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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出来。

    映红夫人耳边听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眼中瞧着平地风波的一封信,立时五内如焚,蛾眉深锁,惊奇、悔恨,忧急种种难受滋味,都集在她一人身上了,原来那封信内写的是:

    “汝夫妇历年席丰履厚,富甲滇南。意犹未足,复与沐氏表里为奸,残杀族类;致六诏鬼母、阿迷狮王父子等,先后毕命于汝等爪牙之手。讵意天网恢恢,汝夫自投荒谷,几膏蟒吻,经余援手,始获更生。而余部下多与鬼母狮王有渊源,立欲分裂汝夫雪恨。因余隐迹多年,与汝等各方素无恩仇,力与阻止,始得苟延残喘。然众怒难犯,亦难轻予释放。兹与汝约,信到十日内,应昭示全寨,沥血为誓;率金驼寨之众,此后悉听余指挥,并先缴纳符信金珠以示诚信。余必保护尔夫及头目等性命,使其安然生还;否则普氏旧部切齿之仇,将先血刃于汝夫等之腹矣。生死异途,惟尔所择,荒谷在迩,伫候足音。书奉金驼寨映红夫人妆阁。

    罗刹夫人拜启”

    映红夫人接到这封信,几乎急疯了心,这种事也没法守秘密,闹得满城风雨。全寨头目一个个摩掌擦拳,怂恿她擂鼓集众,集起全寨苗民直捣荒谷,救回土司。在这乱嚷嚷当口,还是她这位娇女龙璇姑有主意,看清来信大意,父亲虽落虎口,一时尚不致凶险,倘若马上兴师反而不妙。最奇来信署名“罗刹夫人”不知什么人?父亲从沐府回来时,谈起沐二公子身边又有一位绰号“女罗刹”的女子,女罗刹从前确是九子鬼母的臂膀,这里又出了一位“罗刹夫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下和她母亲一说,映红夫人原是一时心急,经她娇女一提醒顿时醒悟,马上打发亲信头目,骑匹快马连夜赶往昆明,向沐府飞报求救,一方面又飞报自己胞弟婆兮寨土司禄洪,请他到寨商议挽救之策。

    婆兮寨土司禄洪和沐府也有深切渊源,不过为人忠厚,武艺也不甚高明;一得急报,第二天早上就带着亲信头目赶到金驼寨了。可是他一看那封要命书信,也麻了脉,闹得一筹莫展。

    这时金驼寨已闹得沸天翻地,几乎要责问映红夫人为什么不立时兴兵救夫了。

    第三天起更时分,前寨头目们忽然一路传报:“沐二公子一行人马已到金驼寨前,快到寨门口。”映红夫人和禄洪精神一振,急忙命令排队迎接,姊弟也急急更衣出迎。这时寨门外已经火燎烛天,镖枪如林,外加弓弩手、滚刀手,在寨门两边雁翅般排出老远。

    一忽儿,对面尘头起处,二十几匹怒马风驰电掣而来。到了几丈开外,那队人马倏的按辔缓行,先头两匹锦鞍上跳下一对璧人来,一个是丰神俊逸、面如冠玉的沐二公子沐天澜,一个是雪肤花貌的女罗刹。

    沐天澜原认得禄洪的,慌紧趋几步,先和禄洪施礼叙话。

    禄洪一指引,沐天澜和女罗刹急向映红夫人躬身施礼,说道:“龙叔母,小侄闻报,马上别了家兄,和这位罗家姊姊昼夜赶程,本可早到,因为路上碰着一位老前辈,耽误了不少时候,请叔母恕罪。”

    映红夫人早闻沐二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尤其是和女罗刹站在一起,仿佛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似的。嘴上向两人一恭维,心里却暗想我们璇姑也配得过你,不料我们迟了一步,看情形被这女魔王占了先了,大约孝服一脱,便要名正言顺的实授夫人了。心里只管这样想,嘴上一味向两人恭维,而且拉住女罗刹的手往里让。禄洪也引着沐天澜一齐进到后寨,跟来二十名家将,自有头目们留在前寨款待。

    主客坐定以后,映红夫人便命璇姑和龙飞豹子出来相见,璇姑见着生人非常害羞,施礼以后便想退避,却被女罗刹一把捞住。女罗刹看她比自己小得有限,长得秀媚绝伦,苗族中有这样女郎真是难得。苗族女郎差不多一个鼻子都长得扁扁的,惟独这位姑娘灵秀独尊,偏生得琼鼻樱唇、梨涡杏眼,愈瞧愈爱,拉在自己一旁坐下,不住的问长问短。

