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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香水榭过去从未有如此热闹却又和谐的一刻,花厅里,檀雕八角大桌和雕花团椅全被移到他处,改摆上数张长桌和绣架,二十几名女眷聚集在一起,一个个忙着手上的女红,谁也不得闲能聊上几句。

    直到外头突然下起雨,才打破这方天地的宁和,也教伏案认真计算成本和卖价的夏取怜抬眼。

    豆大雨水打在瓦上,发出悦耳敲击声,好似原始又清脆的古曲。花厅前的垂花小径直通一座人工湖泊,湖面被大雨打出圈圈涟漪,泛起阵阵烟岚。

    “这水榭真是美呢,可惜疏月楼里没有这等风光。”夏取怜轻扬笑意。想不到下起雨时,这湖面烟波飘渺,诗情画意极了。

    “以往疏月楼里也有一座人工湖泊的。”一旁埋头刺绣的碧落低声回应。

    “是吗?那”

    “之前有人推夫人落湖,夫人不谙水性,差点溺死湖中,之后夫人便要老爷将湖泊给填平。”

    夏取怜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闭上。

    她又能说什么?所以说,海棠说的闹了些事,原来是这些呀。

    没有回头,她也可以感觉到身后有数道目光射来。

    芒刺在背啊她们会不会以为她打算翻旧帐?

    与人相处,真的是门大学问,辛苦打下的信任因为一点误会或嫌隙化为乌有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她才觉得麻烦。

    可是,好不容易有个共同目标,让大伙可以相安无事地共处,要是因为今日一席话再掀波澜,岂不是白费她之前的努力?

    “对了,小包的绣活现在忙到哪个阶段了?”她回头笑问。

    她将手提包分成两种尺寸,款式略微不同,小包就像是出席各种社交活动的晚宴包,形式小巧圆饱,而大包则是方便外出采买,所以形式方正好收纳。依照昨儿个画的图稿,她亲自裁布,教导众人如何缝制,至于绣图,全权交由她们处理。

    没想到才一晚就已经有成品,而且数量多到她怀疑她们根本是不睡觉的埋头苦缝,总之,她已经暗订一个包,打算订出价格后自掏腰包购买。

    “怜夫人,小包绣图共完成有九个,绣的都是简单的花草图案,我觉得虽然配上柔缎的布料增加质感,但还是稍嫌单调,所以”锦绣取出一个半完成的小包,绣的是湖畔垂柳,不过还特地缝上一颗颗小碎珠,彷佛柳絮漫天。

    夏取怜赶紧接过手,爱不释手地轻抚包面。

    “这么做,会不会太多此一举?”锦绣怯声问着。

    “不会,美极了,像这手提包,再高的价码我都肯买!”

    夏取怜话一出,所有女眷全都搁下手中的活,聚在一起欣赏,顺便腹诽锦绣竟然私自加工博取注意。

    “真、真的?”锦绣受宠若惊道。

    “当然,不过这些小珠是什么?”夏取怜指着上头的小珠问。

    “它们是珍珠,本来是一串珍珠链,不过因为珍珠实在太小,我干脆拆了,将它们缝在上头。”

    “锦绣,你真是天才,懂得举一反三,真的是太棒了!”夏取怜由衷夸耀,还不住赞叹。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正打算以片片螺钿缝成凤尾,经光线一折射,说有多光艳就有多光艳。”不服气的丰艳哼了声。

    “螺钿?”

    “是呀,而且咱们还可以加上玉片,或者是珊瑚。”看她有兴致,丰艳索性说出自己的意见。“还有,绣线也是一门学问,老爷名下有家织造厂,生产的绣线五颜六色,只要平整绣好,可是会出现片片流光的,另外还有款锦绫,布料上呈现的锦纹虽说比不上寻阳的流金绫,但也是大内曾采买过的上等锦绫。我瞧这提包有意思,要是用不同等级的布料、绣线做变化,也可以吸引一些官家千金夫人。”

    夏取怜听得一愣一愣。是谁说她们不事生产的,听听,这番见解,要是有机会大显身手,还不是当代奇女子?

    丰艳话落,瞧她吭也不吭一声,担心自己的大放厥词,惹她不快,于是改口道:“当然,怜夫人若是有自个儿的想法,我照办就是。”

    “不”夏取怜突然握住她的手,惊得她想抽也不是。“丰艳,我觉得你有经商的头脑,你的看法很独到,很有创意的!”

    被如此称赞,丰艳狐媚大眼眨了眨,有几分的惊喜,但她末了只是撇了撇嘴“王朝可是不允许姑娘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就算我已经出阁,但我的身分”

    “我才不管那些。”夏取怜含笑打断她未竟的话。“我决定了,这图要如何设计、要添加什么饰品,全由你做主,写成清单给我变成。”

    “我又不识字。”丰艳抿紧了嘴。

    “啊”夏取怜扼腕极了。

    有这般聪颖灵活脑袋的女子,真要因为不懂字给束缚在这院落里?

    正寻思解套之法,突然听到潘无量的声音“娘!”

    这声娘听在耳里,真不是普通的心虚,但她还是抬眼望去。

    亭外,潘无量一马当先跑在前,后头有几个小丫鬟追着。

    不一会,他跑进厅里,一脸骄傲地扬着手上的纸。“娘,你瞧,我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了!夫子说我名唤无量,前途无量!”

