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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骂道:“你***,谁是你朋友?”韦小宝退了一步,小脸儿涨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发脾气。

    茅十八道:“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里?”声音严厉,神态更是凶恶。

    韦小宝甚是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茅十八问道:“石灰那里来的?”韦小宝道:“我我买的。”茅十八道:“买石灰来干什么?”韦小宝道:“你说要跟人打架,我见你身上有伤,所以所以买了石灰粉帮你,”茅十八大怒,骂道:“小杂种,你***,这法子那里学来的?”

    韦小宝的母亲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谁,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不由得怒火上冲,也骂道:“你***老杂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乌龟王八蛋,你管我从那里学来的?你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一面骂,一面躲到树后。

    茅十八双腿一夹,纵马过来,长臂伸处,便将他后颈抓住,提了起来,喝到:“小鬼,你还骂不骂?”韦小宝双足乱踢,叫道:“你这贼王八,臭乌龟,路倒尸,给人斩上一千刀的猪猡”他生于妓院之中,南腔北调的骂人语言,学了不计其数,这时怒火上冲,满口的污言秽语。

    茅十八更是恼怒,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放声大哭,骂得更响了,突然之间,张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脱手将他摔在地上。韦小宝发足便奔,口中兀自骂声不绝。茅十八纵马自后缓缓跟来。

    韦小宝虽然跑的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里撇得下马匹的跟踪?奔得十几丈,便已气喘力竭,回头一看,茅十八的坐骑和他不过相距丈许,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打滚,大哭小叫。他平日在妓院当中,街巷之间,时时和人争闹,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手段,对手都是大人,只好摇头退开。

    茅十八道:“你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韦小宝哭叫:“我偏不起来,死在这里也不去来!”茅十八道:“好!我放马过来,踹死了你!”

    韦小宝最不受人恐吓,人家说:“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脚踢死你”这等言语,他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一两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即大声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负小孩哪!乌龟王八蛋骑了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马缰,坐骑前足腾空,人立起来。韦小宝一个打滚,滚了开去。茅十八笑骂:“小鬼,你毕竟害怕。”韦小宝叫道:“我怕了你这狗入的,不是英雄好汉!”

    茅十八见他如此惫赖,倒也无法可施,笑道:“凭你也算英雄好汉?好啦,你起来,我不打你了。我走啦!”韦小宝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紧,可不能骂我小杂种。”茅十八笑道:“你骂我的话,还多了十倍,更难听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了。”韦小宝伸手抹了抹,当即破涕为笑,说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直,就此算了。你去那里?”

    茅十八道:“我上北京。”韦小宝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么反而自己送上门去?”茅十八道:“我老是听人说,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还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勇士,我可不服气,要上北京跟他比划比划。”

    韦小宝听他说要去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这热闹不可不看,平时在茶馆中,听茶客说起天子脚下北京的种种情状,心下早就羡慕,又想到自己杀了史松,官老爷查究起来可不是玩的,虽然大可赖在茅十八身上,但万一拆穿西洋镜,那可乖乖不得了,还是溜之大吉为妙,说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这件事不大易办,只怕你不敢答应。”

    茅十八最恨人说他胆小,登时气往上冲,骂道:“你***,小”他本想骂“小杂种”总算及时收口,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说出来,我一定答应。”又想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天大的难事,也得帮他。

    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茅十八道:“自然不反悔。”韦小宝道:“好!你带我上北京去。”茅十八奇道:“你也要上北京?干什么?”韦小宝道:“我要看你跟那个鳌拜比武。”

    茅十八连连摇头,道:“从扬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悬赏捉我,一路上甚是凶险,我怎能带你?”韦小宝道:“我早知道啦,你答应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带着我,官府容易捉到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喝到:“我有什么不敢?”韦小宝道:“那你就带我去。”茅十八道:“带着你累赘得紧,你又没跟你妈说过,她岂不挂念?”韦小宝道:“我常常几天不回家,妈从来夜来挂念。”

    茅十八一提马缰,纵马便行,说道:“你这小鬼头花样真多。”

    韦小宝大声叫道:“那不敢带我去,因为你打不过鳌拜,怕我见到了丢脸!”茅十八怒火冲天,兜转马头,喝到:“谁说我打不过鳌拜?”韦小宝道:“你不敢带我去,自然因为怕我见到你输了的丑样。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上,大叫:‘鳌拜老爷饶命,求求鳌拜大人饶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给我听到,羞也羞死了!”

