会的,会的,这是真的!唉!真的,我体会到过你可怜的哥哥内心的斗争,所有的斗争从开始的第一天算起。现在,当我猜到房子里有他的脚步声时,我的心会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我感到我都要昏厥了。我那时还有你,你!现在,我连你也没有了。唉,我的小让子,你相信我能和你们两个人一块儿生活吗?”
“行的,妈妈。只要你不再惦着这些,我将一样爱你。”
“唉!唉!难道这能行吗?”
“是的,这是可以的。”
“在你和你哥哥之间,我怎能不想起这些呢?难道你们将来会不再想起这些吗?”
“我,我向你发誓。”
“可是你会成天惦着它的。”
“不,我向你保证。还有,听着,要是你走了,我说话算数,那我就自杀。”
她为这幼稚的威胁感动得心都乱了,紧紧抱住让,热情激盈地抚慰他。他接着说:“我爱你有过于你相信的,真的,多得多,多得多。瞧,理智一点。只要努力再留下八天。你能允诺我八天吗?你不能拒绝我这要求吧?”
她将双手放到了让的双臂上,顺着他的胳膊抓住了他说:“我的孩子努力平静下来,不要再让我们伤心了。让我先对你说明白。要是我从你的嘴里听到一次这一个月来我从你哥哥嘴里听到过的话,要是有一次从你眼神里看出从他那儿看到过的眼神,只要我有一次从你的一个字或者一句话里,猜出你和他一样对我感到可鄙一小时以后,你听着,一小时以后我就将永远离开了。”
“妈妈,我向你保证”
“听我说一个月以来,我受尽了一个人能承受的痛苦。从我明白你的哥哥,自从我的另外一个儿子怀疑我以来,而且一分钟又一分钟他猜到了真像以后,我过的每时每刻都是无法向你说清楚的遭罪人的日子。”
她的声调这样伤心,以致她的痛苦感染得让的眼睛也充满了泪水。
他想拥抱她,可是她把他推开了。
“别管我听着我还有许许多多、许许多多事情得向你说清才能让你明白可是你明白不了,那是要是我得留下就得不,我办不到”
“说,妈妈,说。”
“唉!也好。至少那样我就没有瞒你你要我和你一起呆着,是吗?想要这样,想让我们能天天看见,天天说说话,每天在这房子里相互看见,(因为我再也不敢开门,怕会看到你的哥哥站在门后面)。要办到这点,不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说声原谅,没有什么难——可是要你不为我做过的事责难我可是想要在人们给你说:你不是罗朗的儿子时不为之脸红不对我埋怨,你得感到自己足够坚强,足够不同于一般的人。我,我受够了我太痛苦了,再也受不了,不,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不是从昨天开始的,是的,时日已久可是你对这永远不会理解,你!为了我们仍然有可能共同生活,相互拥抱,我可怜的让,告诉你,虽然我曾经是你生父的情妇,但我也曾是他的妻子,他真实的妻子,对此在我心田深处并不感到可耻,我对这毫不后悔,我在他死了之后仍然深深地爱着他,我永远爱他,而且我只爱他,他是我的全部生命、我的欢乐、我的希望、我的全部安慰,所有,一切的一切。我的一切,长期以来就是如此!听着,我的小儿子,当着在聆听我诉说的上帝的面,我说,假使我没有遇到他,我的生活中就不会有任何的幸福。就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爱情,没有一刻甜蜜,没有过任何使我们会懊恨老之将至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我的一切都是他的赐与!在世界上我原只有他。后来,又有了你们俩,你的哥哥和你。没有你们,就是一场空虚,黑暗、空虚得如茫茫黑夜。那样我会什么也不曾爱过,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曾企望过,我甚至不会哭泣,因为我哭过,我可怜的让。唉,是的,自从我们家搬到这儿以后。我哭过,我曾将我整个儿地献给了他,我的肉体和灵魂,永远地、幸福地,而且十多年以来,在将我和他天造地设制造出来的上帝面前,我是他的妻子,他也是我的丈夫。后来,我理解到他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他一直是善良和体贴的,但是对他说来我已经不再是往日的我了。这就结束了!唉!我哭得多厉害!生活是多么可悲而又多么愚弄人!除开折磨人之外,什么也没有后来我们搬到了这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再也没有来过,他总在信里许诺!我永远等他!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现在死了!他仍然爱着我们,因为他还想着你。我,我将爱他直到我最后一口气,我永不会背弃他,我爱你,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我不能因为他而在你面前感到羞愧!你明白吗?我不能这样!假使你要我留下,你得承认你是他的儿子,我们得有时谈谈他,而且你也得有些爱他,当我们相互看着的时候有时要想到他。要是你不愿意,要是你办不到,那就永别了,我的孩子,我们就无法呆在一起,我马上就走!我听任你的决定。”
让柔声回答说:“你留下来,妈妈。”
她把他抱在怀里,开始哭起来,而后脸腮贴着脸腮,接着说:“好的,可是皮埃尔呢?我们会和他变成什么样子呢?”
让喃喃说:“我们会想出个办法来的。我们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一想起大儿子她心痛得一身都绻起来了。
“不!我再也受不了了,不能,不能。”
她扑到了让的胸前,心烦意乱,嚷道:“让我躲开他,你,我的小儿子,救救我,干点什么,我不知道想出个法子救救我。”
“好的,妈妈,我会想的。”
“立刻该当立刻别离开我!我怕他太怕了!”
“好的,我会找到办法的。我答应你。”
“唉!要快,快!你体会不到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受的罪。”
接着,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留我在这儿,在你家里。”
他经过迟疑思考,于是根据明显的常识,体会到这个办法中存在的危险。
可是他得花好多时间来分析,讨论,用精确的论点来和她的惶恐、害怕作斗争。
“就这一晚上,”她说“就这一晚上。你明天早上给罗朗先生说是我觉得自己病了。”
“这是行不通的,皮埃尔已经回去了。来吧,鼓起勇气来。明天,我来整个儿安排,我答应你。我九点钟就回家。来吧,戴上你的帽子。我送你回去。”
“我听你的,”她说,一副孩子般的完全信任的神气,又是害怕,又是感激。
她想自己站起来;但是打击太大了;她自己还站不稳。
于是让给她喝了些糖水,嗅了点儿阿莫尼亚,再用醋去擦她的面颊。她听任他弄来弄去,精疲力竭,什么也不去想,像是刚经分娩之苦的虚脱。
终于她挽住了他的胳膊能走了,当他们经过镇公所大楼时,大钟已经报三点了。
在他们住房的前面,他拥抱了她,并对她说:“再见,妈妈,鼓起勇气来。”
她蹑着脚步,上了静悄悄的楼梯,进了房间赶快脱去衣服,重带着旧日幽会后的心情,溜到了正在打呼噜的罗朗老爹身旁。
在这幢房子里,只有皮埃尔没有睡着,并且听到了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