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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对得上?”

    小伙子忙点点头。

    一见他点头,那老头儿倒急道:“那还等什么?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你还想等在这里,等那订棺材的人把你塞进去当瓤子啊?”

    那年轻小伙儿被那老头儿骂得又是不服又有点害怕,嘟嘟囔囔地,只有跟着他走了,剩下田笑一个人望着那堆棺材还忍不住乐。

    他想象到有趣处,恨不得时光能回溯到当日,好在西域关外碰到那个正被追得仓皇四窜的古杉,戳着手指对着他鼻子尖大叫上一句:“原来你小子也有今天!”

    他身子缩在一个土缝里,没事儿偷着乐,一乐就乐上好半天。等醒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来了!

    田笑已为那老头儿的话引起警觉,这时本能地把身子一缩,运起他独家的“五遁”之术,把身体藏在土缝里,化为土色,只偷送出一双眼珠子来窥探。

    却见那土塬四周,深沟里,也没什么声息,呼啦啦地,一下就冒出几十个人来。

    那几十人行动无声,也不说话,俱着深色之衣,相互之间似极默契,先兜兜转转地把附近搜罗了一圈,然后就有一人去数那棺材。数完之后,那人点了点头,剩下几十个人更不开口,个个从身上掏出一把白骨制的刷子来,各找一个棺材,就在那棺材上面开始刷了起来。

    暮已拉深,灰重如布,相隔十数丈就只能见到人影了。

    田笑只觉那暮色沉重得好像一场皮影戏的大幕,而那突然冒出来的几十人,个个姿态僵硬,像那块深灰的布上一个个没有颜色的皮影儿。

    眼见那天跟口锅似的倒扣着,扣出的空间里满是锅灰样的暗光,那些人影魍魉一样的薄,田笑一时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鬼气森森!他最直接的感觉就是这四个字了。

    他们原来是在给那些棺材上漆。

    ——漆是黑漆。那漆就在他们背上背着。

    这时只见他们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地刷着。田笑眼看着檀木做的棺面颜色变得更深了;森白的白杨木棺材上却慢慢才被涂成黑色,白色的木茬与那黑漆交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而曲柳的在那黑漆还没盖尽纹路,一时变得更加诡异

    田笑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是些什么人,干的又是些什么勾当?

    而那些魍魉间互相完全不作交谈,只是没命似的认真刷那漆。

    田笑只见到他们很快刷完了第一遍,然后一个个伸出手,对向那棺材的板壁,在距那棺材表面数分之地摩挲,催动掌心的热气,迅速地烤干它。

    空气里飘浮着烤漆的味道,还有那些人劳碌后的汗气,这两种气味一酸噎一刺喉,闻着让人难过。

    他们烤干了后就开始刷第二道。僵直的手与永不停息的动作,单调得让田笑闷得有如自己都钻进了一个棺材。

    可那简单的动作却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田笑也不知他们最后刷了多少道,又烤干了它多少遍。只见他们中为首的人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挥手,那些人又从背囊里鼓捣出了些东西,塞入棺木之中。然后迅速地把那些棺木抬在肩上,一转眼就已开始列队而行。

    田笑运起五遁之术悄悄地缀着。只见一路上那些人都不开口。他们的姿势怪异,有两个人抬一口棺材的;有一个人抱着一口棺材的;有两个人左右双肩齐上,抬着两口棺材的;更有的一个人就扛着几口棺材的而那些人的腿像是直的,平空飘浮出去,膝盖都不会打弯儿一般。

    时间已近子夜,田笑这才发觉,他们果然是在向着摔碑店的地界走。难道——他们真的是去找古杉?

    没错,走出了没几里地,他们居然又碰上了一拨同样的人。但两拨人并不掺杂,各背着各自的棺材赶路。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在荒野、古塬与农田间穿行。好一时,终于走到了一个山谷,那就是田笑到过的古家密林的后面。

    他们赶到时,居然那里已有三拨棺材队等在那里。他们会合在一起,黑压压地覆盖了整个空场。

    田笑只觉得脑中一晕:妈呀!这世界,像整个地已被棺材盖起来了。

    ——“千棺过!”

    田笑猛地想起那日招引自己加入“伐柯”行动时,耿细光见到一片纸钱贴上他衣袖时猛然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接着不由又想起清明节那天见到的一整个咸阳城那到处乱飘的碎纸屑。

    那纸屑像要把整个咸阳城都埋掉了。

    田笑脑中终于闪过了两个字:地藏!