    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纵马冲将过来,一伸手,将韦小宝提将起来,横放鞍头,怒道:“我就带你去,且看是谁大叫饶命。”韦小宝大喜,道:“我若不是亲眼目睹,猜想起来,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鳌拜。”

    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记,喝到:“我先要你大叫饶命!”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轻。”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鬼头,当真拿你没法子。”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道:“老鬼头,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茅十八笑道:“我便带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须得听我言语,不可胡闹。”韦小宝道:“谁胡闹了?你入监牢,出监牢,杀盐贩子,杀军官,还不算是胡闹?”茅十八笑道:“我说不过你,认输便是。”将韦小宝放在身前鞍上,纵马过去,又牵了一匹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韦小宝从未骑过马,初时有些害怕,骑了五六里后,胆子大了,说道:“我骑那匹马,行不行?”茅十八道:“你会骑便骑,不会骑乘草别试,小心摔断了你的腿。”

    韦小宝好强要胜,吹牛道:“我骑过好几十次马,怎会不会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另一匹马左侧,一抬右足,踏上了马镫,脚上使劲,翻身上了马背。不料上马须得先以左足蹋镫,他以右足上镫,这一上马背,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脱手放开了韦小宝坐骑的缰绳,挥鞭往那马后退上打去,那马放蹄便奔。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掉下马来,双手牢牢抓住马尾,两只脚夹住了马鞍,身子伏在马背之上,但觉耳旁生风,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体轻,抓住马尾后竟没掉下马来,口中自是大叫大囔:“乖乖我的妈啊。辣块妈妈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马头,老子操你十八代的臭祖宗,啊哟,啊哟,啊哟”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余,势道丝毫未缓,转了个弯,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辆骡车缓缓行来,车后跟着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个二十七八的汉子。这一车一马走上大道,也向北行。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受惊之下,向那一车一马直冲过去,相距越来越近。赶车的车夫大叫:“是匹疯马!”忙要将骡车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马汉子调转马头,韦小宝的坐骑也已冲到了跟前。那汉子一伸手,扣住了马头。那马奔得正急,这汉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马立时站住,鼻中大喷白气,却不能再向前奔。

    车中一个女子声音问道:“白大哥,什么事?”那汉子道:“一匹马溜了缰,马上有个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小宝翻身坐起,转头说道:“自然是活的,怎么会死?”只见这汉子一张长脸,双目炯炯有神,穿一件青稠长袍,帽子上镶了块白玉,衣饰打扮显是个富家子弟,韦小宝出身微贱,最憎有钱人家的子弟,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说道:“***,老子倒骑千里马,骑得正快活,却碰到拦路尸,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气喘不过来,伏在马屁股上大咳。那马屁股一耸,左后退倒踢一脚。韦小宝“啊哟”一声,滑下马来,大叫:“哎哟喂,啊哟喂!”

    那汉子先前听得韦小宝出口伤人,正欲发作,便见他狼狈万分的摔下马来,微微一笑,转过马头,随着骡车自行去了。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大叫:“小鬼头,你没摔死么?”韦小宝道:“摔倒没摔死,老子倒骑马儿玩,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气得半死。啊哟喂”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膝头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纵马近前,拉住他后领,提上马去。

    韦小宝吃了这苦头,不敢再说要自己乘马了。两人共骑,驰出三十余里,见太阳已到头顶,到了一座小市镇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马背,再抱了韦小宝下马,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韦小宝在妓院中吃饭,向来只是坐在厨房门槛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饭上堆满嫖客吃剩下来的鸡鸭鱼肉。菜肴虽是不少,去从来不会跟人并排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见茅十八当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虽只几碗粗面条,一盘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

    他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七八个人来,瞧模样是官面上的。韦小宝暗暗吃惊,低声道:“是官兵,怕是来捉你的。咱们快逃!”茅十八哼了一声,放下筷子,伸手按住刀柄。却见这群人对他并不理会,一叠连声的只催店小二快做饭做菜。

    小镇上的小饭店中无甚菜肴,便只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那群人中为首的吩咐取出自己带来的火腿,凤鸡佐膳。一人说道:“咱们在云南一向听说,江南是好地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瞧啊,但讲吃的,就未必比得上咱们昆明。”另一人道:“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惯了,吃的喝的,自是大不相同。那可不是江南及不上云南,要知道,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可就很少了。”众人齐声称是。

    茅十八脸上变色,寻思:“这批狗腿子是吴三桂这大汉奸的部下?”

    只听一个焦黄脸皮的汉子问道:“黄大人,你这倘上京,能不能见到皇上啊?”一个白白胖胖的人道:“依我官职来说,本来是见不着皇上的,不过凭着咱们王爷的面子,说不定能见罢!朝廷里的大老们,对咱们‘西选’的官员总是另眼相看几分。”另一人道:“这个当然,当世除了皇上,就数咱们王爷为大了。”

    茅十八大声道:“喂,小宝,你可知道世上最不要脸的是谁?”韦小宝道:“我自然知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其实不知道,这句话等于没说。茅十八在桌子上重重的一拍,说道:“不错!乌龟儿子王八蛋是谁?”韦小宝道:“***,这乌龟儿子王八蛋,***不是好东西,”说着也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茅十八道:“我教你个乖,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个认贼作父的大汉奸,将咱们大好江山,花花世界,双手送了给清兵。”

    他说道这里,那十余名官府中人都瞪目瞧着他,有的已是满脸怒色。

    茅十八道:“这大汉奸姓吴,***,一只乌龟是一龟,两只乌龟是吴二龟,三只乌龟呢?”韦小宝大声道:“吴三龟!”茅十八大笑,说道:“正是吴三桂这大”

