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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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一件能够产生感动的事物，感动也仅仅限于能够产生感动的当时。当“当时”成为“过往”再深的感动也会渐渐冷却的。八十八年前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到现在能够记起它的实在已经不多了。——不过这怪不得记不住它的人。它的日子实在不幸，刚巧处于这个所谓的“黄金周”里，于是所有的光彩便完全湮没。

    我知道现在来说“五四”是一定会遭到雅人们的嘲笑的。不是有那么多的高人逸士总以自己超时空的眼光向它泼污秽的冷水的么？这样的污水，在我提及这个纪念日的时候，也总是会光降我的身上的。而且泼水的也多是我身边的同学。“我看着他，”——再拾王彬彬先生的一次牙慧——“像一头猩猩看着一只猴子，或者说像一只猴子看着一头猩猩，反正都一样。”

    这里不是试图与雅人们争论这场运动的意义。真理是永远站在雅人一边的，我知道我争论不过他们。雅人们早说了，当年的那场运动，也不过是几个吃饱了没事做的学生的激情爆发罢了。何况这激情也早被嗤之以鼻的了，雅人们说：“现在的学生温和多了，不是也更见太平的么？不务正业吃饱了饭便游行，且美其名曰运动！”人家多有道理，当年的学生听了这高论，怕也要自愧于自己的“不务正业”的吧？稍稍有点欣慰的是，雅人并不是人的全部；空气再冷淡，总也有那么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对我说了句“五四快乐”的了。

    无论怎么说，总算也是“稍感欣慰”的了，天下总是有着非“雅人”存在的。然而欣慰过后便想——鲁迅先生称这样的想想是自讨苦吃的根源——，快乐么？“五四”真的很快乐的么？实在恐怕未必的吧？

    我们中国人是无论对于什么节日都要以“快乐”祝之的。五一被称为“黄金周”、“喜庆的日子”倒也罢了，劳动者们难得有个节日“喜”几天“黄”一周，实在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五四呢？八十八年前的那个日子，是否也很“喜”很“黄”的呢？那些学生举着标语挥着拳头冲上街头的时候，该不会也是喜气洋洋“黄”光满面的吧？他们该不会一把抓住迎面过来的那位军警的手，说一声“老兄，节日快乐”的吧？

    所谓纪念日，只是为了纪念某个过往的日子，这是几乎连婴孩都应该知道的道理的。在五四这个日子里，更多的只怕也应该是想想那时的学生那时的中国，看看现今的学生现今的中国的吧？万不可见了无论什么节日都来一句“快乐”的。

    中国值得纪念的日子可谓多矣。像九一八，像南京大屠杀。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我想太多的人也会渐渐淡忘这些日子的，而那些幸而——是幸还是不幸？——记住了它们的，大概也会在那个日子里说一声“九一八快乐”、“大屠杀愉快”的吧？

    小时候听过一桩笑话，说是一位先生用了一幅白绫去捉兔子，却被兔子顶了白绫蹿掉了。这先生找到了一座新坟前，见孝子们戴着白绫戚戚哀哀，便问有没有看见一只顶着白绫的兔子。结果呢，自然免不了一通饱打的。他觉得委屈而去请教高人，得到的答案是应该烧掉两张纸钱哭上几声的。这先生于是自以为得道，见了娶新娘，拦道大哭而烧纸钱。这次饱打之后所得之道是应该说恭喜的。于是见了房屋失火而大呼恭喜。饱打之后被告知应该浇水灭火，于是见了打铁生火而疾泼水。这铁匠性子倒是温和，重新生火。这先生见其不怒而自以为这次总算没错了的，于是再度灭之。如是者至于三四，于是铁匠心头火起，这一锤子下来，自然是落到了我们这先生的脑门的了。

    虽然不大贴切，但也不无相似。想说的是，万不可总如这先生之古板，见了节日便呼“快乐”的。——虽然并没有铁匠的大锤在脑门上恭候的。

    其实以上说了这许多，也不过是废话。因为我们中国人是一向惯于过错日子的，实在也不仅仅只是这节日。

    2007-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