    ——这该就是江湖中传说最神秘的帮派,地藏了。那还是田笑小时候就听说过,但久已忘却的传说。传说,只有在生死危亡的关头,又或碰到并世无双的敌手“地藏”一门才会发动起他们这劳心费力的“千棺过”

    那些怪人忽然散开,他们黑压压地弥漫开去,浸漫了整个山谷。然后,越在外围的人漫出得越远,漫进摔碑店这一带相互遥隔的村落。

    而山谷内,只见好多棺盖忽然翻起,有抬棺的人一钻就钻了进去;更有好多人席地而坐,他们把棺材平置于地、横竖错乱地搁着;又有人把那棺木竖放于地,人跳到棺材顶高高而立;还有人不知疲倦地把那棺材抱着、扛着这两三百人像一支暗狱中逃逸出来的冤魂之军,就这么把以古家为中心的摔碑店地界或密或松地覆盖了。

    然后,他们突然整齐划一地开始敲击起棺材板来。

    那声音先还是稀落的,有人在浮土的覆盖下,在棺材里面叩起上面的棺盖来。接着,四周传来鸣和,坐在地上的人像打鼓一样敲着,扛在肩上的人像扛钟一样敲着,抱在怀里的人像抱琴一样敲着,还有夹在腰里的人像打腰鼓一样敲着那声音聚合起来,竟有节奏,竟成音韵,简直像一支乐队一般,一声声擂响,那响声传遍了整个山谷,又向摔碑店整个地界弥漫开去。

    晨钟暮鼓,雷鸣山响,都没有它们这聚合敲击来得震人心魄。那声音不大,也不太有穿透力,却闷实实的,空洞洞的,唤起你心中更大更空的回响,好像猛地在你胸腔里凭空敲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这算什么?

    这简直是一场排演好的“棺鼓”!

    那声响仿佛出自地肺,仿佛来自永远黑沉厚密处,是跟你生命息息相关的最隐秘最本能的召唤。

    ——又有谁抗得住它如此的摧击?

    田笑此时藏身在一个小山头。他开始恐惧。他正在努力用着“五遁”之术试图把自己也变成一棵树。他的“五遁”之术一向修习得还不错,是他闯荡江湖用以保命的法宝。可今日,他对自己这样法宝也头一次开始没信心了。如果,自己中了那“棺鼓”之声,被催出身形,被发觉,他将怎么再逃?

    他在山头上视线很好。借着隐约的星光,周围数里之内的小村子都影憧可见。接着,他就开始见到那些本静默的、已沉入梦乡的一个个小村落开始显露出不安来。这样的山乡僻壤本该是宁静安稳的,可在这鼓声之下,那些小村落却像从沉睡的缄默中苏醒过来,无生命的树石墙垣都开始显露出它们的恐惧不安来。

    一盏灯亮起了,是受惊的农人点燃的。

    然后,四下里,只听到耕牛被惊的一片低哞。那些鸡犬也警觉了,开始零零星星啼叫了一两声后,居然就吓得再也不敢出声来。整个摔碑店地界都已陷入惶恐,有的人家鸡已开始一窝一窝地瘟死于巢,山林里的野兽恐慌不安的突奔着可最惊恐的还是人。

    只见到四野村落里,一家接着一家的油灯亮起。这些贫穷的农人,平时不到年节是断舍不得入夜点灯的,但这时都不由点起,想来也正有人趴在窗口张望。田笑感受得到他们的恐惧,因为将心比心,他都感受得到自己从没有过的恐慌。只觉得一个心房被逼得慢慢地不依自我控制地跳,这样跳下去,它总要爆裂了或蹦出喉咙口才算终局吧?

    那声音却越催越紧了,然后,却听得一点喑哑的声音在其间吟唱,不仔细辨别是听不清的。那却是:“咸阳千古地,城外土馒头;一人吃一个,终了陷其中。”

    田笑只觉得脑子都“嗡”地一响,忽然明白了他们唱的是什么。

    ——“土馒头”?