    突然之间,仓啷啷声响,七八人手持兵刃,齐向茅十八打来。韦小宝忙往桌低一缩。之听得乒乓乒乓,兵刃碰撞声不绝,茅十八手挥单刀,已跟人斗了起来。韦小宝见他坐在长凳上不动,知他大腿受伤,行走不便,心中暗暗着急。过了一会,当的一声,一柄单刀掉早地下,跟着有人长声残呼,摔了出去。但对方人多,韦小宝见桌子四周一条条腿不住移动,这些腿的脚上或穿布鞋,或穿皮靴,自然都是敌人,茅十八穿的是草鞋。只听得茅十八便打便骂:“吴三桂是大汉奸,你们这批小汉奸,老子不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啊哟!”大叫一声,想是身上受了伤,跟着只见一人仰天到下,胸口泊泊冒血。

    韦小宝伸出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钢刀,对准一只穿布鞋的脚,一刀向脚背上剁了下去,擦的一声,那人半只脚掌登时斩落。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向后便倒。

    桌子低下黑蒙蒙的,众人又斗得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那人因何受伤,只道是给茅十八打伤的。韦小宝见此计大妙,提起单刀,又将一人的脚掌斩断。

    那人却不摔倒,痛楚之下,大叫:“桌子底。底下”弯腰查看,却给茅十八一刀背打上后脑,登时昏晕。便在此时,韦小宝又是一刀斩在一人的小腿之上。

    那人大叫一声,左手一掀桌子,一张板桌连着碗筷汤面,飞将起来。那人随即举刀向韦小宝当头砍去。茅十八挥刀格开,韦小宝连爬带滚,从人丛中钻了出来。那小腿被斩之人怒极,挺刀追杀过来。韦小宝大叫:“辣块妈妈!”又钻入了一张桌子底下。那人叫道:“小鬼,你出来!”韦小宝道:“老鬼,你进来!”

    那人怒极,伸左手又去掀桌子。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响,胸口中拳,身子飞了出去,确是坐在桌旁的一人打了他一拳。

    出拳之人随即从佐膳筷筒中拿起一把筷子,一根根的掷将出去。只听得“哎哟。哎哟!”残呼声不绝,围攻忙往得标诸人纷纷被筷子插中,或中眼睛,或中脸颊,都是伤在要紧之处。一人大声叫道:“强盗厉害,大伙儿走罢!”扶起伤者,夺门而出。跟着听得马蹄声响,一行人上马急奔而去。

    韦小宝哈哈大笑,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手中兀自握着那柄带血的钢刀。茅十八一跷一拐的走过去,抱拳向坐在桌边之人说道:“多谢尊驾出手相助,否则茅十八寡不敌众,今日的事可不好办。”韦小宝回头看去,微微一怔,原来坐着的那人,便是先前在道上拉住了他坐骑的汉子,自己曾骂过他几句的。

    那汉子站起身来还礼,说道:“茅兄身上早负了伤,仍是激于义愤,痛斥汉奸,令人好生相敬。”茅十八笑道:“我平生第一痛恨之人,便是大汉奸吴三桂,只可惜这恶贼远在云南,没法找他晦气,今日打了他手下的小汉奸,当真痛快。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道:“此处人多,说来不便。茅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转身去扶桌边的一个女客,那女客始终低下了头,瞧不见她的脸容。

    茅十八佛然道:“你连姓名也不肯说,太也瞧不起人了。”那人并不答理,扶着那女客走了出去,经过茅十八身畔时,轻轻说了一句话。

    茅十八全身一震,立时脸现恭谨之色,躬身说道:“是,是。茅十八今日见到英雄,实是实是三生有幸。”

    那人竟不答话,扶着那女客出了店门,上马乘车而去。

    韦小宝见茅十八神情前倨后恭,甚觉诧异,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瞧你吓得这个样子。”茅十八道:“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你嘴里放干净些。”眼见饭店中的老板与店伙探头探脑,店堂中一塌糊涂,满地鲜血,说道:“走罢!”扶着桌子走到门边,拿起一根门闩撑地,走到店门外,从店外马柱子上解开马缰,说道:“那扳住了马鞍,左脚先踏马镫子,然后上马对了,就是这样。”韦小宝道:“我本来会骑马的,好久不骑,这就忘了。那有什么稀奇?”

