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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酒赏食,甚是亲热。这杜兴是个直汉,哪里晓得他的心事,况裙带下的滋味从不尝着,毫不招架。

    一日叫买绣线,分付道:“就要交进。”杜兴应喏去买。在营前酒店前走过,有个人在店里吃酒,叫道:“杜大哥怎的在这里?”杜兴回头一看,原来是锦豹子杨林。相见过,便把孙立在登云山央烦寄书与乐和,开封府刺配到这里的事说了。便问:“你和裴宣在饮马川作何生计?”杨林叹口气道:“我们是耿直汉子,为着招安,死里逃生,谁耐奸党的气!故不愿为官,闲居饮马川。身边有些积蓄,不消几时,都用完了。原做私商道路,打探有个小伙儿跟两个伴当,大有肥腻,闻说要到这营里来,探个实信,先在此吃杯酒儿。”杜兴叫过卖添上些肴馔来,过卖认得杜兴,只管搬来。吃了一回,说道:“小弟被着冤屈,配到这里,并无相识。杨哥,你到营中盘桓几日,好诉说心事。”便袋里取块银子,丢在柜上道:“一总算账。”携了杨林的手,到绒缎铺买了绣线,到单身房里,说道:“你且坐下,待我交了绣线便来。”

    走到里边,小奶奶假怒道:“我等着用,一去去了大半日!”杜兴道:“酒店里遇着相识,请他吃杯酒,故此来迟,望奶奶饶恕。”玉娥道:“我不怪你来迟,只怪你这样一个长大汉子,好不晓事。我另眼看觑你,再不肯出力献勤!”把眼一丢,道:“待管营不在,还要和你吃杯酒。”杜兴倒低着头道:“小人不敢。”竟自走出。杨林接着道:“兄长的罪名担着别人的事,不如同我到饮马川,别作区处。何苦在此听人使唤?”杜兴道:“我去了不打紧,恐怕根寻到东人身上,只得耐心守住,限满自有出头。那管营心腹相待,也不忍撇他。单是小奶奶乔张做致,有些不尴尬,好生看不得。”杨林道:“这也由他,只不要着了道儿。我们梁山泊上好汉,这个字儿极看得清。”正说间,有个人传拜帖,说东京冯舍人来拜。杜兴接了帖儿去禀,杨林探头一看,正是要探听的那小伙儿。连忙闪了进去。管营看了帖道:“是我表侄,快请进来。”舍人走进,杜兴看时,那舍人生得:

    身材俊俏,打扮风流。一双花眼浑如点漆,两道柳眉曲似春山。口未言而先笑,身欲进而频回,荀令下香三日馥,潘安标致一时倾。

    老管营接着,冯舍人便拜道:“小怪久违老伯,因父亲命到大名府讨了银子,乘便教我探望。”管营扶起道:“一向契阔,甚是记念。今承光顾,喜之不胜。”冯舍人叫伴当送上礼物。管营道:“怎好又叨盛仪!”命杜兴收进,就令备饭:“对小奶奶说:‘有东京冯舍人探望,是个至戚,请出来相见。’”杜兴把礼物交进,说:“管营说:‘东京冯舍人到此,是个至戚,快些备饭,说与小奶奶后堂相见。’”小奶奶慢慢的道:“什么冯舍人?又来打搅!”叫丫环随着,先在屏风后一看。不看万事全休,一见了这般风流人物,身子先自酥了半边。整衣掠鬓,袅袅的出来。冯舍人见了,慌忙起身。偷眼一觑,花枝招颤,态度轻盈,魂不附体,倒身便拜。管营道:“自家骨肉,常礼罢。”小奶奶笑容可掬,平拜了,坐在管营肩下,四目交注,两意相投,就开交不得了。

    少顷养娘捧出酒肴,小奶奶满面春风,举杯相劝。冯舍人一团和气,斟酒回敬。两下眉目送情,语言挑逗。管营认是自家亲戚,绝不觉察。长长短短,问些家务。吃了一回酒,冯舍人推辞量浅。管营道:“难得远来,宽住几日。”留在东厢房安歇。这舍人的父亲名唤冯彪,是童贯标下排阵指挥,广有机谋,招权纳贿,童贯托为心腹。单生这个儿子,乳名百花,赋性轻浮,百般伶俐。见了标致妇人,性命也都不顾的。今遇见玉娥恁般容貌,如何不动人?那玉娥又是不遂心的怨女,就是杜兴这般粗陋,尚且思量寻他救急,何况舍人是捏得水出的美少年,怎不垂涎?两下里恨不得霎时搅做一块,碍着管营,未能下手。不提题

    却说杜兴到外厢,对杨林叫声:“失陪!因为这舍人来,耽搁半日。”杨林附耳低言道:“这便是小弟所说来打探的。”杜兴道:“是管营表侄,不可下手。况又留住内行,你且盘桓两日去。”杨林道:“裴宣在哪里等候,要去回复。既是管营亲戚,只索罢了。”杜兴取十两银子与杨林:“且拿去使用,得便时同裴宣再来走走。”杨林道:“你在客边,怎倒受你的银子!”杜兴道:“银子不打紧,用完了,李大官人又拿来的。”杨林作别而去。

