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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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寅先生在其论著金陵生小言中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然必先学也，学方足以启思。未有不学而知思者。方今之世，多思者而少学者。惟其思者多不学也，是以其思或无知而狂悖，或孤陋而陈腐，卒亦无所建树。”

    近来总记起这几句话。每记起，竟免不了是有些惶恐的——我这么个不甚好学的人，最近竟很有些想要随时随地思上一思的意思的了，很担心竟而成了被蒋先生所批评的那种所谓“思者”有那么好几个夜晚，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些些奇怪的想法，不安分地竟颇有些要驱走睡意的模样。于是知道要入睡也不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便披衣而起，幽灵似的在楼顶徘徊。

    夜色如墨，海天微茫。遥远处闪烁着的灯光提醒我这里不是故乡那个幽僻的山村，提醒我这里的一切并不属于我。周圈停峙在黑暗中的，是一溜学生宿舍；高低起伏着，倒很有些故乡那群山的模样。只是一律灰白，少了可爱的黛青色；棱角分明，也找不到那种如鬼似魅的感觉。

    宿舍的门窗大半黑暗着，是熄了灯的，想是已经睡着了。能睡着总是令人羡慕的。在烦扰尘世一天一次的睡去，怕也是造物对人的特殊的恩赐吧？窗间微漏点点亮光的，多半是甘于孤寂者趁着这夜色在电脑前工作着。另有灯火通明者，偶或会暴出阵阵哄叫，十九是在打着扑克的。

    这般徘徊在楼顶的，也仅至我一个孤独的身影。斜倚栏杆，不觉沉静了下去，仿似听到自己的心音，听到颓废、萎靡、放纵，听到零落、苦恼、悲哀，听到生命在一点点的消逝。

    轰鸣声响起，是机场刚刚起飞的飞机。抬头望去，直扑过来，像是要坠落下来的样子。然而毕竟没有坠落；目光随着它渐移渐远，仿似到了天涯的尽头。极目是故乡的山野，是故乡的月。

    故乡的月亮好像比这个要圆得多，也要亮的多。那时候最喜欢在晚饭后出来看月亮，看那月亮之下的山脉。周身是一片乳白色；我便像是躺在山的怀抱里。偶有山风。有风的夜冰凉，冰凉到寂静，寂静似酒，令人微醺，寂静到能听到脉搏的跳动。偶或几声犬吠，越发使人沉静下去，仿似听到自己的心音，听到生命如何一点点地蓬勃起来。倘是夏夜，便见到繁星忽闪，流萤明灭；那时多半可以僻静处偷偷搂了情人悄悄话的。孩童追逐着流萤，刚上学的便学了张衡的模样去数星星，一面又做了他们的梦。

    轰鸣声响起，远远地一架飞机过来，带着目光从天涯回来，于是醒悟自己是在这繁华的都市。夜不是这里的本色，沉静也不是这里本真的状态。我知道自己是想写些什么了。轻轻回到宿舍，电脑尚开着。右下角图标闪烁，点开，是老萨兄的留言。很久没联系了，他发信息过来，见我没回，希望不至于因此而怪罪我。于是回信息解释致歉。他却已经不在了。接下来是多蓝小姐，说是我给她的留言有歧义。我知道那是有歧义，因为是我故意的。她正关注好男儿，总号召别人给那个吴鹏投票的。武汉中心赛区海选，三十强没能入围，她好像还是很落了些眼泪的。我对好男儿没什么兴趣，便留言微带双关地讽了她一讽。她却已经不忿了，给我的留言里颇哼了几声的。由她去吧，大小姐嘛，本就如此；何况谁要她偏往歧路上去理解，也不能全怪我的嘛。又看了几个留言，多是无关紧要的。于是新建一个文档，准备写点东西的了。

    然而，竟没能写出来。我是那种才思很迟钝的人——或者说，竟没有什么才思的吧。所以从来不曾像某个某个名家说的那样，坐在电脑前劈里啪啦地按按键盘，便弄出来几篇文字模样的东西的。可能从小握惯了笔，同样的东西，用笔写下来和敲在电脑里，感觉就是不一样。所以宁可一遍遍地写下来，再一遍遍地去涂改，弄到乱七八糟只有自己认识，再转敲到电脑里。竟然因此而练得一手不错的字，也算得意想不到之喜的了。惟一的副产品是垃圾篓里片片原本雪白的纸张。于是关掉电脑，拿起了笔。

    然而，还是没能写出来什么。原本在脑中奔突的字句全都不见了，大概也是都进入了它们自己的梦里了吧？想起鲁迅的那句话“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

    沉吟许久，只写下了这些枯燥的文字。打个哈欠，该去睡觉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