    茅十八一笑,跃上另一匹马,左手牵着韦小宝坐骑的缰绳,纵马北行,说道:“我身上有伤,遇上了鹰爪对付不了。咱们不能再走官道,须得找个隐蔽所在,养好了伤坐骑说。”

    韦小宝道:“刚才那人武功倒也了得,一根根竹筷掷了出去,便将人打走。茅大哥,我瞧你是及不上他了。”茅十八道:“那自然。他是云南沐王府中的英雄,岂有不了得的?”韦小宝道:“他是云南沐王府的吗?我还道是天地会中哪个陈总舵主呢,瞧你吓得这副德性。”茅十八道怒道:“我吓什么了?小鬼头胡说八道。我是尊敬沐王府,对他自当客气三分。”韦小宝道:“人家可没对你客气哪!你问他尊姓大名,他理也不理,只说‘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茅十八道:“他后来不是跟我说了吗?否则的话,我怎知他是沐王府的?”韦小宝问道:“他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茅十八道:“他说:‘在下是云南沐王府的,姓白。’”韦小宝道:“嗯,姓白,原来是个吃白食的。”茅十八道:“小孩子别胡说八道。”

    韦小宝道:“你见了沐王府的人便吓得魂不附体,老子可不放在心上。茅大哥,你不怕鳌拜,不怕大汉奸吴三桂,却去怕什么云南沐王府,他们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啊!我知道拉,你怕他用两根筷子戳瞎了你一对眼睛,茅十八成了茅瞎子。”

    茅十八道:“我也不是怕他们,只不过江湖上的好汉倘若得罪了云南沐王府,丢了性命不打紧,却惹得万人唾骂,给人瞧不起。”韦小宝道:“遇难沐王府到底是什么脚色,又这等厉害?”茅十八道:“***,好神气吗?我压根儿就不稀罕。”

    茅十八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要见到云南沐王府的人,本来已挺不容易,要和他们结交,那更是千难万难。今天刚好碰上来自跟吴三桂的手下人动手,沐王府跟吴三桂是死对头,他们自然要帮我。偏偏你这小子不学好,竟使些下三烂的手段,连带老子也给人家瞧不起了。”说着不由得满脸怒色。

    韦小宝道:“啊哟,啧啧啧,人家摆臭架子,不肯跟你交朋友,怎么又怪起我来啦?”

    茅十八怒道:“你钻在桌子底下,用刀子去剁人家脚背,***,这又是什么武功了?人家英雄好汉瞧在眼里,怎么还能当怎么是朋友?”韦小宝道:“你***。若不是来自剁下几只脚底板,只怕你的性命早没了,这时候却又怪起我来。”

    茅十八想到给云南沐王府的人瞧得低了,越想越怒,说道:“我叫你不要跟着我,你偏要跟来。你用石灰撒人眼睛,这等下三烂的行经,江湖上最给人瞧不起,比之下蒙药,烧闷香,品格还低三等。我宁可给那黑龙鞭史松杀了,也不愿你用这等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来救了性命。***,你这小鬼,我越瞧越生气。”

    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用石灰撒人眼睛,在江湖上是极其下流之事,自己竟犯了武林中的大忌,而钻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武功,但给他骂得恼羞成怒,恶狠狠的道:“用刀杀人是杀,用石灰杀人也是杀,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要不是我这小鬼用这下流手段救你,你这老鬼早就做了上流鬼啦。你的大腿可不是受了伤么?人家用刀子剁你大腿,我用刀子剁人家脚板,大腿跟脚板,都是下身的东西,又有什么分别?你不愿我跟你上北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后大家各不相识便是。”

    茅十八见他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心想这小孩所以受伤,全是因己而起,此地离扬州已远,将这小孩撇在荒野之中,毕竟太也说不过去,何况这小孩于自己两番救命之德,岂能忘恩负义?便道:“好,我带你上北京是可以的,不过你须得依我三件事。”

    韦小宝大喜,说道:“依你三件事,那有什么打紧?大丈夫一言即出,什么马难追!”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驷马难追”但这个“驷”字总是记不起来。

    茅十八道:“第一件事不许惹事生非,污言骂人,口中放得干净些。”韦小宝道:“那还不容易?不骂就怒骂。可是倘若有人家惹到我头上来呢?”茅十八道:“好端端地,人家为什么会来惹你?第二件,倘若跟人家打架,不许张口咬人,更不许撒石灰坏人眼睛,至于之地上打滚,躲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钻人裤裆,捏人阴囊,打输了大哭大叫,躺着装死这种种勾当,一件也不许做。这都是给人家瞧不起的行经,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

    韦小宝道:“我打不过人家,难道尽挨揍不还手?”茅十八道:“还手要凭真功夫,似你这等无赖流氓手段,可别让人笑歪了嘴巴。你在妓院中鬼混,那也不打紧,跟着我行走江湖,乘草别干这一套。”韦小宝心想:“你说打架要凭真实武功,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真实武功?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不是挨揍不还手?”

    茅十八又道:“武功都是学的,谁又从娘肚子里把武功带出来了?你年纪还小,这时候起始练武,正来得及。你磕头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一生浪荡江湖,从没几天安静下来,好好收个徒弟。算你造化,只要你听话,勤学苦练,将来未始不能练成一身好武艺。”说着凝视韦小宝,颇有期许之意。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我跟你是平辈朋友,要是拜你为师,岂不是矮了一辈?你***,你不怀好意,想讨我便宜。”

    茅十八大怒,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学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虎断门刀法”只是这些人若非心术不正,便是资质不佳,又或是机缘不巧,自己身有要是,无暇收徒传艺,今日感念韦小宝救过自己性命,想授他武艺,那知他竟一口拒绝,大怒之下,便欲一掌大将过去,手已提起,终于忍住不发,说道:“我跟你说,此刻我心血来潮,才肯收你为徒,日后你便磕一白个响头求我,我也不收啦。”