    那真是田笑听过的最厚实、最滑稽、也最黑暗的幽默了。

    那声音响到紧处,像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所有的草都静着,连一根最细的树梢也不会抖动一下;突然、乱葬岗上所有的坟头一起咧开嘴嗡嗡地叫了;忽然,上千棵白杨树一起无风自动地拍着巴掌笑了;忽然,传自地府深处的呻吟叩响了所有的新棺朽板

    那声音起音很低,忽而有序,忽而杂乱,最后混沌在一起,有如一个地肺在这深夜里醒来,在大地深底里一翕一张着,张合到最后你才发现,原来脚下深处的地肺与你的心脉是相连的,你绝对抵挡不住它这样大力的开张!

    这就是他们的示威、预警?田笑只觉气息越来越是浮动,连“五遁”之术也催动不畅,眼看就要暴露身形了。却觉得,一旦暴露后,不等别人动手,自己就像马上要被催化得变成一具朽棺,一个和那些抬棺人一样的人,然后融入他们的队列,与他们再无什么不同。

    那好像是比自己的“五遁”之术更高明的“遁”了。因为它要连你的魂灵一起遁入到浑同。

    ——这世上最可怕的原来是浑同!

    山野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那是山腰里离得最近的一家农舍。那家的孩子吓得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啼哭了。可它的哭声才一出来,不知是为恐惧的大人用手所掩,还是一下被这数百声“棺响”淹没入浑同,只听得接下来只有抽气似的凝咽,像那个小生灵已忍不住,要在这样的召唤里离开人世一般。

    田笑正不知会如何了局,一个声音忽然从前面古家的宅院里浮起。

    只听得有人清朗地道:“你们一定要逼我出现吗?”

    空气中忽浮起了一声低哑的女子轻笑:“不错,我接了过千庭的生意,不过这么些天却怎么也找不着你,逼得我只有使上这招了。”

    先前那声音只凛烈烈的震怒:“找我可以,却与无辜乡民何干?”

    那愤怒都像聚得有形,聚成一抹凛冽,刃破长空地在这暗夜里划了开来。

    那女子只一声轻笑:“谁让你只是在逃?我只不过是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总有你逃也逃避不掉的,比如我地藏门,比如千棺过。”

    原来是她!田笑猛地猜知那女子是谁了。她与过千庭交易时他也曾在场。

    却听那女子道:“我要是再拖,可就要超期了。今儿是过千庭给我约定的最后一夜。今夜,你无论如何也要出来。姓古的,我知道,如果你要逃的话,这世上怕没几个人追踪得到你,当年祁连铁骑那些小子们都搜不出你。但你再不出来,过千庭许给我的珍珠十担,楠棺百口,锦缎千匹,和云南一境一整年的翡翠我可赔他不起。听听这个价,你也该得意地出来了吧?别跟那些软骨头一样的龟缩终老!”

    那先前的声音却忽沉默,隔了好久,只忽然朗吟道:“行藏用舍”

    这一句字字拖着尾音,分明是古杉那一疲累就多少会沾上点鼻音的独特声音。

    田笑忽觉得自己压力顿轻,只觉得那长吟像异域笛音里的故乡、也像故乡月色中的盼想顿把这千棺之响的闷滞化解了开来。

    田笑自己的心里一时也振奋起来:古杉啊古杉,快出来!我要看你的剑。

    ——既然举世已千棺吟唱,不容你缄口;既然刀兵已如废铁,腐朽不饶金石;让我看看你的剑让我看看你的剑!

    他长大以来,在久历江湖后,还是头一次如此感动、如此激越、也如此期盼地渴望再见到一柄剑。可以划破这千棺鼓响的闷沉沉的夜空的剑!

    空气里有如突放焰火,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一声声脆响:“你怎么还不出来?你就还藏着,你就还藏着吧”

    那声音像拍着手的笑,像一千颗铁珠打破了一千面玉盘,像一千个侍女同时在给褒姒撕破一千匹锦缎,它们跳荡不止,一时在这里,一时在那里,竟同时在山谷间空场里好多处响起。

    那像是一个调皮女孩儿拍着手,在那空场里一时蹦到这里一时蹦到那里的恣意笑闹。

    而那黑沉沉的山谷里,也突生怪异。只见黑黑的丝绒一样密厚的夜里,如放焰火一般的,突然露出一手、一脚、一半边脸、一只耳、一截黑发和上面的珠饰,或一只眼角上画着的莹蓝的眼晕;它们极美,像焰火一样的绽放,却倏忽炸裂,倏忽重现。那情景美得诡异,田笑只觉得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破碎的、妖诡的眉眼。

