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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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院是我故乡童年时的学堂，房子大都是土木结构，墙壁都被几十年的风雨剥蚀得成了斑驳的皱皮，仿佛是一张爱起皱纹的老脸，并且还开了数道裂缝，远远望去，就象弱不禁风的老头即将要倒下去的样子。

    去年回故乡去，才知道四合院已不是供学生念书的地方，成了居民的避乱所，里面还开了一个小型粮食加工厂，整天响着轰隆隆的机器声。居住在里面的那些村民也不失现代气息，在低矮的门上也不忘贴上几副对联以示家畜兴旺。凝望它，它就象一樽冷峻的山神矗立在那里，又似乎它对自己的工作被调换怀着强烈不满，始终以一种老态龙钟、玩世不恭的神态出现在我的面前。院子四周的尘渣象是几个月未曾被打扫一样，只有那几棵我们儿时栽的松柏树还依然挺立在那里，似乎在与现在的主人抗衡。那些零星的花枝被寒冷的气息侵袭得只剩下几缕枯枝败叶了，偶尔还见点点绿叶衬托在其间，显现出勃勃生机。

    探望它，心情很有些沉重，似乎是儿时的伙伴被风雨洗劫成枯陋面容后，孤零的被遗弃在那里。它似乎已不再认得我，没有亲近我的意思，使我显得异常尴尬和茫然，但记忆的翅膀终究刺激了我的每一根神经促使我琐忆起那些难忘的往事。

    自从儿时走进它，我便对它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不知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命运，在这里度过的时光里不知获得了多少张红得发紫的奖状和堆成垛的获奖笔记本，至今我的那只获奖水壶还留在家里被侄女当作玩具给玩了好多年。每次拿着奖状回家，母亲总笑得合不拢嘴，并直夸“平娃真有出息”并且还煮上一大锅米饭以示庆祝，还用米汤亲自将奖状贴在堂屋的正中央。贴好后母亲还站在奖状下面，仔细左看右看，久久不肯离去，似乎在欣赏她的一件件杰作。

    我诸多荣誉的获得，还得感谢我的启蒙老师陈世凡。

    陈世凡老师那时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对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就象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善待。他是一个肢残人，平时总是显示出一种和蔼可亲的模样，从不打骂我们，但我们又十分害怕他，因为他在教育上又是那么严厉，显示出十分威严的样子。你只要有生字写不着有课文背不着，他必须亲自督阵非得让你写着生字背着课文才肯罢休。我们每天早晨从家里赶到学校上早自习时，他总搬个方凳坐在教室门口，一个个检查，顺利过关后才放行让你进教室，否则你就只有呆在教室门口默默阅读课文的分。但他很是信任我，很多次都赦免了我，让我直接进教室。为此，同学们很是不满，但我也挺为他争气。他有时为了在同学们面前验证我不需要过关，他也会点到我要我当着同学们的面大声背诵他随便点的哪篇课文哪一段落，我都会熟练地背给大家听。至此，他还在全班炫耀着我：“你们只要象他，我就可以免出检查你们背诵课文这一关。”为此，我也颇感骄傲和自豪。他对我们生活的关心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记得那次，我因打了预防针过敏，当时就不省人事。这可急坏了陈老师，他忙招呼同学们自习，独自背着我就往医院跑。由于他的脚有些跛，背起我是那样的吃力是那样的艰难，好在医院离我们学校不远，没多大工夫便赶到了，但他已累得满头大汗。我的父母为了感谢他，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请他作客，他却婉言谢绝了。

    在这座四合院里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始终笼罩在我的心头，就象院落内的尘渣好久无人打扫一样。在我读三年级时，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民办教师，个子高大，身体壮得象一头野牛。在我的印象里，他根本没有一丝为人师表的表率，倒是处处显出一种野蛮与粗俗。他最得意的教学方法是用长长的教鞭抽打学生的手心，当时全班有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享受过他的笞打。他教我们朗读课文，普通话不是普通话，方言不是方言，唱歌不象唱歌，总用一种长长的拖调结尾，就象道师在为亡灵超度时的无病呻吟。在我们自习时，他总站在窗台前，用手指敲打着窗台，嘴里不停地哼着家乡死人后道师唱的那种哀调。这样一唱就是二十多分钟，甚至一整节课。他看漂亮的女生就象贪婪的狼透着那种绿幽幽的光，让人望而生畏，有时甚至直看得他下身的那个家伙也挺了起来，他还恬不知耻地将硬硬的家伙顶着裤子让它明显暴露着，时而还将它搁在桌面上。他还经常在上课时拿女生从家带的花生之类的零食随意咀嚼着，嚼得有滋有味。每到考试前一天，他都会把全班优等生召集起来，商量着第二天在考场上如何抄袭作弊。我们当时不懂事，也曾帮他出谋划策，因此很受他的赏识，并按我们的建议将考试座位重新编排一遍，在一个优等生周围排几个差等生，这就是当时所谓的“一帮众活动”并要求优等生必须负责差等生考及格。通过这番精心安排后，仍考不及格的差等生就难逃他笞打的厄运了。

    这可是四合院的灾难，也是四合院的耻辱。值得庆幸的是，没过两年，上面就将他请出了四合院回乡耕地去了。这是四合院不幸之中的万幸，否则四合院走不走得出人才、走出的人才是否能为社会作贡献，希望就极其渺茫了。四合院，你能给我回答吗？

    四合院依旧沉默，风又吹得墙壁上的皱皮纷纷掉落在地上“沙沙”作响，好象在说：“老了，不中用了，责任已遗交给新校舍了。”

    我远望新校舍，是一栋矗立在一片苍翠松柏之中的希望小学，高大的教学楼房顶上飘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寒风中泛着光。

    一九九六年九月六日于宣恩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