    韦小宝道:“那有什么稀罕?日后你便是磕三白个响头求我,哀求我拜你为师,我也还是不肯。做了你徒弟,什么事都得听你吩咐,那有什么味道?我不要学你的武功。”

    茅十八气愤愤的道:“好,不学便不学,将来你给人拿住了,死不得,活不成,可别后悔。”韦小宝道:“又有什么后悔了?就算学成跟你一般的武功,又有什么好?你给黑龙鞭缠住了。动也动不得,见到云南沐家一个吃白食的家伙,恭恭敬敬的只想拍马屁,跟人家结交,人家却偏偏不睬你。我武功虽不及你,却”

    茅十八越听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韦小宝料知他要打,竟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给我说中了心事,这才大发脾气。我问你,是不是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人家不睬你,你就把气出在老子头上?”

    茅十八拿这小孩真没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撇下他不理又不是,他本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这时只好强自忍耐,哼了一声,鼓起了腮帮子生气,松手放开了缰绳,叫道:“马儿,马儿,快来个老虎跳,把这小鬼头摔个半死。”他本来要韦小宝依他三件事,但第二件便说不拢,第三件事也想不起来了。

    韦小宝自行拉缰,那坐骑到乖乖的行走,并不跟他为难。韦小宝心下大乐,心道:“你不教我骑马,老子可不是自己会了吗?”又想:“今后我跟着你行走江湖,总会见你和人家动手打架。你不教我,难道我没生眼珠,不会瞧么?我不但学会你的武功,连你的对头的武功也一起学了。几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自然就比你强了。呸,***,好稀罕吗?那吃白食的小子掷筷子的本事倒挺管用,倘若他向老子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老子倒不妨答应了他。***,他为什么要向我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想到这里,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茅十八回头问道:“什么事好笑?”韦小宝道:“我想沐王府这吃白食的小子”茅十八道:“什么吃白食的小子?”韦小宝道:“他可不是姓白吗?”茅十八道:“姓白管姓白,怎么姓白的就吃白食?他们姓白的,在云南沐王府中可大大的了不起哪。刘、白、方、苏,书云南沐王府地四大家将。”韦小宝又道:“什么三大家将,四大家将?沐王府又是什么鬼东西?”茅十八道:“你口里干净些成不成?江湖之上,提起沐王府,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鬼不鬼的?”韦小宝嗯了一声。

    茅十八道:“当年明太祖起兵反元,沐王爷沐英立有大功,平服云南,太祖封他沐家永镇云南,死后封为什么王,子孙代代,世袭什么国公。”韦小宝一拍马鞍,大声道:“原来云南沐王府什么的,是沐英沐王爷家里。你老说云南沐王府,说得不清不楚,要是早说沐英沐王爷,我哪还有不知道的?沐王爷早死了几千年啦。你也不用这门害怕。”

    茅十八道:“什么几千年?胡说八道。咱们江湖上汉子敬重沐王府,倒不是为了沐英沐王爷,而是为了他的子孙木天波。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云南,黔国公沐天波,对了,记起来啦,是黔国公,他忠心耿耿,保驾护主。吴三桂这奸贼打到云南,黔国公保了桂王逃到缅甸。缅甸的坏人要杀桂王,沐天波代主而死。这等忠义双全的英雄豪杰,当真古今少有。”

    韦小宝道:“啊,这位沐天波沐老爷,原来就是英烈传中沐英的子孙。沐王爷勇不可当,是太祖皇帝的爱将,这个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英烈传,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沐英这些大将的名字,他听得极熟,又问:“你怎么不早说?我如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爷家中,对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气三分了。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又是什么人?”

    茅十八道:“刘白方苏四家,向来是沐王府的家将,祖先随着沐王爷平服云南。天波公护驾到缅甸,这四大家将的后人也都力战而死。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来。我见了那位姓白的英雄所以这样客气,一来他帮我打退大汉奸的鹰爪”韦小宝道:“我也帮你打退大汉奸的鹰爪,你对我怎么又不客气?”茅十八登了他一眼,说道:“二来他还是忠良之后,江湖上人人敬重。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家之人,岂不为天下万人唾骂?”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见到忠良之后,自然是要客气些。”