    这时后寨灯火辉煌,盛筵款客,席间沐天澜细问龙土司出事情形,和金翅鹏受伤经过。映红夫人详细告知,且拿出罗刹夫人的信来。沐天澜看完了信,说道:“叔母放心,不久有一位老前辈驾到,这位老前辈非但和罗家姊姊同我有密切关系,和信内这位罗刹夫人亦有渊源。我们只要恭候这位老前辈到来,便可救出龙叔来了。”他说时,女罗刹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嫌他多说多道似的,但是映红夫人和禄洪听得摸不着头脑,当然还得请他说明其中缘由。

    沐天澜暗中向罗刹打了个招呼,女罗刹先白了他一眼,然后点一点头,沐天澜才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沐天澜得到金驼寨快马飞报,得知龙土司误落敌手,金翅鹏也被毒蟒所伤生死垂危。最奇龙土司竟落于一个自称罗刹夫人的妇人之手,作为挟制的交换品,连女罗刹听得也非常惊奇,自己被人叫做女罗刹,怎的又出来一位罗刹夫人?而且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这样一个人物。

    沐天澜道:“龙家与我沐府休戚相关,现在出了这样逆事,我们理应赶去帮助,何况我们本来要到滇南寻找仇人,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女罗刹更比他心急,想会一会自称罗刹夫人的人,当时两人和他哥哥沐天波一商量,挑选了二十名略谙武艺干练可靠的家将一同前去。

    照沐天澜女罗刹两人意思,一个人都不愿带,反嫌累赘,无奈他哥哥坚定要有这样排场,只得带去。救人如救火,得报的第二天便出发了。沐天澜女罗刹带着二十名家将,和金驼寨来省飞报的两个头目一行二十四匹骏马,一路电掣风驰,又到了两人定情之处庙儿山下。

    女罗刹想顺便瞧一瞧自己从前落脚之所,沐天澜也要回味一下那晚的旖旎风光,两人心同意合,便吩咐家将们在官道等候,两人并骑驰入山脚小径,寻到那所小小的碉砦,却只剩下颓垣破壁,连那所小楼也被人烧得精光,伺候自己的苗汉苗妇也不知何处去了。猜是黑牡丹飞天狐等恨极了两人,连这所小楼也遭了池鱼之殃了。

    两人无法,只好拨转马头,会合家将们向前进发。走了一程,越过椒山来到老鲁关,再进便是习峨县,属临安府地界,离石屏州金驼寨还有一天路程。但是过了老鲁关天色已晚,路境又险恶,人马也疲乏了,只好找了个落脚之所,度过一宵再走。

    偏偏他们心急赶路,错过了宿店,这段路上因为苗匪出没无常,行旅裹足,家将们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相当的寄宿之所。最后找到离开官道几里开外一处山峡里面,寻着一所破庙,庙内还有几间瓦房,权可托足。好在家将们带足干粮及行旅应用之物,点起火燎灯笼,引着沐天澜女罗刹来到山峡里面。

    一看这座庙依山建筑,居然有三层殿宇,一层比一层高,头层已塌,只剩了两堵石墙,一个庙门,庙门的匾额已经无存,仅在石墙上歪歪斜斜写着“真武庙遗址”几个大字。进了破庙门,第二层大殿已竟有半殿片瓦无存,天上月光照下来,正照在瓦砾堆中的真武石像,满殿的青草又长得老高,这样怎能息足?

    幸而从大殿后步上几十级石磴,石磴两旁尽是刺天的翠竹,走完石级却是一大片石板铺的平台,三面筑着石栏,平台上面盖着三上三下的楼房却还完整。抬头一看楼上,微微的有一点灯光闪动,好象有人住着。沐天澜一看有人住着,大队人马不便往里直闯,派了两个家将先进去探问借宿。

    家将进屋以后,引着一个老道走了出来。平台上火燎高悬,看清出来的这个老道,清癯雅洁,鹤发童颜,疏疏的几缕长髯,飘拂胸际,潇洒绝俗,一身道袍云履,也是不染纤尘。最注目的还是老道一对开阖有神的善目,和背后斜系着双股合鞘的剑匣。

    沐天澜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座破庙里藏着这样的人物,明明是一位风尘异人,江湖前辈,一回头正想知会女罗刹,哪知她一对秋波直注老道,满面露出惊异之容。她一拉沐天澜衣襟,耳边悄声道:“这位道爷我认识的,当年群侠暗进秘魔崖,大战九子鬼母,便有这位道爷在内。而且制住鬼母飞蝗阵的,也是这位道爷,我还记得他便是武当名宿桑苧翁。”