    夏取怜接过纸,看着上头歪七扭八的字,她含笑轻抚着他的头。“无量真棒,会写字了呢。”

    说起来,这件事又让她对潘急道有些改观。

    他虽然一副不爱理睬潘府家务事的模样,但她一向他央求找几个夫子教潘无量习字念书,他倒是没有二话的立刻允诺,更加证明他是个公正之人。

    “娘”潘无量开心地拉着她的衣裳。

    她不解望去,瞧他张开双臂,才知原来他要讨个拥抱,想了下,她轻轻地抱了抱他。她是个喜欢独处的人,因为所爱无缘,所以终生未嫁,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的一天。

    可是抱着潘无量,莫名的教她的心益发柔软起来。

    明明就不是她的孩子,但还是能勾起她内心的母爱。

    “娘,我很乖,对不对?”他撒娇地把脸偎在她颈间。

    “嗯。”“那我带回的数数,可不可以不要学?”

    夏取怜闻言被逗笑。“你倒也有几分奸商特质,很懂得如何议价。”

    “奸商?”潘无量眨眨大眼。

    瞧他不懂,她想了下道:“无量,能够习字学数数,那是因为你身在富贵之家,又是个男孩子,所以你要珍”她突然顿住。

    “娘?”瞧她沉默,潘无量以为自己说错话,忙道:“我学就是,娘要我学什么我都学,只要娘别不理我就好。”

    娘对他一直以来都是疼宠有加,每晚入睡前必定陪伴他,可近来娘都不来看他,而且娘的个性变了,他好怕有一天娘不要他了。

    “不”轻轻地放开他,她抬眼看向在场所有女眷。“夫子们不教你们,我教。”之前她曾拜托夫子也教导府中小妾丫鬟习字,但却遭到拒绝,夫子不愿说明原因,可她知道又是男女不平等的观念使然。

    本来她答允她们的事已遗憾收场,可如今想想,为何非要夫子教,她识字,更懂数数,只要她们有心学,她没有什么不能教的!

    “夫人教?”女眷们愕然。

    “对呀,咱们可以早上花一个时辰习字,下午再花一个时辰学数数。”她已经开始敲定时间,安排课程。

    “真的可以吗?”丰艳怯怯地问。“当初老爷要小妾全是不识字,就是怕小妾们因识字而插手商事。”

    “丰艳,老爷已经不在,咱们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攒钱,我觉得大伙都是聪明的,要是因为不识字而终老在这院落里,岂不是太可惜?”夏取怜环视每个人。“这件事咱们通力合作,只要有心就能继续。”

    女眷们不敢相信她对这事如此执着。其实她们不意外夫子不肯教导她们,也认命了,没想到她反而比她们还坚持。

    “大伙不吭声,我就当大伙都答允了,明日开始上课。”夏取怜笑眯眼道:“好了,咱们继续工作,我会帮各位记下做了多少。”

    要是她够聪明,就不该继续揽事上身,毕竟眼前她还有花楼的事要忙,可要她坐视不管,她就是做不得。

    有才能的人不该被困缚在性别里。

    女眷们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一个个回到绣架前,心绪各异。

    而潘无量则疑惑不已。真不是他的错觉,娘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前娘总是不屑和她们来往的,可如今她们可共处一室。

    “娘。”每个人都在干活,就连娘也回到书桌前,彷佛把他给忘了,他赶忙拉拉她的衣裳。

    “怎么了?”

    “娘”他撒娇想要讨个抱抱。

    “该准备上课了吧。”说着,她指指门外等候的丫鬟。

    潘无量扁嘴,垮着肩,垂头丧气的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无声失笑,再把心神放回桌面的算式,忖着还得找牟桑成询问一些布料绣线的金额,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宁静而来。

    嗓音凄厉,带着莫大的惊恐,教她心头一颤,才刚起身,已有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夫人,不好了,少爷和小姐都掉进湖里了!”

    头痛欲裂。

    张开眼的瞬间,潘急道真的怀疑自己的脑袋会裂开。

    “大人,你终于醒了。”那嗓音很轻、很柔,像是从鼻子哼出的气音。

    他眯紧眼,与此同时牟桑成已经递了碗药汤过来。

    “该死。”他低咒着,表情很狰狞,但声音同样像是从鼻子哼出来,半点杀伤力皆无。

    没办法,他头痛欲裂,丁点声响都能将他逼疯,只好逼着自己也要放轻音量。

    挣扎着坐起身,他环顾四周才接过牟桑成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后,他倚在床柱上,一声不吭。

    牟桑成将药碗搁在桌面,忖度了下才回头问:“大人可还记得前晚的事?”

    “你是问庞度那个欠揍的家伙?”回想起来,他怒意依旧难休。

    话题老绕在十九娘身上,说什么想一尝她的滋味混蛋,真不知道他圣贤书读到哪去,竟连那种yin秽不堪的话也吐得出口!

    人家都已是一个孩子的娘,他也一再意yin,简直丢尽文人的脸!

    “呃”事实上他想问的是另一个人,但既然都已经提到庞度,那———“我听海棠说喻爷也在场。”

    “可不是。”他头痛地揉着眉心。

    他身为宫中太尉,基本上和工部的庞度扯不上边,但问题就出在一批宫中所需的建材。

    前几日,宫中刮起一阵怪风,殿前军宿房的屋瓦被掀开,他请将作监修缮,结果将作监的宦官却将工务提报给工部处理,向户部要了一笔款项,补了宿房上的屋瓦。那时他正忙着处理父亲后事并不知情,直到复职回宫才发现那笔款项高得吓人。

    他差人暗中调查,得知是庞度向民间商贾喻和弦购置瓦片和木材,那喻和弦做的全是转手买卖,本业则是票号和下九流生意。

    因为怀疑两人挂钩,他本想先找庞度探口风,岂料昨晚喻和弦也跟着来,可见早有防备。

    “也不知道是谁露了口风,喻和弦一碰面便提起那些建材价格为何飙涨,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着?”潘急道悻悻然地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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