    茅十八又道:“识得你以来,第一次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韦小宝道:“我可不知要等到几时,才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沐王爷铜角渡江,火箭射象,这样的大英雄,谁不敬重?又何必要你说个屁?”茅十八问道:“什么叫铜角渡江,火箭射象?”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你只知道拍云南沐王府的马屁,原来不知道沐王爷是多大的英雄。你可知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的什么人?”茅十八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手下大将,谁不知道?”韦小宝道:“呸。大将?大将自然是大将,难道是无名小卒?哪,太祖手下,共有六王,徐达徐王爷,常遇春常王爷,你自然知道啦,还有四王是谁?”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于明朝开国的史实一窍不通,徐达,常遇春的名字当然听见过,却不知他们是什么六王,也不知此外还有四个什么王。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之中将这部英烈传听得滚瓜烂熟。其时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却又不敢公然谈论反清复明之事,茶坊中说书先生讲述明朝故事,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开国,驱逐鞑子的英烈传。明太祖开国,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但听客听来兴致最高的,却是如何将蒙古兵赶出塞外,如何打得敌人落荒而逃,大家耳中所听,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却变成了清兵。汉人大胜而敌人大败,自然志得意满。是以明朝开国诸功臣中,尤以徐达,常遇春,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说书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敌之时,添油加醋,如火如荼,听众也便眉飞色舞,如醉如痴。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甚是得意,说道:“还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邓愈,汤和,以及沐英沐王爷。这四位王爷封的是什么王,跟你说了,料你也记不到,是不是?”其实他自己也跟本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什么王。茅十八点了点头。

    韦小宝又道:“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纪大过太祖,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一直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跟太祖姓朱,叫作朱英,后来立功大了,太祖叫他复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原来如此,那么铜角射象什么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韦小宝道:“是铜角渡江,不是铜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后只有云南,贵州的梁王未曾降服。那梁王叽哩咕噜花,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儿,守住了云南,贵州,不肯投降。”那梁王本名匝刺瓦尔密,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随口胡诌。茅十八虽觉奇怪,也不敢反驳,只听韦小宝续道:“太祖皇帝龙心大怒,便点兵三十万军马,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打,来到云南边界,遇到元兵。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此人身高十丈,头如巴斗”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韦小宝知道说溜了嘴,辩道:“蒙古人自然生得比咱们汉人高大些。那达里麻身披铁甲,手执长枪,在江边哇啦啦大声一叫,便如半空中连打三个霹雳,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声声不断,水花四溅。你道是什么事?”茅十八道:“不知道,是什么事?”韦小宝道:“原来达里麻哇哇大叫,响音传过江去,登时有十名明兵给他吓破胆子,摔下马来,掉进江中。沐王爷一见不对,心想再给他叫几声,我军纷纷堕江,大事不好,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韦小宝平时说话,出口便是粗话“***”三字片刻不离口,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故事,学的是说书先生的口吻,粗话固然一句没有,偶尔还来几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语。

    他继续说道:“沐王爷眼见得这达里麻张开血盆大口,又要大叫,于是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达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爷的箭法白步穿杨,千步穿口,这一箭呼呼风响,横过了江面,直达达里麻的大嘴射到。马达里麻也是英雄好汉,眼见这箭来得势道好凶,急忙低头,避了开去。只听得后军齐声呐喊:‘不好了!’达里麻回头一看,只见这一箭连穿十名将军,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背后出来,又射入第二名将军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茅十八摇头道:“那有此事?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一箭终究也射穿不了十个人。”韦小宝道:“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皇帝驾的,岂同凡人?你道是你茅十八吗?这一箭一穿十,有个明堂,叫做‘穿云箭’。”

    茅十八将信将疑,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达里麻一见大怒,心想你会射箭,难道我就不会?提起硬弓,也是一箭向沐王爷射将过来。沐王爷叫道:‘来得好!’左手两根手指伸出,轻轻便将箭挟住了。正在此时,天空中一群大雁飞过,啼声嘹亮,沐王爷心生一计,叫道:‘我要射中第三双雁儿的左眼!’飕的一箭,向那雁儿射去。达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只雁儿,已不容易,怎的还分左眼右眼?’抬头看去。便在此时,沐王爷连珠箭发,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

    茅十八道:“妙极!这时声东击西的法子。”

    韦小宝道:“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仰后便倒,第二箭,第三箭又接连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将。元兵身上毛多,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沐王爷连射三箭,射死了十八名毛将,这叫做‘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毛十八’!”

    茅十八一怔,道:“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说到这里,忍不住格格格笑了出来。茅十八这才明白,他果然是饶着弯儿在骂自己,骂道:“***,胡说八道!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韦小宝!”韦小宝笑道:“那时我还没有生,沐王爷又怎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乱说。达里麻左眼中箭,却又如何?”

    韦小宝道:“元兵见元帅中箭,倒下马来,登时大乱。沐王爷正要下令大军渡江,忽然听得隔江号响,元兵已有援兵开到,对岸乱箭齐发,只遮得天都黑了。沐王爷又生一计,派了手下四员大将,悄悄领兵到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大吹铜角。”

    茅十八道:“这四员大将,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却不愿被茅十八猜中,说到:“不对,那四员大将,乃是赵钱孙李。刘白方苏四将,随在沐王爷身边。”茅十八点头道:“原来如此。”

    韦小宝道:“沐王爷传下号令,叫刘白方苏四将手下士兵,齐声呐喊,同时将小船,木排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装腔作势,假作渡江。元兵眼见明兵要渡过江来,更是没命的放箭。沐王爷当即收兵,过不到半个时辰,又派兵装模作样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