    悄语未毕,桑苧翁已大步走近前来,呵呵笑道:“贫道云游各处,今晚偶然在此托足,想不到二公子带着随从远临荒寺,真是幸会。”

    沐天澜已听自己师父说起过桑苧翁名号,慌不及躬身下拜,口里说道:“老前辈休得这样称呼,晚生听家师说过前辈大名,想不到在此不期而遇。晚生随行人众,又因赶路心急,错过了借宿之处,不得已寻到此地,不料惊动了老前辈仙驾,尚望恕罪。”

    桑苧翁笑道:“我们没有会过面,你又只听令师说过一次,何以此刻一见面,便认出是老朽呢?”这一问使得沐天澜有点发窘,女罗刹暗地通知的话能不能说出来,一时真还委决不下。

    其实老道故意的多此—问,他一出屋炯若雷电的眼神,早已注在女罗刹身上,女罗刹的举动,逃不过他的眼光。他这一问,不等沐天澜回答,便问道:“老朽和这位姑娘,似乎有一面之缘。”说了这句,忽地面露凄惶之色,拂胸的灰白长须,也起了颤动的波纹,猛地两眼一阖,把头一仰,微微的一声叹息,低头时眼角已噙着两粒泪珠。

    桑苧翁这一动作,虽然眨眼的工夫,沐天澜看在眼里,暗暗奇怪,尤其是女罗刹起先被老道眼神一照,立觉心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想起从前在秘魔崖初见这个老道时,似乎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不过当时双方敌对,并未加注意,现在重逢,重又起了这种感觉,既不是怕,又不是恨,自己也莫名其妙。她只管低头思索,对于桑苧翁这句话没有入耳,对于桑苧翁含泪叹息的一点动作,也忽略过去了。

    桑苧翁并不理会女罗刹,向沐天澜笑道:“不瞒你说,老朽也是刚刚到此,只比你们先进一步。这所楼房外表看看尚可,但是楼上楼下真真是家徒四壁,连一个坐处都没有,你们人马一大堆,怎样安插呢?我看这样罢,把马鞍拿下来当坐具罢。”

    沐天澜立时命令家将们把马鞍摘下三具送上楼去,楼下由家将们自己想法。马匹都拴在平台石栏杆上,另派几名家将分向四近搜索点草料喂马,一面捡几块砖石搭起行灶,支起自己带来轻便军锅,汲点溪水,捡点干柴,便可烧水喝。

    桑苧翁领着沐天澜女罗刹进屋上楼。一看这三间楼房,真正可怜,隔断板壁通通拆尽,成了一统之局。楼板也只剩搁置楼梯所在的一块地方,不到一丈见方的面积。几扇楼窗东倒西歪,空气倒非常流通,因为楼板只剩下了这一点点,楼上楼下呼应灵通,楼下家将们的动作可以一览无遗。三副马鞍便从破楼板缝里递了上来,片时,随鞍带来的水壶、茶杯、干粮也都上来了。

    桑苧翁笑道:“想不到老夫今晚叨你们的光,本来已拚出立一夜、饿一夜、渴一夜了,现在可是有吃、有喝、有坐,来来来,我们坐下来,作一次长夜之谈。”桑苧翁老气横秋,便在上首面窗而坐,沐天澜、女罗刹背着窗并肩坐在下首,中间放着茶具干粮,可以随意吃喝。

    女罗刹上楼以后紧靠着沐天澜,始终默不出声。桑苧翁也奇怪,眼神虽然时时注意她,却不和她说话。沐天澜越看越奇怪,却想不出什么道理。也许为了从前九子鬼母的关系,桑苧翁看不起她,这一想,连自己也有点不安起来,万一自己师父也深恶痛恨她将来怎么办呢?

    三人随意吃喝了一阵解了饥渴,沐天澜无意之中问了一句:“老前辈刚才说是云游到此,也是偶然息足,不知老前辈从哪儿驾临,到此有何贵干?”桑苧翁微微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伸手一拂长须,一字一吐的说道:“你问我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了什么?这话太长,不瞒你说,老夫自从和你尊师破了秘魔崖以后,便添了一件心事,这桩心事是老夫一生未了之愿。这几年老夫云游四方,便为了这件心愿,现在好了,不久便可了此心愿。老夫只要这件心愿一了,便可老死深山,不履尘世了。”

    沐天澜听他说得恍惚迷离,正想张嘴,不料默不出声的女罗刹,突然颤着声音问道:“老前辈,您说的那件心愿,晚辈们可以洗耳恭听吗?”