    ——那女子也不知有着何等样的秘术,竟可以在下面的山谷里突然如放光一般单单展露出她的一只手,一只眼,或一截头发。

    它们都像发着光,莹莹的,可后面却没有它本该连同的根本。只是一手、一眼,不连同其它肢体,单个地呈现出来,像一个画者随兴而至,在这山谷的夜里,以夜幕为画布,这里画上一手、那里画上一眼,多一笔不肯浪费,零零碎碎地竟坚决地让它们都成片断呈现。

    田笑知道阿芙蓉是在搜索催逼着古杉,可还是不由不觉得她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说不出的美,只是这美美得怪诞荒凉,竟让人有些恶心呕吐之感。

    阿芙蓉一现身,她手下的千棺之鼓响得更加紧了,好像要给她这些残肢碎体之舞和上重重的节拍。

    田笑不知怎么,只觉得身边的夜空都晃动了一下。

    刚才为古杉声音出现,稍得平稳的远远近近的小山村一时都现出崩溃之感。

    却听得一声啸叫,一个人裹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已在那暗夜宅院中冲起。

    ——那人头顶戴着一顶危冠。

    这等高冠该还是可以远溯到秦汉之前的男子装束吧?时下早已不流行了,所以它一现就跳荡入眼。田笑一望之下,就可以辨别出,那正是古杉!

    这时,他只觉得那顶冠简直就是长在古杉头顶骨头里的。

    ——从脑骨上直接生长出来,挺拔于头顶的摘都摘不掉的危冠。

    有的人脑子后面,是不是天生就会长出这样孤卓的反骨呢?

    田笑仰望着他冲起的身形,只觉得他越拔越高,仿佛一只云雀直冲入云霄。

    他长啸已落,可尾音却清拔地拔起,在一片“千棺之唱”中,如同一只飞鸟振起它灵魂的羽翼。

    场中情势一时极乱,乱中只听阿芙蓉赞道:“好!”“好你个古杉!当真冠可名为切云,铗自当称陆离!”

    古杉却长声道:“何妨冠为陆离,但有一剑切云?”

    田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觉得好像传说中的屈大夫这时从远古的遗迹中走来,走出了冠玉挟剑的风采。他只觉得古杉那声音有如实体,在空中那说不出什么颜色的脏污不堪的布面上摊出斫冰击雪的字来。

    四野村庄一时如受救助,竟可以在那“棺鼓”之声中小得宁静下来。

    古杉的声音把“千棺之鼓”都压乱了,可阿芙蓉的女声却低柔嘶哑,并不曾为他所制。她的声音,有一种魅软,一点迷离,像瘴气,像这世上放烂的果酒,像富贵已绝后穿朽的绫罗,像蛀软了的藻绘梁木

    那声音贯彻人肺腑地糜烂着。

    古杉却沉声一喝,像是给那声音做评注与总结:“阿芙蓉!”

    那女子吃吃地笑了:“没错,我是阿芙蓉。”

    “阿芙蓉就是我,我也是阿芙蓉。”

    田笑早惊觉,她的声音就是她的利器!它在一片千棺吟唱中响起,是一片空洞中糜烂的引诱,是绝望中的惑陷,也是大地脏肺那腐软的拥抱。

    古杉振声道:“弘文馆这次请出了你们,可谓不惜本钱了。”

    那女子笑应道:“他们居然说,我最多只能伤你到七分,而他们要的恰恰也是七分。我却不服,嘻嘻,这生意我接了,但不一定全照他们的意思做”

    ——千棺乱陈中,空气中忽浮现出了一只手。

    ——幽幽白素的手,只有一支手。

    ——那手到皓腕而止,后面凭空地消失了躯体。

    整个夜中,就单只有这一只打眼触心的手。

    “你看,我已给你准备了这么多棺木。古郎,你可以选择你最喜欢的一口,我相信你的选择,嘻嘻,你躺进去后,我情愿挪一挪地儿,跟你躺在同一口里”

    忽然,她的语意断了,低低道:“我不信,我要全收了你还会收你不得?过千庭算什么东西,他敢小觑我地藏之府!”