    茅十八道:“这个我又不信了。射死鱼儿,那也罢了。虾儿极细,螃蟹甲鱼身上有甲,又怎射得他死?”韦小宝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市镇上买一只甲鱼,买一只螃蟹,再买一只虾儿,用绳子穿了,挂将起来,再放箭射过去,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茅十八心想:“咱们赶路要紧,那有这等功夫胡闹。”他听得入神,生怕韦小宝放刁不说,便道:“好,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后来怎样?”韦小宝道:“后来沐王爷手下的士兵,从江中拾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鱼,煮了来吃,便没事了。”

    茅十八笑骂:“小鬼头,偏爱饶着弯儿骂人。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

    韦小宝道:“沐王爷一见元兵放箭,便吩咐擂鼓呐喊,作势渡江,却并不真的渡江。只听得元兵身后铜角之声大作,知道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这才下令杀将过去。众兵将竖起盾牌,挡在身前,撑动小船筏子,渡江进攻。元兵放了大半天箭,这箭已差不多用完啦,听得阵后敌人杀来,主将又中箭重伤,不由得军心大乱。沐王爷一马当先,冲将过去。元兵东奔西逃,乱成一团。沐王爷眼见元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马上,许多元兵前后保护,知道必是达里麻,当即拍马追上,厉声喝到:‘达里麻,还不下马投降?’达里麻道:‘我我不是达里麻!我是茅’沐王爷见他左眼之中插着一根羽箭,箭梢上有个金字,正是一个‘沐’字,却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么?那里还肯客气,轻伸猿臂,一把抓将过来,往地下一掷,喝到:‘绑起来!’早有刘白方苏四将过来,揪住达里麻,绑得结结实实。这一仗元兵大败,溺死在江中的不计其数。江中的王八吃了不少长毛元兵的尸首,从此身上有毛,这种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别处没有的。”

    茅十八觉得韦小宝又在骂自己,哼了一声,却也并不敢确定,或许云南江中真的有毛王八亦未可知。

    韦小宝道:“沐王爷大获全胜,当即进兵梁王的京城。来到城外,只见城中无声无息,沐王爷下令擂鼓讨战,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写着‘免战’二字。”茅十八道:“原来梁王知道打不过,挂起免战牌。”韦小宝道:“沐王爷仁慈为怀,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多半是要投降,我如下令功城,城破之后,百姓死伤必多,不如免战三日,让他投降,免得杀伤百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与明朝同始同终,便因沐王爷爱惜百姓,一片仁心,所以上天保佑。”

    韦小宝道:“当晚沐王爷坐在军营之中,挑灯夜看春秋。”茅十八道:“关王爷才看春秋,难道沐王爷也看春秋吗?”韦小宝道:“大家都是王爷,自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难道看夏冬吗?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莽张飞有勇无谋。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和关王爷一般,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么东西,点头称是。

    韦小宝道:“沐王爷看了一会儿,忽然要小便,站起身来,拿起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正要小便,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声音极响,既不是虎啸,亦不是马嘶。沐王爷一听,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什么叫声?”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茅十八道:“定是又有几个元将,好象达里麻一般,在城中大声吼叫。”韦小宝摇头道:“不是!沐王爷一听之下,登时也不小便了,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的将便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道:“这时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你道是寻常的便壶吗?所以沐王爷放的时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壶,立即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官,取过一枝金批令箭,说道:‘刘将官听着:命你带领三千士兵,连夜去捕捉田鼠,捕多者有赏,捉不到者军法从事。’刘将官道:‘得令!’接了令箭,边区捕捉田鼠。”

    茅十八大奇,问道:“捕捉田鼠又干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用兵如神,军机岂可泄漏?元帅有令,照办就是。接令的将官倘若多问一句,沐王爷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帐外斩首。你要是做沐王爷手下的将官,老是这样问长问短,便是有十八颗脑袋瓜子,***也都教沐王爷给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将官,自然不问。你又不是沐王爷,难道就问不得骂?”

    韦小宝摇手道:“问不得,问不得!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批令箭,叫白将官听令,说道:‘命你带两万官兵,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条长坑,长二里,宽二丈,深三丈,连夜赶掘,不得有误。’白将官领命而去。沐王爷随即下令退兵,拔营而去,退到离城六里扎营。”

    茅十八愈听愈奇,道:“那当真奇怪,我可半点也猜不到了。”

    韦小宝道:“哼!沐王爷用兵之法倘若给你猜到,沐王爷变成茅十八,茅十八变成沐王爷了。第二日清早,刘白儿将回报:田鼠已捉到一万多只,长坑也已掘成。沐王爷点头道:‘好!’命探子到城边探看动静。午牌时分,忽听得城中金鼓雷鸣,齐声呐喊,探子飞马回报:‘启禀元帅,大事不好!’沐王爷一拍桌子,喝到:‘***,何事惊慌?’探子说道:‘启禀元帅:元军大开北门,城中涌出几百只长鼻子牛妖,正向我军冲锋而来!’沐王爷哈哈大笑,说道:‘什么长鼻子牛妖!再探。’探子得令而去。”

    茅十八奇道:“长鼻子牛妖是什么家伙?”韦小宝正色道:“我早料到你也是不识的了。这些家伙绳子比牛还大,皮粗肉厚,鼻子老长,两根尖牙向前突出,一双大耳朵幌啊幌的,模样儿凶猛无比,可不是长鼻子牛妖吗?”茅十八“嗯”了一声,点点头,凝思自然长鼻子牛妖的模样。韦小宝道:“沐王爷自言自语:‘这探子是个糊涂蛋,少见多怪,见到骆驼说是马背肿,见到大象说是长鼻子牛妖!’”