    过了两三日,李管营奉上司差遣,到山西公干。临起身,分付杜兴小心承值。嘱玉娥:“好生款待舍人,待我回来与他送行。”俱各应诺。管营出门之后,玉娥等不到晚,亲自洗手剔甲,整理酒肴,请舍人到房里坐定,传杯送盏,笑盈盈说道:“一向怠慢你,甚不过意。况且心里闷得慌,没些头绪,今日空闲,开怀请你吃一杯儿。”拣好的蔬菜送过去。舍人是个惯家,怎不会意,连声致谢道:“承婶婶盛意,侄儿感戴不尽。为甚婶婶身子不快?敢是伯伯不遂心么?说与侄儿,或可分些忧。”那妇人云情雨意,已自把持不定。又饮过两杯,桃花上脸,愈觉娇媚,瞅着眼道:“口子长哩!也分不得许多忧。”两个看看涎上来,饧成一块。玉娥脚下穿一双老鸦青缎子靴头鞋,面上金线缉成方胜,白绫高底,尖尖跷跷,刚只三寸。舍人只顾瞧着,玉娥假做纳鞋,横在膝上。舍人在桌底下伸过手来,鞋尖上捏了一把,道:“侄儿一见婶婶之后,不觉神魂飘荡。又见这双小脚,身子都麻木了。只求婶婶救命!”一头说,就捱近身来搂抱。玉娥假意推开,舍人不由分说,抱到炕上,褪下裙裤,两个就云雨起来,翻天覆地这场好战:

    淫心久炽的娇娥,如馋猫舔着鱼腥,骨头都咽;风流串过的浪子,似渴汉饮着酒浆,糟粕皆倾。金莲高举,玉体相偎,一个也不管东京的父命,违限已久;一个也不想山西的公干,不日回来。正是欲火上腾烧赤壁,情波泛溢没蓝桥。

    这舍人弄得玉娥骨醉神融,喘吁吁一身香汗,方才罢手。穿好衣服,重新倚肩并坐,吃到掌灯时候,竟同床共寝。

    自此如胶似漆,顷刻不离,养娘丫环都不回避。杜兴闻知,心中不忿道:“这淫妇果然肆无忌惮!待管营回来,慢慢和他讲。”这玉娥初时有意杜兴,今遇这般妙人,反嫌他碍眼,竟换了一副面孔,严声厉色,憎长嫌短,开口便骂。杜兴受气不过,未免出几句怨言,玉娥与舍人商量道:“我和你这段姻缘,是生死难开的了。便是老厌物回来,百般随顺,我倒不打紧,只是这个杜兴,恐他弄嘴,如何是好?”舍人道:“怕他则甚!这是该死的囚徒,了他性命,只费一张纸。”连那舍人也乔妆家主的势来,十分凌压,杜兴着实怀恨。

    不一日,管营回来,并不觉察。玉娥道:“你出去了几时,那杜兴十分放肆,不时进来调嘴弄舌,要来欺骗我,没些尊卑。那样做歹事的囚徒,你不该重用他。若不处治,还我一个头路!”就倒在管营怀里哭起来。管营道:“怕他不敢。若果如此,要处治他何难!”安慰了玉娥,要去拜客,叫杜兴跟着,问道:“我不在营里,你怎么没规矩,去冲撞小奶奶?”杜兴道:“恩相不问,小人正要禀知。那冯舍人与小奶奶终日同在一处饮酒作乐,养娘丫环都不顾忌。把小人百般凌辱,要结果小人的性命,舍人说只消费得一张纸。小人蒙恩相恁般抬举,思量酬报大恩,如何敢冲撞小奶奶!恩相,你看舍人的容貌与小人嘴脸,小奶奶喜欢哪一个!”管营道:“不必多讲,我自有处。”

    过了两日,玉娥见不难为杜兴,又来挑拨道:“你虽然职小,也是个官,怎容囚徒来凌辱于我!何不费一张纸结果了他!”管营听了这句话,心里老大明白,便道:“不见什么实迹,难道便好行此事?”玉娥发怒道:“要有实迹,你情愿做老乌龟了!”哭着进房。管营忖道:“且支遣开了杜兴,看他恁地!”遂到营厅,对差拨道:“杜兴到此多时,小心谨慎,可拨他到西门看守草料场,待他觅几分常例。”差拨道:“杜兴在此长随倒也出力,拨了他去,恐无人使唤。”管营道:“你不晓得,叫他去便了。”差拨不敢再说,唤到杜兴。管营道:“你在这里安身不得,差你到一处去,不可推却。”杜兴心下狐疑道:“这是枕边灵了。”说道:“蒙思相差遣,怎敢推却!只不知哪里去。”管营说出来。有分教:鸳鸯浪暖翻红雨,狼虎声威起黑风。这一家儿手段不知谁弱谁强;那几个人性命毕竟谁生谁死。天下的事总定不得,不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古云貌陋心险,杜兴竟不其然。信乎!冯舍人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只消费一张纸,三人一样说话,却有三样神情口角。公谷国策,每以叠见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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