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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抵得上大历年间国库一岁的收入了!偏偏此事前所未行,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章程,说不得也只好由公子这始作俑者亲往推行才是了。毕竟公子更有屡建奇功的声名在外!三则,当前朝中无事,公子所言的‘镇之以静、缓积国力’之策在撤并地方节度完全功成之前,当无变化,放公子外任,正当其时也!当然,天子也未尝没有保全公子,以免结党太深的考量。有此四点,公子想不走恐怕也是不行了。”
听这一番话到此,再合着李适昨日所言,崔破心下已无怀疑,听说能有这等机会,去大力整顿开拓闻名千古的“海上丝绸之路”,他也是一阵大为兴奋,乃自言道:“任职地方我倒是并无意见,只是却不知此番又要谴往何地了?”
“这又有何难?欲行海税及大行海外贸易,我大唐境内却是只有两个地方好去,一是淮南道扬州,天下久已盛传扬一益二,此地海货贸易繁盛,又入海极便,实为一佳地。然则我朝大多海外蕃商多聚集于广州府,加之公子品级太低,断无一次擢拔两品六阶的道理,所以发往扬州府是断不可能了。”
“那又更有何地?”闻听此话,崔破心下实已有了计较,遂再问李伯元以为应证。
“舍扬州,那便只有岭南道广州了,此府地形便利,专辟蕃坊,常年居者有十余万蕃客,实为我大唐海外贸易的根本所在。更兼此地僻处天涯海角,多为贬官去所,似公子这般常差派往,依惯例都需擢拔使用,以为抚慰。公子方今五品,略一擢拔为四品广州刺史,倒也是水到渠成,是以某若所料不差,此番除官定然是从四品广州刺史无疑。如今公子手上诸事繁杂,还宜早做谋划才是!”
略等了片刻,见崔破只是无言沉思,李伯元知他定然是在思虑诸般后续安排之事,是以也不打扰,顾自再饮一盏茶后,施施然去了。
“公子……”一声远远而至的呼喊惊醒了正自沉思中的崔破,只听这声音,他已知定然是那耍活宝的涤诗无疑,遂沉下脸色、缓缓行至道:“叫什么?一点规矩没有!”
自从当日涤诗于轻歌曼舞楼中出乖露丑之后,崔破便对他愈发严厉,再也没有个好脸色,好在此子素来脸厚,倒也不以为意,是故此时犹能面色如常道:“郭四叔自徽州赶回了,现正在前院正堂等候公子。”
这郭四便是当日随善制墨的奚尚往赴徽州的八卫之一,此时听他急急赶回,崔破立知必是佳音传回,也无多话,当即领先便向前行。直让涤诗一阵好赶。
“守勇,徽州距此千里迢迢,此番真个是辛苦你了”刚入正堂,崔破便向凳上端坐的八卫老四郭守勇一笑道,绝口不提制墨事。
“多承孙姑爷关心了!”起身谢礼后,素拙言辞的郭护卫也别无多话,径直自怀内掏出一锭墨及一管笔递上。
崔破先顾不得那毫笔,只向那墨锭看去,只见这名传千古的奚家墨果然不同凡响,观之光泽美色,触手更觉坚固如玉。入鼻处不仅没有半分时下用墨的异样味道,反是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绝传之,端的是墨中珍品。
“此墨以松烟为主料,中间杂配有珍珠粉、玉屑、龙脑,随后更以生漆调和。于调制上最重杵墨,每剂制成则需捣十万杵以上,是以此墨能得入水三年不坏,更兼配有香料药材,是以微有异香,一旦研开书写,更是芳浓。另以此墨书卷,可保字卷不为虫蛀,这其中种种妙处,实难以尽述”这却是郭守勇在一般为之绍介。
后世崔破曾于游历故宫博物院时见过这奚家“廷硅墨”,乃当年清乾隆帝爱重之物,因其绝为珍物,是以不忍使用,只做案头把玩。唯其如此方得以传于当世。自晚唐以下历千年光阴,虽面上封漆剥落,然则墨色如新,实为墨中至宝了。此时听郭守勇的绍介与后世所书一致,崔大人以知此乃真品无疑了。
按捺下心头喜意,崔破复又看向那管毫笔,乍看去并无异样,复一迎光凝神观之,才见此笔赫然竟呈紫色,而其笔锋更是健锐,全无时下用笔的浑圆模样。
越看越是蹊跷,心头一动之间,崔破已是疾问出声道:“此岂非诸葛高的‘无心卓散笔’?”原来,当此之时,书家所用多是浑圆笔型,落于卷上难免便是“圆熟少锋、书肖无力”之弊,后有一代神匠宣城诸葛高,取人发、杂青羊毛及山中老兔毫另辟匠作之法,成就了这尽革旧弊的“无心卓散笔”,此笔一出,当即风靡天下,随即成为皇家贡物,更有名诗人作诗记曰:
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生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毛万毛选一毫,毫虽轻,功甚重,管勒工名充岁贡,臣兮臣兮勿轻用!
“千毛万毛选一毫”,由以上之诗,可知此笔之珍贵了。
“‘无心卓散笔’?这个倒是不曾听说,只是这制笔人的确名为诸葛高,宣城人氏,他本为奚尚挚友,又是个没家眷的汉子,后此人寻访奚尚时,我观他手脚麻利、亦颇通制墨之事,也就请他过来帮着制墨。此笔便是此次动身时,他一定要我带上交予公子一同验看的。”
说道这里,崔破方始想起当日那奚尚之所以不告离京,要往看徽州松树,便正是听了这诸葛高的鼓动,只是他当时不曾留意罢了,好在如此匠作大家并不曾真个流失,否则岂不要悔死!
执着这一笔一墨,崔破大有成就感的同时,似乎看到一家家“连锁店”渐次开张,随后便是大把的银钱滚滚而来,只让这个素来依靠菁若娘家作财力支持的翰林大人长长舒出一口气去。轻轻收好二物,方才和颜说道:“远行辛苦,且先行安歇数日,关于此事后续,异日我自有交代,说不得还要劳烦守勇了!”
…… …… …… ……
随后的日子,崔破于暗中自做谋划的同时,其日常行为却是尽复旧观,每日先是到栖凤阁中点卯应到后,如无别事,便当即再往翰苑监督诸人编校丛书事。每隔三日,崔大人也必至归义坊京中作坊一行,以为督工验收事,好在历经半年时光,崔破当日所立章程于诸作场已成定法,一干工匠们各司其职而行,倒也无须他再过多前来耗时费神。
借住于崇唐观中的思容固然是对崔破已尽复旧日模样,而江南四道在历时大半载后,也日趋平静。日子便这样水一般的在平淡中流逝而去,眼见又是一年雪花纷飞而下,大唐贞元元年就此缓缓走进了历史……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