    茅十八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这探子果然糊涂,竟管大象叫作长鼻子牛妖。不过他是北方人,从来没见过大象,倒也怪不得。”

    扬州城中说书先生说到“长鼻子牛妖”这一节书时,茶馆中必定笑声大作,此刻韦小宝依样葫芦的说来,果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怀大笑。韦小宝继续说道:“沐王爷摆开阵仗,远远望去,但见尘头大起,几百头大象头上都缚了尖刀,狂奔冲来,象尾上都是火光。原来云南地近缅甸,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摆下了一个火象阵,用松枝缚在大象尾上,点着了火。大象受惊,便向明军冲来。大象皮坚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军只消一乱,元兵便可跟在象后,掩杀过来。明军都是北方人,从未见过大象,一见之下,不由得心头发慌,暗暗叫道:‘牛魔王尾巴会喷火,今日大事不好了!’”

    茅十八脸色忧色,沉呤道:“这火象阵果然厉害。”

    韦小宝道:“沐王爷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冷笑,使得大象冲到十丈之外,喝到:‘放田鼠!’那一万多只田鼠放了出来,霎时之间,满地都是老鼠,东奔西窜。压知道大象不怕狮熊虎豹,最怕的却是老鼠。老鼠如果钻入了大象的耳朵,吃它脑髓,大象半点奈何不得。众大象一见老鼠,吓得魂飞天外,掉头便逃,冲进元兵阵中,只踏得元军将官兵卒头破腿断。有些大象不辨东西南北,向明军冲将过来,便一一掉入陷坑之中。沐王爷叫道:‘放火箭!’他老人家这一声令下,只见天空中千朵万朵火花,好看煞人。”

    茅十八问道:“怎么箭上会发火?”

    韦小宝道:“你道这火箭是有火的箭么?错了!火箭便是烟花炮仗。明军之中,有放炮放铳用的硝磺火药,沐王爷早一晚已传下号令,命军士用火药做成烟花炮仗,射出去时,火花满天,砰砰嘭嘭的响成一片。那些大象更加怕了,没命价的奔跑,元军的阵势被大象冲了个稀巴烂,稀里呼噜,一塌里糊涂。沐王爷下令擂鼓进攻,众将兵大声呐喊,跟着大象冲进城去。梁王带了妃子正在城头喝酒,等候明军大败的消息,却见几百头大象冲进城来。梁王大叫:‘咕噜阿布吐,呜里呜!咕噜阿布吐,呜里呜!’”

    茅十八奇道:“他呜里呜的,叫些什么?”

    韦小宝道:“他是蒙古人,叫的自然是蒙古话,他说:‘啊哟不好了,大象起义了!’奔下城头,看见一口井,便跳将下去,想要自杀。不料那梁王太过肥胖,肚子极大,跳下了一半,肚子塞在井口,上不上,下不下,大叫:‘哟不好了!孤王半天吊!’”

    茅十八道:“么他这次不叫蒙古话了?”

    韦小宝道:“他叫的还是蒙古话,反正你又不懂,我便改成了咱们的话。沐王爷一马当先,冲进城来,看见一个老家伙身穿黄袍,头带金冠,知道必是梁王,见他一个大肚皮塞在井口,不由得哈哈大笑,抓住他头发,一把提了起来,只闻得臭气冲天,却原来梁王慌得很了,屎尿直流!”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宝,你说的故事当真好听。原来沐王爷平云南,全仗智勇双全。倘若他不摆老鼠阵,梁王那火象阵冲将过来,明军非大败不可。”韦小宝道:“那还用说?沐王爷打仗用老鼠,咱们打仗用石灰,哥儿俩半斤八两。”茅十八摇头道:“不对!常言道兵不厌诈,打仗用计策是可以的。诸葛亮可不是会摆空城计吗?咱们一刀一枪,行走江湖,却得光明磊落,打仗和打架全然不同。”韦小宝道:“我看也差不多。”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颇不寂寞。茅十八将江湖手拿德国种种规矩禁忌,一件件说给韦小宝听,最后说道:“你不会武功,人家知道你不识会家子,就不会辣手对付,千万不可冒充,反而吃亏。”韦小宝道:“我‘小白龙’韦小宝只会水底功夫,伏在水底,生吃鱼虾,这陆上功夫嘛,却不怎么考究。”茅十八哈哈大笑。

    当晚两人在一家农家借住。茅十八取出几两银子给那农家,将养了十来日,身上各处伤势大好,这才雇了大车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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