    桑苧翁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可以。”说了这一句,却又沉默了半晌,似乎思索一桩事,突然问道:“姑娘,你现在大约明白你是汉人,但是人家称你为女罗刹,这个名号什么意思,姑娘,你自己明白么?”

    女罗刹顿时柳眉深锁,盈盈欲泪,低声说道:“谁知道什么意思呢?一个人自己不知道姓什么,也不知道父母是谁?象我这种人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现在倒好,又出了一个罗刹夫人,如故和我一般,真是无独有偶了。”她说的声音虽低,桑苧翁却听的真切,蓦地须眉桀张,双目如电,厉声喝问道:“谁是罗刹夫人?怎的又出了一个罗刹夫人?快说快说!”女罗刹沐天澜同时吓了一跳,连楼下家将们都愕然抬起头来。

    他自己也察觉了,缓缓说道:“老朽心中有事,你们只说罗刹夫人是谁,你们和这人见过面没有?”

    沐天澜女罗刹看他听到罗刹夫人突然变了面色,又强自抑制,却又一个劲儿催问。料想这位老前辈和罗刹夫人定有说处,此番到金驼寨去正苦不知罗刹夫人来历,无从下手救人,这位老前辈如果知道倒是巧事。沐天澜便把金驼寨龙土司遇险,罗刹夫人下书要挟,自己赶往救助,故而到此息足,都说了出来。

    桑苧翁凝神注意的听完,不住的拂着胸前长须,嘴上连喊着:“孽障孽障!”一双威棱四射的善目,瞧一瞧女罗刹,又瞧一瞧沐天澜,不住点头,嘴边也露出得意的笑容。两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突见他面色一整指着女罗刹前胸说道:“我问你,你左乳下有联珠般三粒珠砂痣吗?”

    女罗刹一听这话,惊得直叫起来,娇躯乱颤,妙目大张,一手紧紧拉住沐天澜,一手指着桑苧翁娇喊着:“你你”说不出话来。沐天澜也惊诧得忘其所以,脱口而出的说道:“对,有的!老前辈怎的知道了?”话一出口猛然省悟,该死该死!我现在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何况在这位老前辈面前!顿时羞得夹耳通红,哑口无言了。这一来,两个人都闹得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桑苧翁倒满不在意,反而变为笑容满面了,笑道:“贤契,现在我倚老卖老,叫你一声贤契了。”沐天澜慌应道:“这是老前辈看得起晚生,老前辈有何吩咐,晚生恭领教诲。”沐天澜把老前辈叫得震天响,想遮盖刚才的失口。

    桑苧翁微微笑道:“你们不必猜疑,且听我讲一段亲身经历的奇事,给你们消磨长夜,你们听得也可恍然大悟,对于你们也有许多益处。”桑苧翁刚说到这儿,突然目注窗口,一跃而起,大喝一声:“鼠辈敢尔!”

    沐天澜女罗刹闻声惊觉,分向左右跃起,转身观看。就在这一瞬之间,窗口喳喳连响,一蓬箭雨,分向三人袭来,地方既窄,又系变起仓卒,趋避一个不当便遭毒手。未待沐天澜女罗刹施展手脚,只见桑苧翁不离方寸,举起飘飘然的长袖,向外一拂。呼的一声风响,迎面射来的一阵袖箭,竟改了方向,斜刺里飞了过去,一支支都插在壁角上了。猛听得窗外一声大喝道:“好厉害的劈空掌”

    喝声未绝,桑苧翁一上步,两掌向窗口一推,喝声:“下去!”就在这喝声中,窗口“啊哟”一声惊叫,檐口确然一震,似乎有个贼人掉了下去。楼下家将们也自一阵大乱,齐喊:“捉贼!”沐天澜女罗刹一点足,已窜出窗外跳下楼去,四面搜查,已无贼影,检点家将和马匹,并无损失。

    那位桑苧翁已飘飘然立在顶脊上,笑道:“两个贼徒已骑马逃向滇南去了,不必管他,还是谈我们的话,请上来请上来。”两人回到楼上,桑苧翁已安然坐在原处了。

    沐天澜道:“来贼定又是飞天狐、黑牡丹之类,经老辈施展‘隔山打牛’的气功,其中一贼定已受伤。虽然被同伴救去,也够受的了。象老前辈这样纯功,晚辈真是望尘莫及。”桑苧翁笑道:“名师出高徒,贤契定是此中高手。现在不提这些,我们谈我们的,请坐请坐。”当下三人照旧坐定,静听桑苧翁讲出一番奇特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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