    然后她忽然唱了起来:

    角枕呀粲兮

    锦衾呀烂兮

    百年之后哎

    归于其居!

    一场酣战就在这空荒荒的黄土塬上上演了。

    阿芙蓉缠上了古杉,古杉却想先压服那千棺之响。可阿芙蓉的零肢碎体大法却当真为江湖仅见。它们零零落落地闪现,配合着那千棺之鼓对古杉发动起绝命之击。

    阿芙蓉可仗的尽有千棺。

    而古杉所持,不过一剑!

    然后,田笑对这一晚的记忆就彻底混乱了,他只记得千棺之战就此发动;绝望的空洞中新棺朽板一起敲响;田笑想出手,却无从助起;那千棺之伏简直就是一个大阵,它们旋转搁置,错乱排放,就是要招引出地藏中的力量来;那藏于地肺的黑暗,却有一丝亲密的狎弄,像在告诉你人生种种,终必成空,万物生长,终归浑同

    更可怕的是,那中间还夹杂着阿芙蓉那美丽的迷陷阿芙蓉在千棺暗黑中,时不时突现一脚,一腕,一眼,一臂它们皓白着、幽素着、灵动着,单独地抛弃躯体的呈现,各有其惊心动魄的瑰丽,如一地尸水中猛然开出的万古空莲

    但它又骤然消解于腐烂,腐烂的过程在空中宛然清晰可见;这是一场图谋已久的湮没与沉陷,图谋了几千几万年

    田笑只在古杉的身影中望出了危冠广袖。那冠子像从他脑子中生长出来,而斑斓之意却脱逸出他的锈剑陈铗。

    可他毕竟只有一人。

    田笑这么自许锐利的眼竟也看不清场中战况——这么鏖战了都不知有多久,忽见古杉的剑上幻出一片锈迹沉沉的斑斓来。却听阿芙蓉一声低呼,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闹似的声音,可声音里已有震撼之意:“你居然真的修成了络绎剑!怪不得闻老头已绝对容不得你!”

    她忽然开始吟唱“零肢碎体”大法催发至极处,只见下面一众棺木配合了她的吟唱,一片片棺盖忽向空中飞起,阿芙蓉的零肢碎体零零碎碎地在这空中频现。忽听她笑叫了一声:“你认命吧,络绎剑也救不了你!”

    田笑不由大惊,却见古杉一个翻飞,人已极高地在那空谷上空,千棺之上翻飞而过。

    可他似已控制不住身形,空中更是洒下了一片血雨,那却是他的口齿朝下,咯出的一口口的鲜血。

    田笑不由也急了——古杉已伤,他只有一人,可阿芙蓉却有着千棺之助。自己该怎么助他?自己该怎么救他呢!

    地上的棺木忽一个个齐齐打开了棺盖,好像就在等着再也控制不住的古杉终于坠落于其中的一个然后再棺盖一合,让这夜的静默重新封口,封住终于到手的古杉。

    田笑再顾不得什么“五遁”了,他情急现身,就向古杉坠落处疾扑而去。虽明知自己跑下去也不过多一个陪葬而已,但此刻的他,为了那一夜的酒,为了那一刻的相知,已情愿陪葬。

    但就在这刻,他看到了古杉的身形在空中一顿。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看清那身影是如何地猛地在树杪上一借力,然后蓄势反击,突然一弹,已听阿芙蓉色变道:“共倒金荷”

    “共倒金荷家万里”

    ——“共倒金荷家万里?”

    ——“共倒金荷家万里!”

    阿芙蓉那一句中竟包含了这三种截然不同的语气。

    然后,只听空中一连串儿的轻响,如放焰火般的,阿芙蓉的眉、眼、手、脚、发、身零肢碎体,竟再也没那么全的在空中疾现,然后它们突然飞聚而来,要聚在一起,以抗古杉这临危一剑。

    田笑却什么也看不清了:没看清那一道孤锐勇决的弧线,没看清那一条锋利绝世的痕迹,也没看清它那如此逆行倒挫的光彩。

    他甚至没看清那一剑之后阿芙蓉终于暂得一聚、终于全身呈现后、是如何又零肢碎体地飞散

    也没明白她飞散后那一声怒极也微弱已极的吩咐——“退!”

    因为他的脑中轰然一响:

    共倒金荷家万里

    天呀——

    竟然是共倒金荷家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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